屋内是一个蓄着长髯的白发老者,衣襟散漫不羁地敞开着,手中还捏擢着一根浑身通碧的烟竹,丝丝雾气正从其中连绵涌出,充斥着整间屋子。
不像是求仙问道的修士,倒像是凡俗之中的蒙人老道。
孙长老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慵懒地抬眸觑了楚璃一眼:“哪个峰头新收的小弟子,来本真人这里作甚?”
一边说着,一边还有刺鼻烟气从口中喷涌而出,一时竟呛得楚璃睁不开眼。
“回真人,晚辈是天衍峰新来的弟子,今日特来求道。”
“天衍峰?”孙长老瞬间清醒,猛地从蒲团上跃起,伸手一挥散去室内雾气,方才真真切切地将楚璃打量入眼,“可是昨日由掌门带回的那小娃娃,天明师叔遗孤?”
楚璃心有猜测,这大概是外公从前的相识之人吧。
“是,晚辈楚璃,见过真人。”如此,楚璃才认认真真地朝着孙长老行了礼。
孙长老连忙走近亲手将楚璃扶起,面上似喜似悲,一会儿扪心大笑,一会儿又看着楚璃悼念前人。
只能说时候不巧,玉泽真君传令回来时孙长老尚处于闭关之中,等到他闭关结束读了传令之后,方才知晓外头发生了何等大事。
玉泽真君的直系师兄天明真人,身死道消,只余下一个年纪尚幼的稚童,托孤于此。
读过传令符后,孙长老不是没想过去宗门大殿将楚璃收于门下,只可惜他去的时候,殿内众人早已是作鸟兽状纷纷散去。
不过如今楚璃得以拜师明渊,倒也不算埋没。
孙长老双手微微颤抖,俯下身子,动作轻柔地扶着楚璃的双肩:“日后见了我无须多礼,唤我一声叔父便是。你……已经引气入体了?想必天明师叔已经传授过你一些基本的炼气常识。只是你已有师承,我也不好行逾矩之事……”
孙长老想着,明渊乃是正道修士中出了名的天才,由他来教养楚璃自己是再放心不过。但毕竟是故人之后,心中总会怀着几分爱护的念头,于是孙长老也只能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玉珏,用红绳牵了亲自挂在楚璃腰间。
看着楚璃略有些疑惑的眼神,孙长老慈爱地抚过她的头顶,微微一叹:“这枚玉珏是我亲手铸造,其中包含了我的一滴精血。本是想送我那少不更事的徒儿,如今想想,倒是赠予你比较合适。”
“对了,既然你是来求道,不知是想要哪些道术?”
世上道法万千,但是在炼气初期或者是刚刚开了脉的修士面前无异于古字天书,叫人看一眼都会心慌神乱。
这时候,就需要长辈出马,教授这些修士一些基本的术法,待其修为小成,自己能够读懂玉简经文后,方才功成身退。
而且,越是大型的宗门,弟子就越难以拥有师承,为了宗门的发展,便不得不下派高阶弟子代行师长之事。
如此,便有了百师坛。
孙长老说的繁琐,直到此时,楚璃才是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外公同我讲过一些修仙界的常识,奈何我并未全数记住。”
“原是这样。”孙长老虚空一指,一枚泛着莹莹绿光的玉简就从他的身后升腾而出,滴溜溜地飞到楚璃的额前,悠悠地打着转儿。
“去——”
玉简没入眉心,就像是昨日被授予玉令一样,一种若有若无的奇妙感觉将二者联系到一起。楚璃伸手微微一触,顿时,脑子里就像是被重锤闷闷敲了一下似的,钝痛无比。
孙长老连忙施法稳住楚璃识海,叮嘱道:“修士的识海十分脆弱,你日后万万不可像今日这般莽撞。玉简里的内容很多,你切记不可一次性多读,识海微痛时必须停下,否则识海将险,恐遭碎裂之祸。”
楚璃小脸惨白:“楚璃记下了。”
收下玉珏,楚璃本想就此离去,哪曾想这孙长老热情非常,拉着楚璃又是好一阵絮叨,直至仙鹤归林、夕阳欲沉方才放了楚璃离去。
楚璃本是很不喜不熟之人与自己过分亲热,但是当她听及孙长老和外公往事之时,便又耐下了性子。
余安说得不错,这孙长老确实是出自本脉,只是这本脉,却本到了前任掌门的头上。楚璃的外公天明真人是孙长老师尊的师弟,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可按辈分来说孙长老却要喊天明真人一句师叔。
更巧的是,两人还是同一届通过入门测试的弟子,只可惜因资质有异,一个被前任掌门收作弟子,而另一个只做了外门。以身份地位交友之人有之,但天明真人绝对不是这种人。两人自入门之后常有往来,关系甚笃,后来更是在孙长老筑基之后力荐于门中长老,最后才劝得自己的师兄松口,将孙长老收入门下。
此等恩情过往,也难怪孙长老对自己如此亲厚了。
楚璃步于山间小路,心中思绪万千。
修仙之人财、侣、法、地缺一不可,如此想来,这孙长老还是她必须结交之人。只是她生来性子就较为冷淡,除了面对亲友时温情氤氲,时不时地展现小儿女的情态,对于外人,她向来不假辞色。
走着走着,前方竟有喧闹声传来:“我跟你们说,天衍峰的那位真人收了个废物弟子呢!”
“啊?废物弟子?”一道有些低沉的声音惊呼道:“你快仔细跟我们说说!”
“对啊,是怎么个废物法?”
听着众人好奇的问语,最开始挑起这个话茬的少年也不由得洋洋自得起来:“我姐姐可是长老门下,这个消息可是她亲口跟我说的,哪能有假?”
这些人谈论的声音很大,丝毫没有顾及此处是否会有过路之人。楚璃闻得此语也是脚步一顿,本想一走了之,却又耐不住自己好奇的心,思忖片刻终是猫在了一棵双人环臂方可抱住的大树后,静静地聆听自己在他人口中的形象。
“那你倒是说啊!”其中一人显然是急了,“就知道吊我胃口。”
“就是啊王小安,你该不会是在瞎诌吧?”
激将法很有效,王小安有些急了:“哪能啊!明渊真人新收的那个弟子是五灵根!五灵根,你知道吗?放在外门都不够看的,她居然成了内门!”
“啊?明渊真人疯了吗?怎么会收一个五灵根的废物做弟子啊?”
听着那边一口一个的废物,楚璃忍不住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衣角,眼神冷漠,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几个侃侃而言的少年。
王小安高傲地哼了一声:“你说话小心一点,明渊真人岂是我等能随意议论的?要说,也该是说那个五灵根的!你们知道吗,那人背后的人可不一般!”
“是哪个长老的亲眷?”
“非也非也。”王小安卖了个关子,随后又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她的外祖,就是几百年前投靠邪魔的天明真人!”
“什么?”
“天明真人?”
“他是谁啊?”
王小安:“停停停,我来为你们解释一番。这件事啊,可是内门机密,寻常人我可不说给他听。话说这天明真人啊,乃是上任掌门的弟子之一,只是几百年前不知为何突然投靠邪魔,害得不少前辈阵亡于那场战争中。此后,天明真人被逐出师门,几百年都不见踪迹,不曾想如今,居然是带了一个孩子回来……”
“你就编吧,那天明真人要是真投靠邪魔了,宗门还会将那个五灵根的废物交给明渊真人做弟子?”
“说不准是因为念着过往的情分……”
几人聊着聊着,话题就不知不觉地偏离此事。
他们聊了多久,楚璃就在树后站了多久,就像是化作一块枯石,一丝一毫都不曾挪动过。
她的外公,乃是光明磊落之辈,绝不是旁人口中勾结邪魔之人。
夕阳已落,明月初升,楚璃死死地盯着几人离去的背影,似是要将他们的容貌刻进脑中。
“王小安……”
“我不是废物,我外公也不是勾结邪魔之人。”
“总有一日,我会让你知晓,让天下人知晓!”
楚璃秀眉微蹙,远去的思绪终是被掌心的刺痛唤回。她低头一看,原本淡粉色的衣裙不知何时竟被自己的指甲攥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破洞,点点血色嵌于其间。
楚璃松开手,微微颤抖着将双手举到面前。
这双手,不理俗务。
可今后,它将秉持长剑,斩尽人世宵小奸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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