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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雪

    一场大雨。咿

    天地迷茫一片。

    大风裹挟着大雨在青城肆虐,青瓦房顶像是炒豆子一般,哗啦哗啦不停地往下倾倒。

    很快便积成了河。

    不知哪里的鱼被冲了出来,也裹挟在流动的水里,混着木头,又不知漂浮到哪里去了。

    刚开的木棉花,被大雨打落在地上,在雨水里飘啊飘,荡啊荡,不知所踪。

    过了春,本该越来越热的,却不知怎么了,突然来了这么一场雨。

    下午雨停了,天却还阴着。咿

    街头探出三三两两的脑袋,缩着手望着天叹道:“这老天爷也不让人活呀,该是麦子抽穗的时候了,下这么一场雨,又有多少百姓下一年要饿着肚子了。”

    “三十多年前倒有一场这么大的雨,虽然没害着庄稼,却因为冲塌了房子,让青城几百户遭了灾,记得那时我才六七岁,跟着去看热闹,哎呦,房子塌了把人砸在里头,实在是惨,就记得那时雨水都是红色的。”

    一个卖茶的老妪临门坐着,因没什么人,雨又停下了,难得的悠闲,她倒了一盏茶慢慢闻着茶气,又抬头看看那黑漆漆的半边天:“依我说,这天啊,难料,这雨,也未必是就这一场。”

    老妪在长街卖了几十年的茶,如今头发白的如雪一般,她听得多,见得多,所谓见多识广,大概就是说的她这种人,她这样说,大伙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有些疑惑:“大娘的意思是,这雨还要接着下?”

    “未必是雨。”老妪在火炉子上暖了暖手。

    都快要穿夏衣了,前些日子的纱衣都拿出来晾晒了,如今突然到了火炉子取暖的时候。

    说出来自己都想笑。咿

    老妪呵了口气,捧起茶碗来暖暖手,缓言道:“瞧这天色,估计夜里还会冷,怕是要把被子拿出来了,如果不是下雨,就更冷了。”

    “那也不至于下冰雹吧。”隔壁铺子的中年男子道:“这个时候下冰雹可没好处,庄稼都没收成,再说,我们镖局还有人在外头运镖,这路上如何使得。”

    “大概不会下冰雹。”老妪安慰他:“依我活这六七十年的经验来看,很可能,会下一场雪。”

    众人便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

    “因为王妈妈你开玩笑。”中年男子道:“您老也不看看如今是几月的天,都这个份上了,往年再过一个月,麦子都要有收成了,如何能下雪呢。”

    老妪声音还是缓缓的:“你们走南闯北的人,应该见识得更多才是,莫说南方北方,是两种天气,便是同一个地方,天气也有反常的时候,戏词里不是有窦娥冤吗,那可不就是六月飞雪吗?六月还能飞雪呢,何况现在。”咿

    “那是因为有冤情了。才六月飞雪,况且还是唱词里的,作不得数。”中年男子缩着手:“您老就不要逗我们了。散了散了。”

    夜里便刮了一夜的北风。

    风嘶吼着,像要把房顶给撕下来。

    这样厉害的风,上一次听到,还是青城的冬天。

    卖冰的人都预备着上门推销了,没想到早上一开门,竟是一地的雪。

    怪不得夜里盖着毯子总觉得冷,怪不得加了一床被子还觉得不暖和。

    上半夜还啼叫的鸟,突然就没有了声音。咿

    巡夜的梆子声,也越来越稀了,到后来直接给掐断了。

    原来风急雪大。

    青城家家户户推开门,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有那些没留意的,一脚踏空,直接扑进了雪地里,沾了一脸雪,又凉又疼。

    那些还穿着单衣的卖菜人,挑着担子刚推开门,就急急地把门合上,无论如何要把冬末的棉衣穿上,不然这么冷飕飕的天,别说是去卖菜了,大概走在路上,自己先冻僵了。

    雪大如席。

    青城青瓦,如今白茫茫一眼望不到边。咿

    “这鬼天气,我还约了人去捉鸟,这一夜的风,把鸟都给冻死了大半。”一个穿袍子的人呵着手。

    另一个人摇头道:“别说捉鸟了,我还在后山林子里下了陷井,准备抓一只野猪来解馋,好不容易挖的陷井,这一下雪,别说野猪了,我连自己的陷井都找不到啦。”

    又有人指着不远处的运河笑起来:“你们看,昨儿晚上花船停在那里,歌舞升平,有酒有菜有美人,就在那里安歇了,谁知道夜里这场雪,运河水结了冰了,花船给冻在了运河中央,那些人都被困住了,一大早各家小厮都拿了工具在那挖冰救人呢。”

    老妪还倚在门口卖茶。

    只是火炉子又加了些炭,火烧得足足的。火舌子直舔老妪的手。

    旁边铺子的中年男子愈发的心服口服:“王妈妈,果然还是您见多识广,昨儿听您说要下雪,我还不信,回去还把这当笑话讲给我家娘子听,不料这后半夜,雪下得跟筛糠一样。早上起来,院子里的狗窝都被雪给埋住啦。我可真是佩服您老人家啊,如果有您坐镇看天气,那我们镖局运镖,可就方便多啦。您真是比墙上贴的门神还神哪。”

    “哪有那么神。”老妪烘着手笑:“不过是虚长了些年岁,见的多了,所以就不觉得奇怪了。到底你们还年轻。”咿

    “那依王妈妈的意思,如今这场雪,是老天爷的意思,还是像戏里唱的,有人受了天大的委屈?”中年男子八卦起来。

    老妪抬头看看天,又看了看长街的另一头。

    长街尽头,是青城衙门。

    天气不好,雪又断断续续的没个消停,竟比晨起时,又厚了一尺有余。

    若是在冬季,大伙准是围着火炉子喝着茶,烤着花生,说些闲事。那么冷的天,谁也不愿意出来行走的。

    就好像刚一出门,捂了一夜的热气,就一下子蒸发了,无论穿多厚的衣裳,也冻得手脚冰凉,说话舌头都是直挺挺的。

    如今却大不一样。咿

    青城衙门里,比往日都热闹。

    青城老爷坐上头,一起的,还有大皇子郭琮。

    平素威风八面的老爷,因有大皇子郭琮在场,有些拘谨,不时偷瞄他两眼。

    陆御坐下首。

    许仅坐陆御身边。

    两侧衙役穿着暗蓝色马甲,人人冷着一张脸。

    许仅咳嗽了两声,声音像是老驴子拉车,又像是哪个罐子漏气了。咿

    本来不想带他的,可是因陆御跟相遂宁有私,如果不再叫一个太医,显得不公平。

    如此许仅又跟了来,天知道从宫里太医院到这青城府衙,坐着轿子,这老太医也歇了两顿,一会儿说腰要散了,一会儿说头晕。加上雪天,空气吸进去像是刀子,年轻人且受不住呢,何况他一把年纪的,也不好硬撑。

    如此府衙老爷都叫了两遍肃静了,这老太医还是没忍住咳嗽了出来。

    “许太医,这么冷的天,你不然就请休吧,万一再摔个跟头。”陆御摇摇头。

    “老夫身子尚好,身子尚好,只是偶尔咳嗽两声,也不当紧,不过小陆太医,如今审这案子,跟相二姑娘息息相关,怕是你……心跳得,比我这咳嗽凶多了。”许仅虽然一把年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还是有的。

    “大皇子审案吧。大皇子英明。”青城老爷推让着。

    郭琮倒也没独断专行:“这是你的衙门,我虽贵为皇子,可父皇也说了,咱们是联合审案,毕竟这府衙里审案的门道,我也是头一回经手,还得是你府衙大人熟一些。咱们也好尽快地结了这案子。”咿

    青城老爷被郭琮夸得来了威风:“别的不说,微臣审案子,那自然是公平公正的,凭什么人到了我这里,哪怕是死人,微臣也能让他开口说话。”

    “那就带人上来吧。”

    衙役很快带了几个人来。

    头一个是春鱼。

    春鱼像是受了优待的,精神挺好,头发都一丝不乱。

    如今来到大堂上,也是盈盈一跪,抬头挺胸地说:“奴婢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那些害人的东西,都是二姑娘……的。”

    害人的东西被一一端了上来,在青城老爷跟郭琮等人面前又走了一遍过场。咿

    “最毒妇人心哪。”青城老爷直摇头:“我说春……什么来着。”

    “春鱼。”

    “对了,春鱼,先前你说的供词,说你是鲁王妃的贴身奴婢,你真的亲眼看到相二姑娘给你家王妃下毒?亲眼见的?你要知道,如果诬陷好人,你的罪过就大了,本大人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如果是我诬陷二小姐,奴婢愿受天打雷劈。”春鱼指天发誓。

    这是府衙大堂,不是什么诅咒发誓的地方。

    青城老爷便道:“有老爷我……有大皇子跟本官在此,什么天打雷劈,凡事皆有公断。”一面又叫师爷记录了春鱼的供词,让春鱼在上头按了手印,然后叫来两个衙役:“先给她十棍子。奴告发主子,十棍子是轻的了。”

    春鱼虽惊慌,却也愿意受着。咿

    她乖乖地趴在地上,由衙役按结实了,长长的棍子落在她身上,她虽是忍着,却也疼得眼泪汪汪。

    她抬着头望着陆御。

    陆御也望着她。

    “你这样值得吗?”陆御问她:“你挨了这十棍子,你家王妃可会心疼?”陆御又问。

    “奴婢……奴婢…..奴婢不需要谁心疼。奴婢只是王妃的奴婢,奴婢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有人害王妃……”

    春鱼终是咬着牙,忍了过来。

    或许是太疼了。咿

    她眼眶都是红的。

    连老太医许仅都不忍心了:“这个奴婢,倒是个好奴婢,为了她的主子,竟然敢站出来揭穿相二姑娘,这十棍子打得可不轻,依老夫看,这样的棍子,十下便几乎动弹不得,若是挨个三十五十下,怕是命都没了。”

    下一个被带上来的是明珠。

    明珠还穿着从相家出来的衣裳。

    衣衫单薄,像是受了惊吓,深情憔悴,眼窝都是青的。

    她瑟缩地来到大堂上,见春鱼趴跪在那儿,身后都是血,她就更怕了。

    或许是冷,或许是惊慌,她噗通跪倒在春鱼身边。咿

    “你叫明珠是吧?刚才春鱼的供词都说了,这些害人的东西,都是你主子的,你主子害得鲁王妃落了胎,这些便是证据。你是她贴身的丫鬟,想必这些东西,你也都认得。”青城老爷拔高了嗓门。

    明珠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而是转头望向一旁的春鱼。

    “你跟他们说都是二姑娘害了鲁王妃?”明珠身上的憔悴跟瘦弱一下子不见了,像是突然变了个人,变得眼神犀利,她恨不得扑到春鱼身上去:“二姑娘哪里对不住你?上次你被鲁王妃……还是二姑娘给你张罗用药,你怎么能恩将仇报?你怎么能这么陷害二姑娘?鲁王妃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把二姑娘害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春鱼强打着精神反驳:“我没有陷害二姑娘。”

    “你还说你没有?”明珠又气又急,几乎是喊出来的:“那个小人,明明不是二姑娘做的,二姑娘堂堂正正的一个女儿家,从来就没有做过那样的东西,还有那些藏红花,我从未见姑娘收藏过,还有砒霜,姑娘更是碰都不会碰。”

    “你只是一个奴婢,难道你主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会跟你说吗?”春鱼咬着嘴唇。

    “大皇子,老爷……我们姑娘真没有害鲁王妃,真的没有。”明珠顾不得许多,只觉得如果这堂上的人信了春鱼的话,那自家姑娘就凶多吉少了。咿

    “公堂之上,你不要喧哗。”青城老爷有些不耐烦。

    “明珠,你说那些东西都不是相姑娘的,你可有什么凭证?”郭琮问。

    明珠一愣。

    “没有。”

    “这小人上面的字,可是相二姑娘的字迹?”

    “奴婢……奴婢不大认得几个字……二姑娘不会写这东西的。”明珠摇头。

    “那就……”青城老爷一句话未完,就见有衙役请他去后堂,一会儿从后堂出来,青城老爷满面的红光。咿

    刚才鲁王那边派了管家来,说是请青城老爷公正断案,一包金子,算是茶水钱。

    一包金子,金灿灿的。

    着实要闪瞎眼睛。

    青城老爷好好干上一年,俸禄也不过几十两,碰到好年份,案子多,或许有点提成,也不过百十两。

    他后堂养着两三房攀比的小妾,个个穿金戴银,都是花销,苦于没有进项,这不就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