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火种俱乐部。
沈星乔打开冰箱,在花花绿绿的饮料中挑选,旁边叶飞大喊:“你选个饮料选五分钟,电费不要钱啊!”
沈星乔有选择恐惧症,回:“你闭嘴!”
沈星乔继续纠结,是选蓝色的这瓶好,还是红色的好。
叶飞懒得管她,坐在沙发上,问:“老大,你这次看好谁啊?”
祝宁已经不打比赛了,她有时候会来看比赛。
祝宁,或者应该被称为初代祝宁,她沉思了一会儿,“7号吧。”
叶飞看到她犹豫,说:“啧,这几年没什么好苗子。”
火种俱乐部已经越来越没落了,隔壁的射击俱乐部已经引入了大逃杀模式,也就是让选手在封闭赛场猎杀真人。
那比赛更好看,血腥又刺激,很多有钱人都是座上宾。
相比之下,火种俱乐部显得古板又陈旧,没观众也没什么好选手。
祝宁竟然是火种俱乐部最后的荣光,偶尔出面还是有老观众会来观赛,所以很多人戏称她为火种。
唰——
他们正在看比赛,屏幕突然息屏了,冰箱也没电了。
外面传来一阵痛骂声,“又断电了啊!”
俱乐部保险丝最近总坏,经常正在关键时刻就熄灯,叶飞特别不爽,冲沈星乔大喊:“喂!赶紧让你姐姐去修,不然客人都跑光了。”
沈星乔还没抉择出选哪个饮料,“闭嘴!别烦我!”
她经常跟叶飞拌嘴,俩人光长年纪不长见识,因为几件小事儿吵半天,祝宁都习惯了。
祝宁站起身,叶飞问:“老大你不看了?”
祝宁嗯了一声,“回去休息了,谁赢了告诉我一声。”
叶飞冲她摆手,嘴上说一定一定。
那本来是特别寻常的一天,祝宁照常跟叶飞和沈星乔在一起看比赛,事情就发生在那时候。
祝宁站起身时,突然太阳穴突突跳动,好像一根弦在脑子里绷紧了,她心跳加速,后颈的汗毛突然炸起。
与此同时是海量画面突然涌入脑海。
她看到了……103区覆灭。
平和安定的闹市区,天空中突然出现了灰黑色的线条,那是污染区域的背景色,一个人呆呆站立着,突然脑子炸裂,脑壳中生长出蠕动的触手。
紧接着无数人类脑袋像是烟花一眼炸开,各种形态的污染物生长,一场污染毫无预兆蔓延开来。
堕化成污染物的人甩着两条手臂在人群中奔跑,他们互相撕咬,来扩大自己的同类。
有人尖叫,有人慌不择路撞进污染物面前,然后被一口咬断脖颈。
公司,学校,医院全都是被污染的人类,比丧尸爆发的速度更快。
水泥地噼里啪啦裂开,像是发生了一场地震,又像是庞然大物被困在地底多年,从地下撕裂了一条口子。
十米宽的裂缝中散发着诡异的红光,人们呆呆望着这一切,甚至忘了怎么逃跑。
紧接着一条庞大的触手从地下抽出,挺立起的触手像是突然长出的一条肉山,整个103区笼罩在血腥和恐怖中。
全区人类都被感染,无一幸免。
而祝宁看到了一双眼睛突然睁开,就在她脚下,那股毛骨悚然的力量密密麻麻从后背爬起,像是一只手摁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老大?”叶飞的声音传来:“祝宁!”
砰——
在叶飞的视角里,祝宁原本只是起身说不看比赛了,突然愣在原地,浑身僵直,脸色惨白,仿佛看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事儿。
祝宁的身体竟然开始倒下,她碰倒了桌上的爆米花桶,爆米花撒了一地。
叶飞眼疾手快捞住祝宁的身体,祝宁单膝跪地,一只手扶着桌沿,因为太用力,指节都在泛白。
“老大!”叶飞向沈星乔求助,“大姐快过来!”
沈星乔哪儿顾得上挑选喝什么饮料,她快步走来,感觉到祝宁的身体僵住了,仿佛正在跟什么巨力对抗,跟了祝宁这么久还没见过她这样。
她到底看了什么?
“祝宁?”
祝宁眨了眨眼,看到沈星乔和叶飞的脸,她紧紧抓着桌沿,那股恐怖感还没褪去,仿佛湿哒哒地黏在她身上。
那是祝宁第一次看到末日。
如同一只蝼蚁第一次看到大象,第一反应是恐惧,根本不是抵抗。
脆弱的人类完完全全被未知的生物吓到了。
那天祝宁并没有跟沈星乔和叶飞解释自己到底怎么了,在沈星乔的回忆里,祝宁只是变得很沉默。
她开始不爱说话,一个人经常想什么事儿出神,她不再进入污染区域,对所有事儿都失去了兴趣。
祝宁的脸色越来越差,沈星乔猜测她私底下在做什么尝试。
沈星乔多次询问祝宁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对此闭口不谈,沈星乔和叶飞感觉祝宁跟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什么东西。
像是一道透明屏障一样将他们隔绝在外,旁人根本触碰不得。
后来祝宁突然提出要搬到蜂巢,沈星乔表示不理解,蜂巢是贫民窟,那边还有金属污染,虽然以祝宁的能力估计不会被污染。
但她一个人去那儿干什么?
祝宁是他们的老大,老大的决定他俩是没法去质疑的。
祝宁说她需要一个单独的思考环境,想清楚了会跟他们汇报进度。
之后祝宁搬离了火种俱乐部,进入了蜂巢一个狭窄的房间,每周祝宁会发来自己的近况,让沈星乔放心。
祝宁住在蜂巢后很少出门,她跟普通的住户没什么两样。
祝宁盘腿坐在床上,她猛地睁开眼,脸色惨白,呼吸非常剧烈。
她睁开眼后,陷入了短暂的迷茫,绝对预知是完整经历一次预知内容。
如果使用过度,会让人分不清现实还是预知内容,她会整个精神崩溃。
一般人如果获得这种神级能力不会多用,但祝宁使用极其频繁。
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时钟,分钟向前推动了一格,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像是催眠结束后的响指,让祝宁猛地惊醒。
她看向桌上的本子,上面写着第1693次。
这是什么意思?
她甚至恍惚了一阵,才意识到,她刚才经历了第1693次死亡。
祝宁深深呼吸着,她翻看了前面的记录,每一次死亡她都会做笔记。
她死亡时间被压缩了,之前是死在最后的末日现场,但随着她试图想要阻止末日,死亡的时间开始提前。
这次她死在一个叫苏何的女人手里。
杀死她的人第一次有了姓名,苏何是谁?
祝宁在笔记本上写下苏何两个字,笔尖悬浮在这个名字上。
她像是个急于寻找答案的学生,正在推演无数种答案。
祝宁查看了钟表,现实时间过去了十二个小时,她在这十二个小时内,经历过70条结局,也被杀死70次。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她会发疯。
祝宁拿出精神愈合剂,她对精神愈合剂产生了依赖性,因为过去运动员的职业素养她从不抽烟喝酒,不接触任何成瘾的东西。
但因为频繁使用能力,她竟然开始对精神愈合剂产生依赖。
祝宁的太阳穴很疼,脑子里的系统高强度运转,再这么下去,会不会脑子里的系统不堪负重爆炸,然后身亡?
或者她会被困在自己的预知中,逐渐走向发疯,成为一个疯子?
祝宁倒在床上看向天花板,她的能力相当于窥视了不同时间线的结局。
以她所看到的结局来说,末日必将到来,祝宁本人的死亡可能会被提前,但不论是哪条时间线,末日都如期而至了。
祝宁头一次感觉这么挫败,一个庞然大物就在她脚下,但她无法阻止。
那东西在地下呼吸着,仿佛缓慢地睁开一双眼睛,就在祝宁身下。
祝宁孤立无援,她无法跟任何人分享,要怎么做?冲进清洁中心说有个巨型污染物?
说不定联邦高层的几个世家大族对此心知肚明,这么大的污染物,想要完全避开人类现有检测仪器几乎不可能。
祝宁闭上眼,她深深呼吸着,感受着自己的脉搏。
祝宁改变了参数,使用了1694次绝对预知,这次她要先杀死苏何。
第三天。
楼长魏妈妈走上来,她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租客,已经连续一个月没出门了。
不吃不喝吗?还是纯靠营养剂度日?
魏妈妈怕有人死在她楼里,蜂巢房子本身已经很难出租了。
魏妈妈敲响了祝宁的门,“喂!开门!交管理费!”
无人应答。
魏妈妈心里一个咯噔,心想祝宁该不会真的死在她房子里了吧,敲门更重了。
“祝宁!开门!”
魏妈妈依然没听到回答,她掏出房东备用钥匙,正准备进去看看。
突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祝宁披头散发,头发乱糟糟的,脸色惨白。
魏妈妈之前办理入住的时候见过祝宁一次,那时候的祝宁长得特别招人喜欢,起码人干干净净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个疯子没什么两样。
魏妈妈本能缩了缩脖子,说话声音都变低了,“……交物业费。”
祝宁哑着声音问:“今天是几号?”
魏妈妈愣了下,“什么东西?”
祝宁抓住了魏妈妈的手臂,又问:“今天是几月几号!”
魏妈妈被她抓得胳膊像是断了,说:“新历79年3月7号!你发什么疯?你有病啊!”
祝宁继续追问:“这是哪儿?”
“蜂巢!”魏妈妈:“你真的疯了啊?”
祝宁怔愣着,慢慢松开魏妈妈的手臂,她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时甚至忘记自己是谁。
魏妈妈惊魂未定,大声嚷嚷,想把其他租客喊出来评理,也是壮胆,“你有病就去治病,我跟你说,你要赔钱的啊。”
魏妈妈骂骂咧咧的,之前有个搞数学的就发疯了,最后死在出租屋,祝宁又是搞什么的?
祝宁站在走廊上,有人好奇伸出头来看,有人窃窃私语这是怎么了。
魏妈妈眼中的恐惧根本隐藏不住,偷偷看她,好像在看她是不是疯子。
祝宁感觉自己的人生混乱了,她找不到锚点,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位置。
魏妈妈说什么她都听不懂,魏妈妈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她没有要钱,眼睁睁看她像个游魂一样回到自己房间。
祝宁关上门,感觉这个世界很陌生。
桌上里面有个本子,上面写着2001次死亡。
什么死亡?为什么进行了两千次?
这是哪儿?
祝宁感觉浑身发冷,她快速翻看笔记本,上面记载着她无数种死法。
她想起来了,现实的时间很缓慢地向前流动,她叫祝宁,她从丧尸世界穿越过来,她预言了末日,正在进行绝对预知,窥探不同结局,以此阻止末日。
祝宁本来想杀死苏何,但把自己卷入另一个纷争,这次她是被人活生生烧死的。
烧死的痛苦仿佛还残留在她身上,因为要完整经历过预知的内容,她就像是真的被人烧死过一次。
这次受伤太严重了,甚至让她在惊醒时忘了自己是谁。
她已经在临界点了,祝宁一直以来都对自己有很准确的判断,再进行下去一定会失去理智。
祝宁用手撑着自己的额头,眼前无数次碎片在闪烁,让她分不清这些碎片属于哪个结局。
错误,错误。
都是错的,没有一条路是对的。
祝宁预知到了这场末日,但根本无力阻止,末日已经逼近。
每进行一天,就距离末日更近一天。
她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有一点不解,镜子里的人形容枯槁,毫无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她被什么东西折磨疯了,变得让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频繁的死亡,亲身经历所有种可能,被一而再杀死,祝宁如今没有崩溃是高精神值在支撑。
她突然发现自己像个小丑,或者是上天给她开的一次玩笑,让她眼睁睁看着末日降临。
接下来几天,祝宁没有再使用绝对预知,她花了七天的时间,只做一件事,睡觉。
也许应该就此放弃,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过接下来的人生。
毕竟还有一年,她应该趁机享乐。
在末日面前,她只是个蝼蚁而已。
七天后,她外出购买了食材,吃了一些人类可以咀嚼的食物,喝了足够的营养剂,她慢慢把自己的身体养好。
她重新走进人群中时,别人不会觉得她是疯子,她正值青春年华,甚至有人过来跟她搭讪。
但她的目光一日日暗淡,她已经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沐浴在阳光下感受不到温暖,吃东西感受不到满足。
已经推开了一扇无形的门,一旦触及到真相就回不去了。
人怎么可能对即将发生的末日无动于衷。
那玩意儿甚至就在她脚下,而周围的人对此一无所知。
祝宁站在超市中,无数人从身边路过,他们都有目的,购买食物,回家做饭,继续过普通人的生活。
她感觉自己是个世界的旁观者。
或许祝宁的职责不是为了改变,她只是观测者,观测到末日,却无法做出任何有效举动。
祝宁拿着食材排队去结账,一边排队一边回复沈星乔的消息,一直以来她不论多么混乱都在坚持跟沈星乔报平安。
沈星乔和叶飞成为她在这个世界的锚点。
“GAMEOVER!”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阵电子音。
祝宁回头才看到隔壁队伍有个戴耳机的青少年,他正在打一款竞技游戏,屏幕前出现了这一行字。
“又输了!”他大骂了一声,本来想进行一番激情输出,说到一半想到自己在人群里硬生生压下了。
“喂,”他应该跟谁在连线,“再来一次,我这次选个新人物,选个牛大发的,你别跑啊,今天要跟老子打到爽。”
祝宁因为这句话僵住。
青少年埋头打游戏了,根本没在意他前面的祝宁。
队伍动了,但祝宁没动,有人催促她。
祝宁愣愣地拿着食材去结账,她回到家都没缓过神,晚上炖咖喱鸡,糊锅了都反应不过来。
烟雾警报器响了,祝宁回过神来家里弥漫着一股烟味儿,锅底都黑了。
祝宁关掉燃气,感觉自己并不饿。
她脑子里只有游戏男的那句话,我这次换个人物。
祝宁仿佛都在打游戏,一直以来思路都卡在一个位置,突然有一天豁然开朗。
她明白了,自己的天赋点错了,阻止世界末日起码需要两个天赋,一个是预知,另一个是吞噬。
祝宁没有吞噬天赋。
一个祝宁不够,她需要两个自己。
祝宁再次走到了书桌面前,之前她写废过三个本子,上面都是凌乱的笔记,因为每次结束绝对预知她都思维混乱。
这次她拿出了一张新的本子,推翻了之前所有的演练,开始了全新的推演。
这次她的目的性很强,只进行关键信息提取。
她是自己的上帝。
她要给自己创造出一条新的路。
……
一个月后。
她打通讯给沈星乔,一般来说祝宁都只是在周末按时按点说出自己的最新消息,像个机器人。
沈星乔很意外在其他时间接到祝宁的信息,还没来得及高兴,祝宁说:“我需要一个人机联合装置。”
沈星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祝宁的要求是不是有点过分?
“姐姐,”沈星乔叫祝宁姐,“你让我潜入清洁中心弄个人机联合装置,你怎么不杀了我啊?”
清洁中心正式员工都没法接触,她一个野生猎魔人去哪儿给她弄。
祝宁补充:“不用全新的,用过的也行,污染区域里会有猎魔人尸体。”
沈星乔:“……”
她觉得祝宁疯了,别人用过的人机联合装置,还是从尸体上扒拉下来的,接入之后是什么反应谁都不知道,万一祝宁从此之后发疯了,她会失去一个老大。
祝宁:“不用担心,我经常发疯。”
沈星乔:“……”
什么意思?最近这段时间祝宁到底去哪儿了?
沈星乔问:“为什么?”
她原本以为祝宁不会回答,但没想到她真的回答了,她开始仔细讲述自己看到的末日,还有自己的死亡。
沈星乔听后沉默了很久,正常人听到有人突然跟你说末日降临,会怀疑这人是疯子。
但沈星乔没那么想,第一,说话的是祝宁,她非常信任祝宁,而且祝宁之前确实表现出有这种能力的倾向。
第二,这个世界发生什么怪事儿都不足为奇,又不是和平年代。
沈星乔和叶飞开始帮祝宁寻找人机联合装置,因为不是全新的,他们只需要打听哪个污染区域里死过清洁中心的官方猎魔人就行。
这事儿好找也不好找,你要找到有猎魔人尸体的,这人还恰好任务时配备了人机联合装置。
两个月后。
祝宁得到了一个老旧的人机联合装置,因为没有专业的保管盒,装置被放置在一个小木盒里。
祝宁打开时,里面的菌丝上沾着上一个猎魔人的鲜血,而且正在生长。
菌丝沿着木盒边缘正在繁殖,仿佛一个菌类扎根了。
从哪个方面来看,普罗米修斯都很像一个活物。
沈星乔不确定问:“你真要把这东西接入自己脑子里?”
清洁中心禁止员工和普罗米修斯私联,而且这个装置上都是鲜血,上面残存着上个猎魔人的意志,说不定曾经接入过对方的神经。
祝宁万一扎进去,这辈子就毁了怎么办?
沈星乔问:“要么我来接入,我当你们俩之间的联络人算了。”
沈星乔越说越觉得是个办法,“我帮你吧。”
祝宁听到这儿,抬起头看她。
沈星乔说:“你看我干什么?你比我值钱啊。”
沈星乔很早就知道祝宁更值钱,射击方面她更强,异能方面也是她更厉害。
如果真要末日,沈星乔愿意给祝宁当炮灰。
祝宁心里涌上一种异样的感受,她之前做计划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其他人,她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但沈星乔对她真的有感情。
祝宁在那时才后知后觉感到不舍。
祝宁摇了摇头,“我自己来。”
她不能接受沈星乔死亡。
沈星乔还想多说,祝宁突然向前抱了她一下,这个举动毫无预兆,沈星乔有些意外,感觉祝宁今天情绪很不对劲儿。
好像……自己就要死了一样。
祝宁没有完整告知她自己的计划,只说自己可能会失忆,让沈星乔记得照顾好自己。
“别干扰我的计划,但要照顾好我。”祝宁闷声说。
沈星乔啧了一声,“你这人怎么事儿这么多呢,又不让我干扰,还要照顾好你,我怎么照顾啊。”
祝宁下巴埋在沈星乔脖颈里,轻声说:“那我不管。”
沈星乔笑了,怎么还耍无赖呢,像个小孩儿。
沈星乔不懂祝宁的情绪,就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好,我会照顾你的。”
她对祝宁许下自己的承诺,后来也做到了。
祝宁当天和沈星乔他们吃了个饭,布置了一些计划,俩人都认认真真听着,深怕有什么遗漏。
叶飞忧心忡忡看着祝宁,觉得她变了很多。
她压力太大了,整个人都很憔悴,跟以前差距也太大了。
祝宁之前很张扬,偶尔流露出来的眼神是那种臭屁的,一副老娘最强的表情。
但现在祝宁被什么东西压着,叶飞认识她这么久,能看得出来。
那天祝宁没有思考自己的计划,而是放任自己和他们一起玩儿乐,那是最后一次玩乐了。
叶飞那天开了一瓶酒,他早就不比赛了,一直对自己特放任,一般来说三人聚餐就他一个人喝酒。
那天祝宁竟然跟他要了一杯酒,“给我来点。”
叶飞脱口而出:“你有病啊?你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沈星乔:“那给我也来点。”
叶飞心想这天下真有稀奇事儿,怎么一个两个今天都这样,他当时好像预感到什么,心里觉得不对劲儿,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最后叶飞给俩人一人倒了杯伏特加,因为是烈酒,叶飞担心祝宁第一次喝不惯,心想给她调一杯好入口的。
结果祝宁真就喝了,一口直接给干了。
叶飞都看傻了,那么烈,第一次喝也不怕烧喉咙,他怕祝宁会出事儿,又怕祝宁揍人。
但祝宁人竟然优秀到这个地步了,她酒量还不错,也不发酒疯。
叶飞给她竖了个拇指,“老大,您是这个。”
叶飞想着以后要经常跟祝宁喝酒,没看出来祝宁有这种天赋啊。
祝宁喝了酒之后话多点,感觉心里松快了很多,他们吃了饭,喝了酒,又开始敞开聊天。
从天南地北开始聊,聊到小时候第一次见面,聊到一起长大,聊到训练和比赛的日常。
他们一起长大,亲如兄弟姐妹,叫老大也就是叫个玩儿。
叶飞喝得脸色通红,说了一些平时不敢说的话:“我老觉得你不是小孩儿,小孩儿技术怎么可能那么好,你说,你是不是穿越的?”
叶飞早就想问了,八岁打十环,祝宁算是个天才儿童。
祝宁晕乎乎回答:“对,我穿越的。”
旁边沈星乔接话:“我信了。”
叶飞嘿嘿直笑,“那我也信了。”
他们也不知道说醉话还是说真话呢,都说自己信了。
祝宁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那么放松,原来秘密这么简单就可以说出口,甚至没有任何负担,也不会引来任何杀生之祸。
她很想大声喊,我是穿越的,我从丧尸世界穿越而来。
但她没说出口,因为她不确定那段记忆是真是假。
当天晚上,他们三人打地铺睡的,像是小时候出去露营,非要躺在一块儿,三个脑袋相互挨着。
他们都喝高了,三个人就只知道傻乐呵,一直笑一直笑。
傻笑没完没了,可以笑到世界末日。
第二天一醒来,祝宁已经不在了。
桌上留了张纸条,压在酒杯下,祝宁的笔迹:“祝计划成功。”
叶飞拿着纸条干瞪眼,心想这也太那啥无情了。
但他轻声说:“祝计划成功。”
哪怕他并不知道计划全貌,也不知道会导致什么结局,祝福计划成功。
……
第二天傍晚。
祝宁需要连接人机联合装置,她现在已经无法再自如使用预知天赋,异能使用过度会陷入癫狂,祝宁必须保持理智。
所以她现在相当于瞎了,这是最后一关。
在使用前她给自己副脑设置了意外程序,一旦心率消失,就通知沈星乔和叶飞来收尸。
虽然估计沈星乔脸色应该会很难看,但祝宁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这个了。
使用后的下场谁都不知道,她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祝宁深呼吸一口气,想要计划成功必须有普罗米修斯协助。
她把装置贴向太阳穴,菌丝刺破表皮,瞬间连接了她的大脑神经。
那是她第一次使用人机联合装置,还是一个死人曾经用过的,这个猎魔人的思绪和记忆在祝宁的脑海里横冲直撞。
她只感觉有人像是在她太阳穴里灌入了水银,仿佛整个脑子都变重了五六倍,她抬不起头,脑海像是被无数根针一起扎入。
她的心率开始失常,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的身体深深陷入床垫,仿佛不是躺在床垫上,而是躺在沼泽地里,沼泽地正在下沉。
很快她就会被沼泽淹没,然后窒息。
清洁中心的官方警告是对的,不要使用其他人用过的人机联合装置。
就在她濒临死亡前,她听到了一阵低沉的声音,【你好,我是普罗米修斯。】
祝宁闭上的眼睛睁开,窒息感褪去,她深呼吸一口气。
【你是谁?】普罗米修斯问。
她仰躺在床上,看向天花板,回答:“你好,普罗米修斯,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
时间继续推进。
今天是计划中的最后一天,所有的部署都会在今天实现。
祝宁照例起床,她起来之后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吃了早饭,这是她最后一次吃早饭。
然后认认真真洗了锅碗,仔细擦拭了家里的所有角落,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生活了这么久,一直都是乱七八糟生活,今天还是第一次收拾房间。
祝宁销毁了人机联合装置,也毁灭了自己所有的笔记,眼睁睁看它们化成灰烬。
这个房子干干净净,除了自己留下的必要信息,一丁点多余的信息都没有。
她清除了自己的副脑,其他钱都转给了沈星乔,账户里只剩下一点,可以用来购买强效愈合剂。
她已经两个月没有交物业费之类的杂费,这个房子月底会到期,理论上来说应该重新交房租。
但祝宁没有交租,也没有处理任何待缴纳费用。
都完成了,一个个待办事项全部做好,有条不紊,一切都很顺利。
祝宁离开蜂巢前在镜子里看了一眼,那是一个穿黑色风衣的女人,她眼神很冷,脸上没有表情。
这是赴死的表情。
今天是她死亡的日子。
祝宁关掉蜂巢的家门,走进垃圾场,这个垃圾场距离蜂巢挺近,走回家都可以。
祝宁进入垃圾场之前,拉高了自己风衣的领子,她路过大门时,故意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她知道那个位置有个摄像头。
然后她走进垃圾房,那天正在下酸雨,整个天空都是雾蒙蒙的。
一切都显得绝望且压抑。
垃圾房里有很多机械人,废旧的机械人义眼可以充当摄像头,祝宁用手贴向那些废弃机械人,使用能力扰乱了所有可用摄像头。
这样不会留下任何她死亡的画面。
做好这一切后,祝宁在墙角刻下一句话,也是祝宁最熟悉的那句话:末日将至,你我皆是蝼蚁。
她刻得很用力,一笔一划去写。
说起来这还是她在预知中看到的,牙医父亲笔记本的最后一句话,用在这个时候竟然出奇贴切。
祝宁写完后,靠着墙坐着,她没有拿一把刀或者一把枪出门,所以只能就地取材,找到了一块废弃的铁片。
很趁手,铁片很锋利,可以割断人的咽喉,她在自己腹部比划了一下,像是一个屠夫在准备屠杀自己的羔羊。
她竟然要自己杀死自己。
就在这么糟糕的天气下,周围没有一个熟悉的人,没人给她做死亡疏导,她需要独自赴死。
祝宁点开了系统面板。
系统的机械声传来:【您正在选择进行实验体重启,请注意,实验体重启将会清除所有生命值和净化值,清除所有天赋与系统道具,是否继续进行?】
祝宁的后脑勺抵在墙壁上,自己打了十一年留下来的东西要顷刻间毁灭,没人会不在乎,但她说:“是。”
系统:【已完成基础信息设置,已设置基础任务,请逐步确定以下内容,是否清除记忆?】
“是。”
系统:【是否消除个体意识。】
这个问题比之前的难以回答,消除个体意识意味着,这个版本的祝宁会被人抹杀。
重启之后的祝宁可能并不是现在的祝宁。
她说:“是。”
系统:【已完成基础信息确认,最后一问,目前为止你仍然有机会停止,是否重启阿尔法系列编号0999号实验体?】
祝宁走到这一步反而变得更简单,她轻声说:“是。”
祝宁用力把铁片捅入腹部,她感觉到一股剧痛瞬间蔓延开来,仿佛有人用力撕裂了她的腹部。
接下来她甚至听不清系统的提示,双眼中的数据流在疯狂滚动,然后逐渐变慢。
最后,海蓝色的数据流熄灭。
【实验体重启已完成。】系统冰冷的声音传来。
但她已经听不到了。
如果从旁观者视角来看,她像是一台关机的计算机,双眼失去了所有光亮,脉搏逐渐停止,她僵直地坐在那儿,猩红的鲜血流了一地。
她跟身边的废旧机械人毫无区别,与整个垃圾房融为一体,都是一些垃圾,或者说是尸体。
一个生命悄然逝去,并且无人知晓。
初代祝宁的个体意识已死亡,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
时间突然走得很慢,行走的秒针变慢,雨水从破旧的房顶滴滴答答落下的速度变缓。
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几乎趋于静止。
一切都很安静,垃圾场被人按下暂停键,仿佛有一只眼睛在重新观测这个位置。
突然,祝宁垂在血泊里的手动了动。
下坠的雨滴加速,指针恢复走动,时间被人轻轻拨动,流速恢复如常,观测的眼睛合上。
最开始祝宁只有手指动弹,然后整个人都像是复苏了一样,全身都被激活。
她慢慢睁开眼,像是新生儿一样打量这个世界。
我不是在打丧尸吗?为什么在这儿?
祝宁的眼皮子很沉,对自己所在的世界一无所知,这什么鬼地方?
【净化系统已重新激活,欢迎使用。】
耳边有个很吵的声音,一直在说些祝宁听不懂的废话,什么系统,她感觉到腹部一阵剧痛。
她快死了。
此时满脑子被一个信息侵占:找到自动贩卖机,购买强效愈合剂。
什么是强效愈合剂?自动贩卖机又在哪儿?
强烈的求生本能迸发,她扶着墙缓缓站起身体,自己腹部在流血,还有一块儿铁片镶嵌其中。
祝宁看向自己的腹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慢慢拔/出铁片。
铁片边缘不规则,极其锋利,像是一把锯子,拔/出来的时候二次将她割裂。
咣当一声,沾了血的铁片砸在脚边。
祝宁看着自己的手心,上面沾满鲜血,那是她自己的血。
祝宁扶着墙慢慢向前走,无形之间仿佛有什么记忆在指导她。
她找到了自动贩卖机,啪的一声在透明柜面上留下了一个血手印。
这个世界的自动贩卖机可比她的世界复杂多了,祝宁的手指一直在发抖,她用全身家当买了强效愈合剂。
一只针剂从下方窗口滚出来。
祝宁哆哆嗦嗦地把愈合剂扎入自己的腹部,她刚开始还在想,这么大的伤口怎么可能愈合。
但奇迹般的,她的腹部真的止血了,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这么发达吗?
祝宁靠着贩卖机,天空还在下雨,她眯了眯眼,身体被雨打湿。
雨水把她身上的鲜血冲刷,打着旋流进下水道,仿佛把她清洗成了一个全新的人。
祝宁眨了下眼,睫毛太重了,刚睁开就会被雨水压下。
要回家,她心想,她要回家。
她家在哪儿呢?
祝宁脑子里有残留的信息,她有个模模糊糊的记忆,她住在蜂巢。
祝宁扶着自动贩卖机,缓了口气,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她要回家。
在那个酸雨天,黑暗的垃圾房内空无一人,平时负责捡垃圾的机器人没有在场。
一个女人从垃圾场里站起,她打了一针愈合剂,然后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她的体力很差,但脚步很笃定,仿佛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很多年。
很快,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