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色在花园中撒落一层盐霜,草木的阴影透过落地窗映在床前的地板上,徐渺靠在床头,食指无意识地轻叩屈起的膝盖。
她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肖璟的异常。
连续的电子战与现实作战让她精神疲惫,警惕性下降了吗?
她小口喝着温热牛奶,眼睑微垂,放松紧绷的神经,默默对安全局三次出场进行复盘。
第一次,守在酒吧内,等待她出现,目睹她击杀一名无差别伤人者。
第二次,向她发出警报,告诉她徐建龙与奥罗拉的关系,让她小心提防。
第三次,自曝成员信息,组织来历,与她加深联系。
三次出场连起来,可以初步得出结论,安全局在确认了她的能力后,一步步抛出手中的筹码,向她谋求信任。
看样子,他们想要得到她的支持,甚至把她吸纳进组织里。
能调查到徐建龙早就加入了奥罗拉,进而发现她身上的特殊之处,不足为奇。
问题是如此强大的情报系统,与dj肖璟口中松散的组织架构是矛盾的。
青鱼说过“先知”的感知会被虚拟网络屏蔽,安全局的每一次交流都在虚拟世界进行,可见他们也清楚这一点。
奥罗拉派出变异鼠袭击町野,他们提前得到了情报。
宁可放弃渗透财团的机会,也要派出阿墨帮忙。
这固然可以理解为安全局贯彻“保护每一个守法公民”的宗旨。
毕竟阿墨是应对鼠灾的最佳人选。
但也不能忽视其中隐藏的问题,阿墨是离徐渺最近的成员,也最能让她放下戒心。
还是为了谋取她的信任吗?
那为什么不让阿墨直接在她身边潜伏下去,而是主动爆出他的身份呢?
或许,只是因为他们知道她继承了zer,那是一双能够24小时不间歇关注107座城市的眼睛,阿墨的暴露只是迟早的事,由他们主动承认,总比被她发现后再找补得好。
搭着膝盖的手指突然痉挛了一下,徐渺瞳孔微缩,心中摇头。
肖璟说的是,“阿墨的身份你应该也猜到了,他也算半个我们的人。”
而不是,“实际上阿墨就是你身边的黑猫,他就是我们派过去的。”
他们怀疑、甚至确定了她已经知道阿墨就是黑猫,同时也是安全局特工。
但实际上,她只是产生了这方面的猜测而已。
她原本还打算将这个信息差作为优势,考虑过在合适的时机揭穿阿墨的身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肖璟这句话,实际上直接打破了她的优势,并且一转攻势,暗示了“我们的情报系统随时关注着你,比你想象得更了解你”的意思。
这是一个隐晦的警告。
阿墨是他们用来试探她的工具。
抿了口热气散去的牛奶,望着床前地板上鬼影般晃动的草叶倒影,徐渺喉头轻滚,奔波一夜倍感倦怠的大脑突然清醒了。
轻而易举摧毁一个小帮派,确实让她有些膨胀。
她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对方的潜台词。
顺着这个思路深入思考,她眼睑霍然抬起,发现自己还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尽管安全局的特工们了解“先知”的能力,所有信息小心翼翼通过网络交流,但他们能获取这么多奥罗拉的情报,总不可能是奥罗拉的成员主动上网,把自家事一五一十交代给他们的。
——青鱼除外。
除非安全局在十六年前就遇到一个青鱼这样主动送上门来的卧底,否则,他们要么是策反了某个成员,要么是往奥罗拉内部安插了卧底。
当时的虚拟世界并不像现在这样发达,几乎等同于真实世界。
不管是策反成员,还是安插卧底,都不可能光靠网络上的交流就能做到。
这些沟通必定要在现实中进行。
一旦在现实中产生了交集,“先知”就有可能察觉。
它可能早就知道组织中存在内鬼,只是无法查清具体是谁,只能隐忍不发。
也可能在暗中观察,确定目标。
甚至有可能已经确定人选,进行了“洗脑”。
青鱼说过,奥罗拉内部有人拥有“洗脑”的能力。
这么一来,安全局就无法确定情报的真假,以及是否泄漏。
他们每一步都走在钢丝弦上,危险异常。
所以他们迫切需要徐渺的力量,利用人工智能无处不在的眼睛,拓展情报的来源。
或许那所诡异的学院,就是奥罗拉专门设下的局。
但要是奥罗拉已经做到这个地步,没道理还放任安全局继续发展。
压下过于悲观的猜测,乐观点想,“先知”并不知道有内鬼。
卧底潜伏得非常完美。
安全局依然无法高枕无忧。
徐渺没有忘记,奥罗拉的基地在荒野上,地广人稀,基站稀少,信号很差。
卧底想要传递消息,少不了现实中的行动。
那些细枝末节、风吹草动,逃不脱“先知”的感知,能让它预测到事态的发展。
安全局获取到情报的那一刻,“先知”也能够预见到失败的可能性。
比如说大部分变异鼠会被流浪猫拦截,无法突破到内城区。
但就算知道会失败,它也依然下达了命令。
仅仅是因为它完全不在乎平民的性命,想要赌一个胜利吗?
鼠灾的结局是,大批平民遇难,无人在意,徐嘉盈怀疑上徐渺,派出惠子取她性命。
酒保说过,奥罗拉是知道徐渺继承了zer的。
那他们也会知道,徐渺遭遇危险,zer一定会发射远程武器救援,而这一定会被徐嘉盈发现端倪。
“先知”会不会预知到了这一点?
徐渺眼前突然掠过演唱会上擦过头皮的子弹,以及年轻刺客那双稚嫩却坚定的眼睛。
她当时的判断是,为了扶持她上位,“先知”才会要求刺客也向她开枪,洗脱她的嫌疑。
这个判断是根据她在荒野上窃听到的情报的基础上得出的。
她认为“先知”没有发现她,相信“先知”向玩具熊说的是真话,奥罗拉想要她当一个傀儡、一个代理人,所以不会想要她和徐嘉盈一起升天。
但现在回过头想想,一旦徐渺被徐嘉盈怀疑,就能达成借刀杀人的目的。
徐嘉盈放下了怀疑,又让刺客同时行刺她和徐渺。
手握大权的徐嘉盈既不缺安保,又具备相当的自卫能力,从小被“宠爱”的徐渺,花瓶的代名词,分明是更有可能被射杀的对象。
“先知”的真正目的,到底是扶持她上位,还是要她的小命?
它告诉玩具熊,徐渺“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人,选择她做合作伙伴,比徐建龙更好”。
但如果“先知”真的看重“正义感”,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徐建龙。
他们的合作和“正义”关系不大,徐渺更倾向于安全局的说法,奥罗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迎接他们的神。
“先知”的真实目的,也就呼之欲出了。
它预见到了徐渺会干扰他们的迎接仪式,所以想提前杀了徐渺。
它也知道会走漏风声,所以将这个目的隐藏在层层谎言之后。
安全局的警告,目的不一定是秀肌肉。
还有可能是想提醒徐渺,小心“先知”,耳听不一定为实。
“先知”的谋划,令徐渺的命运再次蒙上厚厚的迷雾。
她无法确定,现在她还能活着,是因为她本人的谨慎与实力的突飞猛进,还是因为,这也在“先知”的算计之中。
……
一口气喝完剩下的牛奶,接过冬葵递来的湿巾,擦掉嘴唇边沾了一圈的“白胡子”,漱了漱口,徐渺滑进被窝,只露出一个脑袋。
危机环伺,快速增长的实力依然那么不够用。
“先知”的能力不像徐建龙,意识世界的战斗是她的舒适区。
也不像徐嘉盈、变异鼠或者那些帮派分子,现实中的武力值她也在提升。
摸不透对方到底能预知到哪一步,让徐渺有种一拳打在空气中的无力感。
她忍不住浮现出一个念头,直接杀上这家伙的老巢,一把火把它烧个干净。
刚一这么想,荒野上那张扭曲人脸投来的一瞥就出现在她脑海里。
直觉告诉她,现在莽过去,正合了它的意。
真的会死。
徐渺按了按心跳加剧的胸口。
她以为自己成长了,不会像刚穿越的时候那样委屈得想哭,想回家,想爸爸妈妈。
这一刻突然发现,其实只是因为她自以为变得很强大,不用再畏惧明里暗里的敌人,生命有了保障,才有了勇敢的底气。
一旦发现敌人棘手得难以解决,她还是会忍不住害怕。
但是,再害怕也得鼓起勇气迎难而上。
敌人永远不会因为几句求饶就放过你。
阖上眼睑,徐渺默默想,深夜em很正常,睡一觉就好了,不要被负面情绪影响。
额头被柔软的掌心碰了碰,她睁开眼,看到洗完杯子的冬葵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她:“发生了很多事,不能告诉我,对吗?”
徐渺小幅度点头,敲了敲太阳穴:“等我理清思路,再跟你说。”
这是要用脑意识交流的意思。
“需要我做什么,但又感到为难,无法解释的话,就不要解释,只要你提出来,我就会帮你做到。”冬葵晃了晃手里的空牛奶杯,“别忘了我是家政型,这个型号,可是全能的。”
另一名家政人才赞同地“喵”了一声,徐渺看到一道黑色影子跳上床尾,歪着头,金色的眼睛专注地凝望过来。
对冬葵“嗯”了一声,向阿墨点了下头,她把被子往脸上拉了拉:“晚安。”
本来只要闭上眼睛自己消化一下就没事了,冬葵和阿墨这样,她反而有点压不住翻滚的情绪。
冬葵回了声“晚安”,起身向房间外走去,突然又折回来,停在床边不知在做什么。
徐渺睁开眼睛,迎面一只漆黑猫头。
她一愣,下一秒看到猫头在眼中放大,额头被凉凉的东西碰了一下。
呼噜呼噜的引擎声在她耳边响起。
“白噪音能让人平静。”冬葵走到门口,关了灯,在黑暗中说,“今晚就让他陪陪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