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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知否,知否

    众人一下炸了锅。

    “这怎么可能?”安藤纪香忍不住脱口而出。

    除了妤浓一副“正常操作”的表情,其他人都难以置信。

    裕安姬不欲多解释,拿起纸念道:“这首诗以‘如梦令’为题。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众人愕然。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有人忍不住细细咀嚼。一夜风雨,余醉未消的女子询问卷帘人院里海棠的情况,侍女只说海棠依然如故,然而你可知海棠花丛应该是绿叶如故,花却已然凋零。伤春,惜花,与内心的苦闷交织,虽未曾亲眼见到花落,然而花哪有不落的呢?

    女子如花,历经风雨也容易如花般凋零。世事总是对女人多有不公。依附于男人生存,被男人轻视,甚至被当做物品买卖,就连忍者也是女忍处于弱势。在座的女孩是在宅院里长大的,看的多听的多懂的也多,有些人联想到自身的遭遇,一时唏嘘不已,感同身受。

    安藤纪香哑口无言。她不得不承认,比起单纯描写花开,千手雪间的诗短短三十三言,更曲折委婉,富有层次。

    等众人情绪稍缓,裕安姬看向雪间的目光已经完全不同了:“千手小姐,我期待你的第二首诗。”

    “这第二首,就以落花为题,时间为半柱香。”

    写花可喜可悲,但落花大多为悲。现在是初春时节,万物复苏,生机带来的希望与落花的悲相反,要想在这种境况下写悲,难度比刚才又上了一层。

    香线点燃。雪间的第一反应是李清照的“花自飘零水自流”,但这首词与上一首《如梦令》有相似之处,且并不是非常切题,所以她只好另寻其他。她又想到了陆游《卜算子·咏梅》中的“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笔致细腻,意味深隽,加上她很喜欢梅花,所以她提笔蘸墨,准备写这一首。

    此时窗外一阵风吹过,花瓣飞舞,片片坠入泥土。她忽然顿住,想到世人皆言落花为悲,就如林黛玉的《葬花吟》感人肺腑,她每每读之皆泪湿眼眶。然正如秋日万物凋零,悲秋成为诗人的职业病时,刘禹锡却偏说“我言秋日胜春朝”。落花本无情,是人有情,那么落花可否无悲?

    她微微一笑,抛开狭隘的思维,再落笔时纸上已是另一首诗。

    她只用了片刻便放了笔,而此时安藤纪香依然在奋笔疾书。半柱香灭时,两人的纸被收了上去。众人皆静等裕安姬发话,甚至有人隐隐期待雪间的诗会是怎样的。

    裕安姬将两首诗摆开。有眼尖的人看见安藤纪香的诗很长,洋洋洒洒足有半张纸,而雪间的诗只有区区两行,似乎看一眼便胜负已分。

    然而裕安姬将目光停驻在雪间的诗上良久,最后笑着问她:“千手小姐,可否告知你是如何想出如此绝妙的诗句。”

    “殿下,难道说……”有人已经忍不住出声了。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如果说上一首《如梦令》是伤春惜花,是个人的愁与苦闷,那么这首的立意显然更加深远。与悲花相比,这首诗反其道而行,认为落花的生命虽然终止,但当它化作春泥滋养培育下一代花朵的生长时,它的生命就会得到延续,体现出真正的生命价值。无数的落花孕育出一个繁花似锦的春天,这哪里是葬花的悲歌,这分明是新生命的歌颂!

    落花看似无用,可从另一角度看它仍能护花,关键是看的角度不同,事物皆有两面性,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虽然在场的人不了解诗人隐喻其中虽离开官场却始终心系国家报效国家的情感,但落花的反用和对新生命的歌颂也足以压倒其他了。

    众人再看雪间时,即便心中对她的出身颇有芥蒂,目光中也流露出钦佩。

    安藤纪香的心跌落到谷底。她不明白,自己自小用功读书,姊妹们的学问都远不及她,就连在京中也小有名气,怎会一而再甚至可能再而三比不过一个忍者。如果说第一次是偶然,那么这一次还能说是千手雪间运气好吗?

    她深吸一口气,怀着最后一丝侥幸,听裕安姬的第三题。

    “这第三首就以月夜为题,不过此次不要落到纸上,而要你二人当场吟诵。”

    众人低声私语。当场作诗已经够难了,还要想一句念一句,在纸上尚有修改的可能,这念出来可就不能反悔了。况且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能不紧张脑子不断片就很难得了,还要想诗,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就在众人为两人捏一把汗时,安藤纪香心中暗自狂喜。她作过的所有诗里头,最得意的一首就是写月夜的,所以她成竹在胸,自以为此次一定会胜。

    比起前两次的斟酌,雪间这次的第一念头就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她记得高中语文老师说过,张若虚的诗在《全唐诗》中仅有两首,比起其他诗人灿若星辰的作品似乎毫不起眼,然而这首《春江花月夜》却被誉为“江月照千古,孤篇盖全唐”,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这首诗太长,雪间没有把握自己还记不记得起全文。就在她努力回忆时,就听见安藤纪香拿起酒杯,踱步殿中,念道:“月上中天……”

    娇柔的声音在殿中徐徐响起。一首诗完,周围众人纷纷点头赞叹,连雪间也觉得这首诗确实写得不错。然而还未等她细细品味,就见安藤纪香转向她,嘴角噙着笑:“千手小姐,该你了。”

    这一瞬间雪间有想过换首诗。苏轼的《水调歌头》超然达观,王维的《山居秋暝》短小精悍,都称得上佳作,可她还是不想放弃。她喜欢“春江潮水连海平”的宏大,喜欢“人生代代无穷已”的沧桑,喜欢“月落摇情满江树”的凄清,她不想让这样好的诗蒙尘,她想让这首诗在另一个世界声名远扬的同时在这个世界也流传不朽。

    纵然现在脑海中也只有几个片段,她还是决定拼一拼。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微微一笑,轻启朱唇: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她仿佛又看到了江潮,明月,初月朦胧,高月皎洁;月潮共生,江天一色,月照花林,水绕芳甸。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流水易送,人生易老;江月虽长明,人生却促短。人生又有几个十年?不过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罢了。然而个人的生命虽是有限的,人类的存在确是绵延不尽的,正如那皎皎明月,永存不朽。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华美诗文中的完美爱情从不存在。不同于贵族的养尊处优,普通的人们每天都在为生计奔波。男人们外出谋生女人们独守在家也许过于真实,然而就是这种离人怨妇贯穿从古至今最真实的底层人们的生活状态。古人常以月寄托情怀,爱情、相思、别离是亘古不变的主题,以明月寄宿离别相思,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孤寂的游子们还在异乡,又有几人能踏着明月归家?只能将满腔的相思寄托于明月,随月光洒入林中。就如她再也回不去以前的家,再也回不去以前的生活,也只能独自望着明月,遥寄思念与祝福。

    她念到最后一句,竟一时分不清月中到底是诗人的情还是自己的情。她自己都颇为惊讶,时隔十几年,她竟还能完整地记起所有。这一句一句,仿若流水,每当她以为自己记不起下一句时都会自然而然地从嘴边流淌而出,好像天生就印在心里一般。

    声音落下,全场寂静无声。

    这首诗写的是什么?是“春江”“花”“月夜”,是“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的离愁,是“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的人生哲理和对宇宙的探索,哀而不伤,扬抑回旋,含蕴隽永。

    似乎任何赞美的语言都是对这首诗的亵渎(注)。全场静谧良久,连裕安姬都静默无声,直到有人低声咳嗽,众人仿佛才活了过来。

    “简直是……”不知谁发出一声叹息。

    “是我输了。”无需等裕安姬宣布,安藤纪香心服口服。

    雪间回了一礼:“承让了。”

    “千手小姐。”裕安姬终于开口,“请你回去后务必将这首诗写下来。”

    “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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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间目送着一辆辆车马离开。西斜的太阳洒下朦胧的暮色,映着她的一侧脸颊。妤浓从后面走过来,看她好像在发呆的样子,不由打趣道:“怎么,还没出够风头?”

    “哪有。”不知是不是被太阳烤的,她的脸微微发红,“就是觉得一切太不真实了。”

    从来时的人人排斥冷眼到离开时女孩们纷纷与她打招呼或点头示意,让她一个处在社会阶级底层的人一时无法适应。她觉得就好像一场梦,等梦醒了是不是会摔得更痛。

    “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将会在天下人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会在贵族们的心里留下痕迹,甚至是……”妤浓没有言明,只是伸手指了指上空。

    “我明白。”她望着远方巍峨的高山,“我从一开始就明白。”

    她要带着千手跨出忍者前所未有的一步。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一步也许会很难,很痛,可要想走到她理想中的那个终点,这一步是绕不开的。

    她方才在宴会上作诗时,看到风吹落花漫天飞舞时,有一首词曾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想起这首,因为这首诗与落花毫无关联。

    那是她前世最喜欢的诗之一,诗的作者是让她和亿万平凡和不平凡之人的敬仰所在。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