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升客栈。
相嫣的话像是锤子,猛击了一下郭铴的心口。
心急火燎想要脱相嫣衣裳的郭铴,顿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相嫣的锦裙还挂在椅背上,郭铴坐起来就开始穿自己衣裳。
相嫣伸脚去勾郭铴的腰,没有勾到,干脆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死人,来呀。”
“我想起来我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哼。”相嫣霍然而起,拿了床上郭铴的袍子扔得远远的:“我有身孕了。”
“别闹了。”
“我没闹,我真怀孕了。”
“你不就是知道我是皇子,想讹我点银子吗?没想到勾栏里的手段,你这位相大人的千金也会。”郭铴冷哼了一声。
“啪。”相嫣给了郭铴一个耳光:“我家里有的是银子,我难道是为了你的银子?我是真的有孕了,你若不信,随便叫个大夫来把脉,若所言有虚,甘愿指天发誓。”
郭铴后背一颤,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你怎么了,你说话呀。”相嫣晃着郭铴的胳膊。
“你真有孕了?”
“真的。”
“刚才那些话,我是说着玩的。我知道你跟我,不图钱财,只是你……现在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有了身孕……恐别人非议,以后要少出来走动。……”郭铴从袖里摸出一锭金子来:“这金子不少了吧,够你怀这孩子用了。若是不够,以后我再拿给你。”
那可是沉甸甸的金子。
官制的金子。
相嫣握在手中,心里十分温暖,搂着郭铴撒娇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不会抛下我的,你疼我们母子对不对?你什么时候娶我?”
“几个月了?”
“三四个月了。”
“你怀的可是皇子的孩子,尊贵的很,怎么能没名没分?我这就回去跟我娘还有父皇商议,等挑好了日子,就娶你。”
“我要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那种,风风光光的出嫁。”
“行。你回去等我的消息。”
郭铴穿衣欲起,相嫣硬是抱着他睡了两个时辰才起来。
临别时,郭铴亲自扶相嫣上了马车,直到相嫣的马车远了,他才往回走。
大雪扑面,凉气逼人。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一段,才来到马车旁。
郭铴的随从像往常一样开着玩笑。
“我们二皇子从来升客栈出来,气色都不同了。”
“每次见了相三姑娘,咱们二皇子都要出一身的汗,秋季狩猎都没这么累呢。”
“啪。”郭铴夺过马鞭在雪里狠狠的抽了一下,直抽得雪花飞舞,荡起一层白雾。
几个随从纷纷低头,谁也不敢言语了。
“真是晦气。”郭铴丢了鞭子呵了呵手:“以后谁要再报信让我见她,我就把他脑袋摘下来踢。”
“是。奴才们记住了。”
“什么长升客栈,果然容易生孩子,就冲这客栈名字,就不该来。”
相嫣的马车缓缓的停在相府门口。
春鱼拿了条凳,扶着相嫣下了车。
下车的瞬间,相嫣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相遂宁去厨房里给相老夫人端炖好的参汤,热气腾腾的参汤,味道浓郁。
“我要喝参汤。”相嫣拦在前头。
从小相嫣就喜欢抢东西。
放在以前,相遂宁或许会辩上两句,如今见她从外面回来,一路风尘仆仆的模样,喘的气都冒着白烟,相遂宁不由自主就看了看相嫣的肚子,又主动把参汤往她面前移了几分:“你喝吧。”
相嫣迟疑了几分,大步前去:“谁知道这里面放了什么。”
房间里炭火温存。
相嫣身上,还有郭铴的气息。
春鱼装了手炉来给相嫣捧着,又装了一个汤婆子放在她脚下。
房间里的炭火也加的足足的,一张棉帘子,便把满城风雪挡在了外头。
房里极暖,或许是来回这一趟有些耗费体力,相嫣觉得喘气艰难,只得靠在引枕上,呼呼的喘着:“给我弄些甜食来吃。”
吃过甜食,相嫣就有些瞌睡。
春鱼小心翼翼的拿了一张狐狸毛毯子来给相嫣盖上,掉落的狐狸毛让相嫣打了个喷嚏,她揉揉眼睛隔窗望着满院的雪问春鱼:“你觉的,二皇子对我怎么样?”
“二皇子很疼姑娘。”
“是啊,他很疼我。”相嫣拿出郭铴送她的那锭金子,沉甸甸的金子让她心满意足:“他听说我有了孩子,很喜欢,他说,很快就会回禀双亲,娶我进门。到时候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以后,他是皇帝,我便是皇后,再不济他是王爷,我也是王妃。我就再不是那个庶女相嫣了。”
“恭喜姑娘。”
“若我争气,肚子里这一胎是个男孩,那他的东西,还不都是我的?”
“姑娘说的是。”
“当下之际,就是要时常催促着他,毕竟我的肚子等不了,他娶我进门,我才好安心养胎。从明天起,你隔天就去长升客栈打探消息,如果有了什么信儿,赶紧来回我。”
从那以后,风雪无阻,每隔一日,春鱼都去长升客栈打听。
好些天杳无音信。
到后来,干脆一天去一趟。
可惜柜上的人说,许久不曾见接头的人来了。
春鱼逮不着人,只能回来跟相嫣回话。
一开始相嫣还给郭铴打掩护:“或许是他娘看的紧,快过年了,宫里事多,被什么事拌住脚也是有的。”
又说:“定然是他手底下的那些奴才,带着他或是赌或是吃酒,好好的主子也被他们带坏了。”
这一日,春鱼又去来升客栈,给了客栈小二二两银子,小二便背着人提醒她:“姑娘来我们这里怕是等不到消息了,青城里谁人不知,唉……姑娘去青楼转转吧。”
春鱼便偷偷去不远处的青楼一条街潜伏。
刚去,便瞧见郭铴穿着绯红花纹浅棕色袍子,罩件黑狐皮的大氅,带着他的随从,急不可耐的往青楼里去。
春鱼隐约觉得不好,赶紧回去给相嫣报信。
结果直接挨了相嫣一巴掌:“好好的主子,都被你们造谣坏了。”
“姑娘不信,可以自己去看。”
相嫣果然不信,冒雪出门,裙子都湿了半边,待到春鱼所指的青楼外头,相嫣始终未下马车。
青楼门前人不多,天冷,或许都在里头。
几个姑娘衣着单薄,靠在二楼的栏杆处时不时的摇动一下红巾子。
突然就见郭铴从青楼里走了出来。
几个随从在前面开路,他搂了一个胖胖的女人走在后面。
那女人身形跟郭铴差不多,属于猛张飞的类型,如果坐相嫣身上的话,应该能一屁股给她坐死好几回吧。
五大三粗,长的也不甚标致,便是相家厨房里的婆子打扮起来,可能都要更俊一些。
可郭铴搂她搂得甚紧,二人边走边亲,经过马车的时候,郭铴在胖女人脸上啄了一口:“怎么,还不让亲?还说不出来,让我来回跑这几趟,给了一锭金,还不是跟我出来了?你们女人啊,就是爱装矜持。”
胖女人就点了点郭铴的脑袋:“我若爱钱,给钱的公子多了,我也没出来过,我看上的,是公子你的人啊。”
“那,陪我半个月。我再给你一锭,来升客栈最好的房间,你随便挑。”
“半个月不行,太久了。”
“那十天,十天不能再少了,小美人,我都想死你了,你就别折磨我了。”
二人亲亲热热。
相嫣坐在马车里,如雷轰顶。
春鱼已经准备好了捉奸,撸起袖子就欲下车。
相嫣及时拉住了她。
相嫣的红指甲很长,几乎给自己掌心抓住血来。
“姑娘,我这就下车给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几耳光,我们姑娘的人,她也敢勾引,也不看看她什么身份,长的一副什么样子。”
“不要冲动。”相嫣眼圈泛红,默默咬着嘴唇:“这种情形,我下车不是自取其辱吗?青城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不是三妻四妾的,连我爹都是,他也只是找了个烟花女子而已……又不会娶她。我这样下去……捉奸……我以什么身份捉奸?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在这里,我要忍。”
相嫣掀起车帘,等不到春鱼拿条凳,就跳下车去,也顾不得腹中怀着孩子,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揪住那个笑意正浓靠在郭铴怀里磨蹭的胖女人的头发,一只手就伸上去欲打她的脸:“你个贱……”
“啪。”胖女人先给了相嫣一巴掌。
怀着身孕,本就头晕,胖女人这一巴掌实在,一巴掌差点给相嫣掀飞出去,相嫣退后好几步,一头跌进了雪地里。
“她谁啊?”胖女人问。
郭铴给她揉着手:“干嘛动那么大气?手疼不疼?”
对一个青楼女子如此这般。
相嫣差点背过气去。
相嫣自幼不是好惹的,扑上去抓胖女人的脸,不想郭铴一把给她推到了雪堆里。
白雪几乎将相嫣掩埋,她挣扎着起身,吐了两口雪带着哭腔:“你为了一个烟花女子你……你……你知不知道我有了你的……”
“谁知道是谁的。”郭铴颇不在意。
“你……她不过是青楼出身,你为了这么一个贱人竟然不顾我的安危?”
“没空跟你废话,你要疯,找别人疯,别碍我好事。”郭铴一把给相嫣推到一旁,搂着胖女人欲走。
胖女人回头笑着对相嫣说:“姑娘,烟花女子虽贱,他要我却不要你,如此一想,你岂不是贱过我?”
相嫣脸一白。
胖女人这样锥心的话,郭铴听了反而笑了几声。
“你若再往前一步。”相嫣从发间拔下一支金簪,紧紧握在手中对着肚子:“你若再往前一步,我就……我就……”她始终没有勇气,手中的金簪掉落在地上:“你真的不要我肚子里的……他可是你的啊……你若不要我们母子,我就带他去死。”
这样撕心裂肺的话,郭铴听了,却是头也不回,渐渐的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长街空空荡荡,郭铴的脚印也被雪花掩盖。
这一切似乎从未发生,唯有胖女人身上的香味,回荡在相嫣身侧,久久没有散去。
回去相府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
相嫣跌跌撞撞进了内室,衣裳已经湿透,湿漉漉的裹在身上。发髻凌乱,夹着冰渣贴在鬓边,嘴唇青紫,脸色蜡白。直挺挺的躺到床上,一对儿眼珠又黑又圆。
那么漆黑的圆溜溜的眼睛,从小就好看,就跟两颗滚圆的葡萄似的,可惜如今却变成了死鱼的眼睛,虽然大,却茫然无神。
相嫣闭眼又睁开,眼睛里已经滚落了豆大的泪珠。
春鱼忙端了热水来给她擦洗,相嫣皆淡漠哀伤的样子,动也不动。
及半夜,相嫣就高烧起来,头烫的厉害,也只是躺着,一声不吭。
下人们抓了药来,汤小娘亲自喂给她喝,她也张开嘴一勺一勺的喝尽了,只是呆呆的不说话,浑身滚烫的像个火炉子。
喝了药,相嫣手拉着锦帐上的绦带,挣扎着想要起来。
“嫣儿啊,你可不要吓娘,你可不要死。”汤小娘慌了神,只当相嫣要寻短见。
“娘……我不死。”相嫣伏在汤小娘腿上:“娘,我不会死的。”
“娘都知道了,娘都知道了。”汤小娘擦擦眼泪:“都是那个姓郭的惹出来的,他占了你的身子,又如此对待你,他辜负了你,要死也是他,嫣儿,我可怜的嫣儿。”
相嫣斜了春鱼一眼,春鱼忙跪下:“姑娘,不是我多的嘴。”
“是嫣儿你发高烧,说胡话,把你跟那个姓郭的事……都抖搂出来了。只是嫣儿,娘没想到,你跟他真的就……虽然他身份高贵,可你也不该……没有三媒六聘的就给他怀孩子。”
“娘,我喜欢他,我愿意给他生孩子。”
“如今怎么样?你一门心思想跟他好,可他呢?为了那么一个贱人就这般羞辱你,他外头招惹的小贱人,又何止一个两个?嫣儿,娘早就告诫过你,男人这东西,信不过。”
“说这些有什么用?”相嫣摸摸自己的肚子:“我都有了。”
“说起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不过郭铴好歹是皇子,有的是银子,你若嫁给他,吃穿用度自然不必费心。倒也不失是一门好姻缘。”汤小娘默默算计着:“他要是娶你,你也不算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