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元猎提出的交易请求,赵灵韵没有急着答复。
兹事体大,她要回到宫里,请太后定夺。
即便她没有给出准确回答,元猎还是松了口气。
凡事不怕难谈,就怕没得谈。
赵灵韵没有把话说死,他与方塘荷的性命就暂时没有危险。
他也相信,不论是太后或者皇帝,都能判断出他所知道的信息多么有价值。
嘉年对于他们的协议不感兴趣,他唯一比较在意的是史科朗的真实身份。
史科朗想要杀他,这与元兴一开始的目标并不相符。
还有皇甫梧桐口中混入南齐的异物,都令他十分在意。
嘉年问元兴:“你对司寇府的首席供奉史科朗,了解多少?”
“史科朗?”元猎沉思片刻后,说道:“我跟他没打过多少次交道,听说他是被父亲亲自邀请入府中的高手。”
“你们都谈了些什么?”嘉年眯起眼问道。
元猎道:“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感谢我爹给了他一个落脚的地方,以及一定会记住柱国的恩情之类。都是些没营养的废话。”
嘉年问道:“他可是名蹈虚境的高手,你就没跟他套套近乎?”
“蹈虚?我还以为他是金丹……”元猎意外道。
这家伙在司寇府居然还隐藏了真实境界。
嘉年道:“他还有件半仙兵,是不是你们司寇府给他的?”
元猎讥讽道:“如果真有半仙兵,我们肯定把它供起来,哪会借给别人。”
这么说,那件半仙兵是他自己的?
史科朗肯定大有来头。
“蹈虚境,半仙兵……呵,还以为他只是个小角色,看来当真是我小觑他了。”元猎眼中浮现出一丝怨恨。
元兴肯定知道,却连这些都瞒着他。
自己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他的联络人,可他还是不信任自己,非要让人把自己的相关记忆给尽数封锁才肯罢休。
真是一个好老子啊!
嘉年终于问到了这个问题:“还记不记得是谁给你施加的禁制?”
元猎道:“不记得。”
果然如此。
为了确保禁制的隐蔽性,施加禁制的人同样会掩盖掉一切有关他本人的记忆。
至于为什么是掩盖,而并非抹除,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记忆是勾成一个人产生自我意识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元神用以感知外部世界的一个极为重要的“器官”。
记忆一旦缺失,元神意识同样也会受损,而这种损伤是不可逆、又不可修复的。
轻者变成一个浑浑噩噩的傻子,重者魂飞魄散,当场暴毙。
缺失的记忆也无法用别的记忆补缺,因为元神会产生排斥反应,从而刺激到元神使之碎片化。
那样的话,同样会引起上述两个结局。
“做的还真绝……”
即便是敌人的手段,嘉年都不得不佩服那人的心思缜密。
想不起是谁下的手,就更别说找来施法之人解除禁制。
唯一的钥匙,还是握在别人,或者说司寇府手中。
元兴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真是够狠的。
元猎说道:“虽然记不清,但我隐约有些印象。”
“哦?”嘉年看向他。
元猎道:“可能是方才被你的法术刺激到的缘故,我模模糊糊想起了些事情。”
赵灵韵问道:“什么事?”
元猎道:“触媒。”
“什么东西?”赵灵韵道。
“能帮他拉出记忆的引子、鱼钩。”嘉年道:“他是元兴的代理人,负责与其他合作者联络,记忆不可能永远处于被封住的状态。可一次次解开再封印实在太麻烦,相当于把一个水槽来来回回打碎再重建一样,万一不小心伤到地基,便有可能造成无法修复的创伤。所以需要一个触媒,能让他在特定的时候恢复记忆,这样才能无碍与其他联系人沟通。”
元猎笑道:“仙师高见。”
赵灵韵问道:“你的触媒是什么?”
元猎摇了摇头,抬眼看向嘉年,笑道:“这个答案应该难不倒仙师对吧。”
嘉年凝神思忖。
可以当作触媒的东西有很多。
一个人、一件事、一种事物、或者一个时间等等。
关键是在哪儿。
元猎多次与不同的人会面,假如每一次谈话都有被隐藏的价值,那么触媒一定就在元猎附近。
以元兴的控制欲,绝不可能把钥匙放在别人手上,以免遭到背叛。
所以最有可能是在元兴或者元猎身上。
去谈话的是元猎,东西也许在他这儿……
嘉年问道:“触媒,在你身上?”
元猎拊掌笑道:“是在我身上,可连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没错。
为了确保隐蔽性,就连元猎这个当事人都对触媒一无所知。
不过当事人不知情,不代表旁人看不出来。
那些表面没什么奇异,却非常重要的东西。
嘉年问道:“当时我让你拿回去的三样东西,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
元猎回答道:“篦子是我的第一个女人的遗物,她死之后,我就一直带在身边,睹物思人。剑是我十一岁时亲手宰杀了一头罴之后,父亲给我的奖赏。竹笛是我的第一位礼乐先生送给我的入门礼,她同样是个美丽的人,可惜后来也没了。”
嘉年笑道:“你倒是个念旧的人。”
元猎道:“人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记忆深刻的美好瞬间,我留下那些东西,每次看到它们时都会觉得,那些时间从未离开过我的手掌。”
“这还真叫人感动。”嘉年笑着说,然后与赵灵韵心声言语问道:“除了篦子之外,其他两样东西还在你手上么?”
赵灵韵点点头,问道:“公子怀疑那三样东西就是触媒?”
嘉年道:“可能性不小,等到了地方,我们试试看吧。”
赵灵韵道:“就不会是元猎的缓兵之计?”
嘉年笑道:“他能缓什么兵,不管那三样东西是不是他的触媒,得不到我想要的信息,我照样会搜查他的记忆。”
……
……
一行人离开鹊鸣谷已有两天,沿途不断的改路、换乘工具,终于抵达了一处隐蔽山林。
山林中有一座白墙黑瓦的山庄。
几人下了车,程蛟前去敲门。
在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响过后,大门打开,走出一位须发皆白的麻衣老者。
老者歪过身子看了看台阶下的几个人,与程蛟交头接耳一番过后,点了点头。
程蛟下来对赵灵韵说道:“大人,可以了。”
赵灵韵点点头,道:“公子,我们走吧。”
几人进入庄子。
山庄内的陈设古典精致,有一种江南园林的风格。
元猎左右看了看,道:“没想到还有这种地方,倒是挺眼生。”
程蛟道:“如果让元猎公子眼熟,我也不会带你们到这儿来。”
赵灵韵道:“事不宜迟,元猎公子,请吧。”
她做出邀请的手势。
方塘荷握紧了元猎胳膊。
他们知道,只要暂时安全之后,嘉年等人就会继续审问元猎知道的东西。
元猎自己也有这个心理准备,他安慰似的拍了拍方塘荷手背,跟在程蛟身后,走向山庄一处。
那是一座荒凉的小院,院子里的积雪还没有打扫干净,朱色的廊道与绿色的窗在白雪的掩埋下显得有些单调。
程蛟挥掌,以罡气蒸发掉大雪,领他们进入房间。
屋内不比室外更暖和,但好歹一应物品具备齐全,可以生炉点火取暖。
不然武功被封的方塘荷恐怕呆不了多久就要被冻坏。
只是现在谁都没那个时间,来提高点生活质量。
鹊鸣谷的藏匿位置已经暴露,泰安王进京就剩下几天时间。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赵灵韵把竹笛与剑还给了元猎,然后问道:“试试能不能想起点什么,如果可以,对我们双来说,都能省下不少功夫。”
元猎一手拿起宝剑,一手握起竹笛。
他先是抽出宝剑看了看,明净如镜子一样的剑身倒映出他的脸。
然后是竹笛,他左右看了看,甚至还吹了几下,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赵灵韵问道:“可想起了什么?”
元猎苦笑摇头。
嘉年同样疑惑。
“难道弄错了?还是说要三样东西都在,才能发挥作用。”
赵灵韵问道:“需要派人回京城一趟,取回篦子么?”
嘉年道:“试一试吧,顺便跟太后报告一下这边的情况。”
程蛟道:“如此,还请赵尚宫回去吧,我等在此等候命令。”
赵灵韵看向嘉年,问道:“公子可要与我一同回京?”
嘉年道:“我打算继续留在这里,跟元猎公子谈谈心。”
“可……”赵灵韵不放心嘉年一个人留下。
嘉年以心声传音道:“这里距离京城不远,以姑娘的修为,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办完这些事,我如今只有结庐境的战力,姑娘还怕我跑了不成?”
赵灵韵笑道:“公子说笑了,我只是担心公子的安危。”
嘉年看了眼程蛟他们,笑道:“有这么多高手在,我能有什么事,灵韵姑娘快去快回便是了。”
“既然如此,灵韵就先行一步,公子,我们稍后再见。”赵灵韵屈身施了个万福。
嘉年抱拳道:“回见。”
程蛟等人抱拳:“恭送尚宫大人。”
赵灵韵道:“尔等好生照顾嘉年公子,不得有半点闪失。”
“卑职领命。”
赵灵韵点点头,御风而起,使了个障眼法隐蔽身形,然后向着一个方向飞速掠去。
饶是看不顺眼她的方塘荷都一阵羡慕。
修士,确实令人神往。
嘉年收回目光,道:“好了,元猎公子,现在就剩咱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