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不是这意思。”冐
“我的孩儿没了,她就得死。”相嫣紧紧地抓住帐子,像是抓着相遂宁的脖子。
太医院又开了养身的汤药来。
黑乎乎的汤药,以前觉得难喝,不过是嘴里苦,现在觉得,心里都是苦的。一碗汤药下去,浑身都是汗珠。
相嫣喝下养身的药汁,慵懒地理了理鬓边的头发,让春鱼拿铜镜过去。
借着铜镜的微光,相嫣蹙眉看了看镜中的人。
到底失了孩子,气色不如往常,小脸显得蜡黄,没有血色。
毕竟那日裙底流的血,还历历在目。冐
想到此就有些心惊,她一把扔了铜镜,缩在被子里,背对着春鱼:“你说,到底是不是二姑娘害我失了孩子?”
“奴婢......不知。”
“是不是你给我的饭食里下了药?”相嫣抓着帷帐坐了起来,像做了一场噩梦:“春鱼,是不是你恨我苛待于你,恨我让你以后不能生养孩子,所以你就偷偷地给我下了药,我记得那天还吃过你端的莲蓬豆腐羹,是不是你在羹汤里下了药?”
“奴婢......没有。奴婢不敢。”春鱼脚一软就跪了下去:“奴婢从小跟着姑娘,奴婢的命都捏在姑娘手中,姑娘惩罚奴婢,也是奴婢罪有应得,奴婢不敢怪罪姑娘,奴婢更不敢给姑娘下药。还请姑娘明查。”
也是,春鱼从小跟着相嫣,相嫣打量她也没这胆子。
“定然是她,她跟那个陆御很熟,陆御这个人我虽不喜欢,可听说,他开的药总是很快见好,或许,是她找陆御寻了什么药方来对付我。除了她,还有什么人记恨我呢。”
“二姑娘她已经......她已经被关进大牢里了。”冐
“我娘说,她有的是法子让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可千算万算,让那个蓝褪给搅了事,想到此,我.......”相嫣喘起来,又气又急,这一下喘的,竟比相老夫人还厉害。
相老夫人自然不相信相遂宁能干这泼天大事。
她照例倚在窗前,望着一院子的花出神,手里的红豆经她一下一下的磋磨,变得又亮又圆润。
这些红豆,她磋磨了多少个日夜,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就像她对相遂宁这个孙女的熟悉。
“若是相家不给个说法,鲁王那边不肯罢休,不接姑娘回去。”婆子给相老夫人端了杯清茶来,又轻轻放下门帘子,白天温度高了些,慢慢的开始有蚊虫了。
“也不知道那孩子在牢房里怎么样了。”相老夫人又抓了一把红豆磋磨着:“我自然知道,嫣儿没的这一胎,不关遂宁的事,一则她没坏心,二则落了嫣儿的孩子,对她有何好处?这些人便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她关了起来。”冐
“是鲁王进宫告了状,直说是咱们二姑娘投了毒,害得王妃落胎......所以......衙门里也只能公事公办......这不是把姑娘抓去了吗?”
后院僻静。
相老夫人也不大关心前院的事了。
就知道相嫣回了娘家,那些天哭哭啼啼的,要落春鱼的胎。
又听闻相嫣被人落了胎。
相家立足青城多年,人丁虽不兴旺,却也没这天天落胎的事。
不知是怎么了,倒像是家里请了个落胎大仙。冐
家中女人都不能幸免似的。
“老爷已经去了宫中,这会儿子快回来了。”婆子给相老夫人垂着背。
果然过了小半个时辰,相老夫人一盏茶未喝尽,相大英便穿着公服过来请安了。
先是一跪,接着撩袍子,礼数是周全的。
相老夫人顾不得他的礼数。
身子一侧,让他坐在楠木雕花椅上,甚至,茶也顾不得让上一盏。
“皇帝如何说?”冐
“皇上他.....宫中的消息对遂宁不利。”
“嗯?”
“遂宁她下了那么狠的药......”
“重新说。”相老夫人“哗”的一声扔了手中盘的温热的红豆,背过脸去不看相大英的颜色,声音却透着威严:“相大人也是在朝廷里做官的人,你这话可是要冤枉死人的。”
“是......娘教训的是。”相大英抖抖公服重新回话:“这事对遂宁不利,一则嫣儿那......嫣儿说遂宁给她送果子,她闻了就恶习呕吐,吐了一会儿就落了胎,二则鲁王那里,已经告进了宫,咬死了是遂宁送的果子......让嫣儿身子不爽......”
“我听说那日是你让遂宁去送果子的?照这样说,该你去坐牢。”
相大英一愣。冐
这话说的。
但确实,那日是他让相遂宁去送的果子。
那几日汤小娘总找毛病,想着法儿的让相遂宁伺候相嫣,相大英才使唤了她一回,不想就出事了。
他不能把汤小娘供出来。
不然又是家宅不宁。
事到如今,相遂宁被抓走,相老夫人恨不得拿他抵命。
“因着二皇子去宫里告了状,事关皇帝头一个孙儿,此事事关重大,合妃娘娘那里已经气的几个晚上没有睡好。明里暗里使着钱,也要让官府赶紧给这案子结了,让遂宁抵命。”冐
合妃一直被梅贵妃压着,在宫中这些年,一直是屈居忍人下。
若说她生了皇子,梅贵妃也有大皇子郭琮,郭琮还更宽厚,风评更佳。
只是郭铴若先有儿子,皇帝有了下一代,这尊荣,是多少银钱也比拟不了的。
合妃已经幻想过许多回,抱着孙儿去尚季殿里展示了。
不料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好好的孙儿被相遂宁索了命。
这不是断了合妃的念想吗?
也不能让相遂宁好过。冐
于是便托了人去到牢房里,给狱卒们一袋银子:“好生给我照看着新来的那位相姑娘。”
“是,是,一定好酒好菜。”
“混账,她害死了合妃娘娘的孙儿,你说要不要好酒好菜的招待着。”
“啊......”狱卒们抱着银两赶紧点头:“小的们知道了,小的们知道了,小的们会好好看着新来的犯人。”
一会儿又来了一波人,上来也是一袋银子扔过去:“这是我们鲁王给的,鲁王说了,这个女人犯下了泼天大祸,你们要拿出平时的本事来,你们这牢房里,对待嘴硬的犯人,不是有什么红绣鞋、夹手指吗,该用的,都给她用上,让她死之前,先长长记性。”
“啊!”
“啊什么,又不是让你们剥皮,腰斩,车裂,给她点教训,别让她死前那么舒服,知道吗?”冐
“是,是,小的们会好好处置。”
一会儿功夫,牢房里来了几波人。
牢房里许久不曾这样热闹了。
来的还都是达官显贵。
衙役们许久不曾见这样的阵仗了。
送来的银子,不敢不收。
说起来,合妃郭铴势力大。冐
若是听了他们的,在牢房里给相遂宁一些苦头吃,倒也容易,夜深人静的时候,牢房的门一关,垫上棉垫子,用长棍可以打得犯人口吐鲜血一身内伤却又瞧不出来。或者弄一口水缸,把人反复地按进水缸里,在快死的时候,提出来,再按进去,不出十个回合,就能把人治得服服帖帖,也没有一点儿外伤。
虽相大英在朝里不显山不露水,不足为虑,可蓝褪却是亲自来交待过的,就那帮黑得跟乌鸦一样的禁军,有时候甚至可以先斩后奏,加上蓝褪又是公主的儿子,妥妥的皇帝的外甥,若是得罪了他,那祖坟不得集体冒黑烟,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蓝褪也不能得罪。
本以为收进来一个弱女子。
没想到收进来一个烫手的山芋。
如今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
对她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敢。冐
那只能盯紧一点儿了。
入夜时分,长街打更人的梆子声远远地传来。
青城安宁,牢房里的人也睡了。
两个抱着刀的衙役时不时的盯相遂宁一眼,生怕她会丢了。
“两位大哥,我要去方便。”相遂宁推了推门。
“牢房里不是有便桶吗,姑娘在墙角就解决了,牢房里都是这样解决的,不比家里。”衙役打了个呵欠。
别的犯人,多数是在牢房里解决的。冐
便桶,就在墙角。
每个牢房都有。
像放饭一样,隔一阵子,有人来倒。
可是让相遂宁大庭广众之下用便桶,那不是酷刑么。
上不出来。
相遂宁又推了推牢房的铜锁:“两位大哥,我真的要去方便,麻烦了。”
“来了这些天了,用便桶还没习惯吗?以后都是要死的人,上个茅厕,就别这么讲究了。”一个狱卒喝了口酒。冐
另一个衙役拿着钥匙去开门提相遂宁:“姑娘家毕竟是脸皮薄一些,况且......”他晃晃腰间的银子:“上个茅厕而已,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来吧姑娘。”
跟着去了茅厕,回来时觉得腿都麻了。
不是茅厕去的久,是脚上戴着锁链,每走一步,都像绑着几块石头,犯人戴的锁链,如今也给相遂宁安排上了。
牢房里的那只老鼠,牢房里的小宠物,平时还能闹出点动静,被毒死了以后,这牢房里,夜里睡觉也少了点滋味。
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就是有人在自言自语了,或许是关久了,或许是胆被吓破了,还没被杀头,就先失心疯了,在夜里絮絮叨叨,总也不肯安睡。
刚眯上眼睛,相遂宁就闻到了一股酒味儿。
衙役喝的酒,是便宜的竹叶青,基本不变,顶多是花生米变成拌黄瓜或者加个酱牛肉。冐
身边的酒味儿,却是上好的女儿红。有悠远的回味。
酒味儿陌生,来的人身上的味道却有些熟悉。
不是牢房的腐朽之气,也不是衙役的汗味儿,夹杂着女人的脂粉气,有些浓烈,这是青楼女子常用的脂粉,以前在流云坊帮着童四月做生意,这样的脂粉味,偶尔也能闻着。
牢房里。
脂粉味儿。
相遂宁猛地坐起身,却又被人按了下去。
来的人按住了她的嘴,一手卡住她的脖子,使她动弹不得。冐
像是梦魇,熟悉的鬼压身的滋味。
刚从茅厕回来,眼睛还没合上,不是梦魇,没有做梦。
牢房里虽然黑,远远的一盏豆大的火光一跳一跳,相遂宁眼角的余光,还是看到了来人的轮廓。
是郭铴。
“你来杀我?”
“都去一边,这没你们的事。”郭铴穿了黑色的披风,不知在哪里喝了花酒,这会儿来了牢房,特意交待衙役去一边呆着,他直接按下相遂宁,言语里透着不正经:“虽然牢房里暗,我也能看见,你那双鄙视我的眼睛。”
相遂宁挣扎一下,没挣脱。冐
“我来不是要你的命,天底下我想要谁的命,都易如反掌,那有什么意思。”
“你到底要干什么?”相遂宁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郭铴人高马大,她并不是对手。
“你一个弱女子,竟敢毒害了我的孩子,你真是胆子不小啊。就冲这一点儿,我杀了你,也是理所应当。”郭铴说着,手上多用了几分力气,他的大手像一把钳子,钳制的相遂宁眼前一片模糊,气也渐渐的喘不上来,只想勾着自己的脚尖,想挣扎。
“我不会杀了你,反正你是死路一条,早死晚死都是个死,如果你想死的话,那就很容易,我今儿来,是给你指一条活路。”
“什么活路?”
“如果你愿意从了我,你妹妹没了我的孩子,你给我怀一个,或许我心一软,就会饶恕你犯下的过错,咱们就一笔勾销。”郭铴色眯眯地笑起来,笑得身上的披风不停地抖动:“我来就是想听你亲口说一声,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呢?”
“想死。”冐
“你!”郭铴揪着相遂宁的头发,一只手差点儿把她的脖子捏碎:“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的生死,也就在我一念之间,你是不是真的愿意死也不愿意从我?”
“是。”
“算你嘴硬,我倒要看看,你的脖子是不是跟你的嘴一样硬。”郭铴手上又多用了三分力:“死在这阴暗的牢房里,明日给你安个畏罪自杀的名头,想你区区一条命,也没人在乎。”
“二皇子动手杀无罪之人,你堵不住悠悠之口。”相遂宁伸手去抓郭铴的披风,想抓着东西坐起来,奈何披风太滑,她什么也没抓到。
“悠悠之口,在哪呢?”郭铴一边笑一边用力掐相遂宁的脖子:“这牢房我说了算,悠悠之口,在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