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心中轻松了不少,抬眼一看,却发现罗隐神色纠结,眉头紧锁,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自己的心也不由随之一沉。
“罗卿家,依你之见,该如何对付城外的萧贼?”
罗隐现在心情很复杂,来犯的不是白巾军,说明小平津关尚未失守,族兄罗锋无事,这固然值得庆幸,但是如今琅琊军兵临洛阳城下,形势依旧严峻。
更重要的是,若是现在护送太后皇上和百官离开洛阳迁都长安,相当于抛弃了正在小平津关浴血奋战的族兄罗锋和将士们,他实在下不了如此残忍的决心。
但是想到族兄罗锋临行前的叮嘱,若是不当机立断迁都长安,导致皇上落入萧铮之手,大宁社稷不保,他和罗氏一族就是大宁王朝的千古罪人。
“陛下,萧贼既然能打到洛阳城下,必然是攻破虎牢关而来,虎牢关有守军八千人,萧贼既能在朝廷毫不知情下迅速攻破虎牢关,而兵力绝不可能只有一万人,这一万人应该只是先头部队,必然还有大军紧随其后。”
罗隐一番话,让陈昭和百官脸上的轻松之色瞬间荡然无存。
虎牢关号称天下第一关,自成天险,易守难攻,虽说只有八千守军,但也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攻克的。
而萧铮能在朝廷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如此神速攻克虎牢关,天知道他到底投入了多少兵力。
陈昭不由心中涌起一股绝望,语气也有些颤抖:“若是如此,洛阳当如何防守。”
罗隐咬咬牙,突然跪下:“陛下,虎牢关雄关天险又有八千守军尚且挡不住萧贼,洛阳不过五千虎贲军恐怕亦是守不住。臣恳请陛下,趁敌军尚未围困洛阳,立即下旨西狩长安。”
西狩是比较委婉的说法,谁都明白这是罗隐委婉劝说陈昭放弃洛阳,迁都长安。
“不可,这绝对不可,我大宁的社稷宗庙就在洛阳,朕身为天子,岂能弃之不顾,仓皇西逃。”
陈昭想也不想,直接一口拒绝。
许多大臣瞬间面色变得惨白。如果说罗隐提出西狩长安时候他们还在犹豫,毕竟他们都有许多土地和产业在洛阳之中,不少都是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若是放弃了他们将来百年之后如何跟列祖列宗交代呀。
但陈昭的话让他们瞬间绝望了,若是不尽快逃去长安,他们都会落入贼人之手,到时候别说这些财产保不住,恐怕连身家性命都没了。
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没了还可以继续挣,但是命没了可就是真的没了。
一时间,大门所有大臣跪倒在地,伏地大哭,请求皇上西狩长安。
连罗隐也是泣血道:“陛下乃是大宁天子,陛下在哪里,大宁的社稷就在哪里,如今贼势浩大,请陛下保住有用之身,暂离洛阳,将来尚可以卷土重来,重新夺回洛阳。”
陈昭看群臣这般,心中也是难受,若先皇不是将长安封给弟弟陈晱,他西狩长安也未尝不可。
但如今陈晱好不容易在长安站稳脚跟,自己也给了他继位诏书,若是自己迁都长安,陈晱当如何自处。
他早已经下定决心,若是洛阳失守,他当死守社稷,陈晱在长安继承大统,如何是谁也动摇不了他的意志。
“诸位卿家不必再劝了,大将军和数万将士还在小平津关浴血奋战,朕若在此时放弃洛阳,迁都长安,岂不是对他们的背叛。再说,城中还有数十万百姓,若是朕弃他们而去,岂不让天下人对朕、对大宁心寒。”
陈昭一番话,让大臣们无言以对,面色却是更加复杂。
你陈昭想君王死社稷,却为何要拖着我们这些臣子陪葬?
“殿中的诸位都是朝廷的肱骨,朕不希望诸位落入贼人之手。”陈昭扫视一眼殿中文武百官,“罗卿家,你就护送他们和太后去长安吧,朕一人死守社稷足矣!”
“秦王陈晱德才兼备,可继承大统,诸位卿家当尽心辅佐,重振我大宁江山。”
“陛下……”
众大臣纷纷伏地大哭,连哭声也多了几分真心。
连老狐狸王湛也不由暗暗叹了口气,陛下真乃仁义无双,奈何生逢乱世。
“报——”
罗隐还想再劝,殿外再次传来侍卫的通报声。
殿内众人心中不由一沉,难道是萧贼已经兵临洛阳城外了吗?还是白巾军攻破小平津关也进逼洛阳了?
一个士兵被引进殿内,一下子拜倒在地,不敢抬头冒犯天颜。
“禀报陛下,函谷关来报,秦王殿下亲率五万大军抵达函谷关外,请求入关勤王。”
“你说什么?秦王率五万大军要入关勤王?”
陈昭闻言不由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明明特意派人去长安下旨不许弟弟陈晱来勤王,他怎么还是来了。
士兵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高举过头顶:“这是秦王殿下的亲笔信,他要我们务必亲手交给陛下。”
很快有宦官下去拿回信函呈给陈昭,陈昭拆开信一看,眼眶不由微微发红,暗道一声这个傻弟弟。
陈晱在信中说,他也是大宁皇族,洛阳被围,皇兄有难,他绝不能坐视不理,特意率五万人马来入关勤王,助皇兄一臂之力。
陈昭扬了扬手中的信函,道:“确实是秦王的亲笔书信,他率领五万勤王大军已经抵达函谷关外。”
众大臣瞬间哗然,议论纷纷,不少人面露喜色,毕竟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贸然抛弃洛阳城中如此巨额财富逃亡长安。
罗隐也是大为振奋:“真乃天佑我大宁,请陛下立即下旨放秦王的勤王之师入函谷关,有秦王的五万大军相助,击退萧贼进犯之军绝非难事。”
陈昭点点头,刚想应允,一直默不作声的丞相王湛却站了出来:“陛下,此事万万不可,绝不能放勤王大军入函谷关。”
百官再次哗然,陈昭也是面色一沉,这个王湛平时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知兵事,现在却跳了出来,难道他是怀疑晱弟别有用心吗?
陈昭目光冰冷盯着王湛,冷哼一声:“王卿家倒是说说看,为何不可?”
王湛毫不畏惧迎上陈昭的目光,沉声道:“陛下有没有想过,若是萧贼知道秦王大军入关,自知攻取洛阳无望,转而去夹击小平津关,放二十多万白巾军入关,与白巾军合兵一处,到时候朝廷如何抵御他们?”
百官瞬间哗然,连罗隐也不得不承认王湛说得颇有道理。
对于王湛而言,萧铮虽也是贼寇,但为人并不暴虐,也不滥杀无辜,若是他攻破洛阳,大家兴许还有一条生路。但若是白巾军拿下洛阳,不知会有多少人为之丧命,河北世家流的血还不够多吗?
他们王家还有几千子弟滞留在洛阳城外,他们都是琅琊王氏的未来,绝不能落入白巾军之手,为了保住他们,哪怕放任萧铮占据洛阳又如何?
虽说感觉得到王湛此言别有居心,但陈昭却也明白王湛言之有理,他也不希望陈晱也一起被困在洛阳,若是他也落入贼军之手,大宁江山就真的要完了。
“既然不能放勤王之师入关,那依王丞相之见,该如何击退萧贼?”
王湛略一沉吟,道:“陛下,想攻打洛阳的是白巾军,萧贼只是受白巾军之托,不妨派使者去跟萧贼谈判,许他好处,说不定反而能劝其退兵,洛阳亦可转危为安。”
陈昭苦笑,王湛说得听起来像是个好主意,但是可行性不高,先皇已经两次派人去招安萧铮,条件一次开得比一次高,但都被拒绝,如今人家都快打到洛阳了,自己还能开出什么条件,总不能给他当皇帝吧。
……
虎牢关。
庞贲远远看着城楼上迎风飘扬的“萧”字旗,不由叹了一口气,自己和白巾军还是上了萧铮的大当,晚了一步,被琅琊军抢先一步攻破了虎牢关,已经直逼洛阳。
自己早该想到,既然萧铮能够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开创如此基业,必然不是什么易与之辈,白巾军兵发洛阳,萧铮岂会甘心在一旁当个看客,必然会掺和进来分一杯羹。
可怜自己一招不慎,居然成功被他蒙蔽过去,失了先手。
“军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薛冲在一旁低声问道,他也没想到,他们辛辛苦苦不畏严寒一路奔波而来,虎牢关居然已经易了主,落在了琅琊军的手里。
庞贲又叹了一口气:“我已经派人去通报,我们与萧铮也算盟友,若是琅琊军守将愿意放我等入关,一切倒还好说。”
话虽如此,庞贲心中也知此事可能性不大,但也只能权且一试。
果然,负责镇守虎牢关的许辙接见了庞贲的使者,听完对方的要求不由冷笑,庞贲打的一手好算盘,说什么要自己看在盟友的份上,放他们入关。
自己一旦放他们入关,他们必然会去夹攻小平津关,到时候二十多万白巾军一入关,岂不是置主公于险地。
许辙毫不犹豫告诉使者,他身负防守虎牢关重责,没有主公命令,绝不能放任何人进虎牢关,希望庞贲不要为难他。
使者无奈只好回报庞贲,庞贲早就料到如此结果,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军师,我们要不要直接攻打虎牢关?”薛冲试探着问道。
庞贲摇摇头:“琅琊军也是依照盟约攻打洛阳,我们若是攻打虎牢关则是师出无名,反而逼得萧铮与我们翻脸,若是他跟朝廷联手对付我们白巾军,则白巾军危矣。”
薛冲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其实也不愿意攻打虎牢关,毕竟攻打小平津关他所部士兵已是伤亡惨重,若再强攻虎牢关,恐怕他手下的最后一点兵力也要损失殆尽了,到时候他更无法在白巾军中立足了。
庞贲其实又何尝猜不出薛冲心中所想呢?他心中也有些郁闷,主公一招臭棋,如今的薛冲对白巾军的隔阂已经很深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修复。
“燕王,你现在率领本部人马去驻守敖仓,我马上回小平津关去见魏王。”
薛冲点头领命,他久经沙场,当然看得出来,敖仓在萧铮撤回徐州的必经之路上,庞贲让他屯重兵于此,自然就是为了截断琅琊军的后路。
……
小平津关。
夕阳西下,罗锋率官兵艰难击退了白巾军最后一波攻。
此役之后,官兵战死者已经近万,伤者也超过了两万,可谓惨烈。
一身是血的罗锋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后方就传来一个让他万念俱灰的消息——
虎牢关失守了,萧铮率军直逼洛阳。
“龙影卫误我,邢峰误国!”
罗锋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当场口吐鲜血昏厥过去……
……
函谷关外。
秦王陈晱在灯下看皇兄陈昭的回信。
陈昭在信中告知陈晱目前洛阳的局势,并让他在函谷关外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信的最后,陈昭一再强调,若是洛阳陷落,陈晱要立即返回长安登基为帝,延续大宁的江山社稷。
陈晱看完信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此次率军来洛阳勤王,不出意外又遭到了秦王傅杜瑾的反对,他为了劝阻自己甚至给自己看了先皇的圣旨,告知自己先皇早就料到会有今日,派他出镇长安就是为了在洛阳陷落天子蒙难之后由他继承大统,延续大宁江山。
但陈晱还是决意率兵来洛阳勤王,不仅是因为皇兄往日待他的情义,还因为他也是大宁皇家血脉,大宁的宗庙和社稷也在洛阳,绝不能坐视不理。
他担心自己兵力不足,还特意派人去要梁州牧袁修和梁州牧郑铎一道派兵勤王,但袁修却以州内有贼寇作乱为由拒绝出兵,郑铎倒是爽快派了一万兵马过来助阵。
饶是如此,想不到他还是晚了一步,琅琊军已经兵临洛阳城下了。
陈晱举头望着天空的一轮残月,心中一片迷茫。
难道大宁百年基业,真的就要亡于贼寇之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