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吐了一口血。
此事非同小可。
合妃娘娘惊的脸都白了:“皇上……”
若皇上凉在合意院,合妃也难辞其咎。
郭铴跨上去揪住陆御的衣领:“你害了我父皇,你给我父皇下了什么毒……我父皇喝了你开的药都吐血了,你……该死。”
“慢着。”皇上又咳嗽了两声:“朕无事……朕的头已经没那么痛了……没那么痛了……”
太医院院判赶紧膝行上前,仔细的给皇上把了脉,又让皇上张开嘴他给瞧了瞧唇舌,方叩头道:“皇上血脉通畅,刚才的血,是疼起来咬破了舌头……”
郭铴已经勒得陆御翻了白眼,还好皇上叫住了:“铴儿,朕无事了,你不要鲁莽……”
郭铴收了手。
陆太医揩了揩额头的细汗,略松了口气。
皇帝叫了陆御上前,凝视良久,又叫了一众太医进来。
太医几乎挤满了合意院半间房,一个个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陆家有子……对了,你叫什么?”
“陆御。”
“陆家有子陆御,小小年纪,医术高明。从明日起,陆御便到太医院就职,拿四品俸禄,就在宫中伺候了。”
太医们皆磕头:“皇上英明。恭喜陆同僚。”
陆御没想到皇上这么大方。
就这样给了自己一个四品之位?
让他当太医,他爹头一个就不能同意啊。
果然,陆太医叩头道:“皇上……”
“朕知道……你觉得他不过是个毛头小儿,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毛头小子也罢,他的才能,怕是你们都不能比拟的,就说陆太医你,朕的头痛,这么些年,你可曾想到对策啊?”
陆太医只好磕头:“臣有罪。”
皇上服用了陆御开的药,病症见轻,先前疼的咬破舌头,脑子里犹如百千条虫子在拱,如今那些虫子全不见了,头不疼了,浑身轻松。
许久不曾这样轻松了。
“朕想回去好好睡一觉,你们回去吧。”皇上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呵欠,由太监扶着,往养心殿去了。
外头的天,已经蒙蒙亮了,雨停了,天边那抹鱼肚白越过红色的宫墙,打在合意院的窗棂上。
折腾了一夜,合意院的大门才终于闭上。
合妃由丫鬟给揉着肩膀,懒懒的靠着软榻歇着。
珠帘沉沉。
郭铴拿起一个梨子啃了一口,丢到了一旁的绒毯上:“母亲还说这一招借刀杀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可以为我报仇,让那个混小子死的透透的,结果呢……”
“谁知道他真的能治好你父皇的头疼。”合妃也觉得懊恼:“没能借刀杀人,还让他混了个正四品的太医,要知道,他这个年龄的太医,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这真是光宗耀祖了。”
“还不是母亲,最近总把父皇请到合意院来,父皇最近总头疼,母亲难道不知。”
“你还不是一个劲儿的在你父皇面前说那陆御医术高明,不然皇上的病,哪里轮得到他来看?”合妃生气的摆了摆帕子,打了个呵欠:“他当四品太医就他当吧,还好你父皇……”合妃压着嗓子:“还好你父皇福大命大,万一他真的……那些个女人一定会怪到我头上,到时候还有我们母子的活路吗?”
“一开始母亲还说这法子好呢?”
“谁能想到你父皇这次病的这么重?”
合妃跟郭铴话不投机,说了几句,郭铴便气冲冲的理了理自己衣裳,拔腿就往外走。
你要往哪里去?”
“这里闷的慌,我出去松快松快。”
“别又去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好歹你是皇子。”
“我最近找的都是正经人家的女儿,月余没去青楼了。”
郭铴踏步而去,合妃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男人,只要有口气在,总归是花心的,小的也不例外。”
夏日天热,一夜暴雨,比豆子还大的雨滴拍打着东跨院的台阶,老年人本来就觉少,又经这一热一凉,又着了些风,晨起便神情萎靡,有些恹恹的。
相遂宁让明珠去叫了陆御来,不过是寻常的小毛病,陆御开了退热疏散的方子,又带来了一盒山楂逍遥丸,相老夫人用过,便好多了。
相遂宁亲送陆御出门。
陆御打开药箱,里面是几朵绞银丝的绢花。
说是绢花,因着手艺精湛,每一片花瓣都栩栩如生,就是黄色的花蕊,也是金丝做成,颤颤巍巍,十分形象。乍一看,竟像是刚从枝上摘下来的。
“这是上好的绢花,别人送给我娘的,我娘让我挑几朵颜色出挑的,送给你。”陆御“嘿嘿”一笑:“你戴肯定好看。”
陆御说着,亲自挑了一朵粉蓝色的,给相遂宁别在鬓边发髻上。
“替我谢谢你娘。”相遂宁福了一福:“听说你进宫去给皇上瞧病了?听说皇上封了你四品太医?”
陆御便把那夜发生的事说了。
如此凶险的一件事,如今讲来,竟是如此轻描淡写。
“郭铴是冲着我来的,他是想找我报仇,连累了你。”
“找一个女人报仇算什么英雄,他有本事就冲我来。”
“你如今在宫中当值,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小心为上。”
“我知道。反正他打我,我跑就是了。”陆御笑望着她:“再说,现在郭铴也不敢惹我。皇上的头痛之症只有我能医的了,我要有个好歹,皇上还不得跟他算账?”
“你果然医好了皇上的病?你开的方子太医都没有想到?”
“他们哪里想的到我随便蒙了一个方子,皇上的病就好了?”
“你蒙的?”
“没办法,我睡到半夜被揪过去,皇上还非得我看……”
“可皇上的病为什么能好?难道方子真的管用?”
“不能保证下次有用。”陆御拍拍自的腰:“如今我的脑袋,就绑在腰上,随时可能就掉了。”
“他一拍腰间,掉下来两只蝎子子。”
蝎子张牙舞爪,翘着尾巴像是准备蜇人的模样。
这两只蝎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相遂宁的鞋子上。
相遂宁一跳,陆御赶紧扶住她,把两个蝎子捡起来吹干净,重新收了起来:“不要怕,不能蜇人的,这是药材,是我从御膳房拿回来查药性的。”
“这东西有什么用?”
“这是药材全蝎,从仲春到初秋都可以捕捉,捉了以后放到水里煮硬了以后就捞出来阴干,可以通风散节,通络止痛,止头痛效果很好,而且还可以加入治瘟疫的方子,是一方好药材。可惜的是,宫中的风干全蝎,品相不好,仅剩的几斤,个头也小。如今是夏季,后山上蝎子很多,我得了空想去那里看看,逮一些,自己留着用。”
“我帮你。”
“逮蝎子?”
“嗯,我帮你逮。”
陆御就笑起来:“你一个姑娘家,哪里干的了这种活,你不怕这东西?蜇人是很疼的。”
“我不怕。如今瘟疫还未完全消退,黎民百姓深受其苦,若能早日研制出治疗瘟疫的方子,也是造福一方。”
“那行,改日去后山逮蝎子,我叫上你一起。”
逮蝎子的事,算是约下了。
相遂宁让明珠去打听过,因着陆御要进宫当差,所以时常不在府上,逮蝎子的事,便只能先放一旁。
又因雨后山路难行,约过了半个月,相老夫人的病全好了,相遂宁才叫上明珠,抱着瓷罐子往后山去。
夏季雨水浇灌的足,青城山树木森森,枝繁叶茂,山下的野枣树上,结满了暗红色的枣子。风一吹,一树的枣子随着风就抖动起来。
山后有个小小的尼姑庵,据说里头住着三四个姑子,因着姑子时常下山采买,所以通往后山的小道,被踩的明晃晃的。
这天日头好,相遂宁拿着棍子走在前头,明珠抱着瓷罐子跟在后头。
相遂宁一面走,一面扒扒树枝,翻翻石头,据说蝎子喜欢藏在阴凉之处或是石头下面,夏季的蝎子虽然比不上初春的,但胜在肥大又饱满,且蝎子又多,煮好阴干,做药材是再好不过了。
明珠跟在身后,倒是有点害怕:“二姑娘……你真敢捉蝎子吗?被这东西蜇到,火辣辣的疼……你不怕吗?”
有一点怕。
毕竟蝎子这东西的长相,也不是帅气那一挂的。
可既然来了,总得先逮了再说。
果然陆御所言不虚,刚掀了几块石头,就见一窝蝎子涌了出来,黝黑发亮的蝎子,少说有七八十来只,石头一掀,它们就四下逃窜。蝎子爬行的速度很快,眼见一蝎子就爬到了相遂宁淡青色裙摆上,相遂宁用手中的树枝敲了一下,蝎子才逃跑了。
明珠目瞪口呆,这么多蝎子,她吓得头皮发麻,刚才那一瞬间,她差点给手中的瓷罐子扔出去。
定了定神,相遂宁两根树枝夹上蝎子,飞快的放进罐子里。
罐子里装了蝎子,明珠抱着罐子都瑟瑟发抖。
相遂宁却是越战越勇,不一会儿又捉了三四只。
“二姐。”树丛里跑出来一个人,给相遂宁吓了一大跳。
是他的弟弟相果心。
“果心,你怎么在这?”相遂宁不解。
“我见二姐你跟明珠抱着罐子出门,就想瞧瞧你们要做什么,跟着跟着,就跟到这里来了。”
相果心蹭到明珠身旁,打开盖子一瞧,吃了一惊:“二姐,这……你逮蝎子做什么?难不成要泡药酒吗?小心被爹看到,又要说你。”
“啊……”小道旁的树枝猛的一晃,一个穿粉紫色裙子绯红色广袖衫子的姑娘匆匆而去。
天气炎热,姑娘穿的很是轻薄,那绯红色的衫子,是用上好的纱裁成,软的像一团云似的。
姑娘转头太快,发间金簪“啪”一声甩了出去。
“三姐……三姐……”相果心追了上去,拉住那姑娘的衣袖。
果然是相嫣。
这日相嫣穿的轻薄,发髻也梳的跟以往不同,加上树枝遮挡,相遂宁倒并未认出她来。
“三姐姐,你明明看到我们了,为什么掉头就走,咱们家的方向在山下,你走反了。”
“哦……”相嫣有几分慌乱。
“三姐姐,你干什么去了?”
“我……”
“三姐姐,你怎么吞吞吐吐的,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跟我一样,想跟过来看看二姐抱着罐子出门做什么对不对?”
相遂宁不欲理会相嫣。可相果心提及她,相嫣恐怕会多想,果不其然,相嫣张嘴便道:“相遂宁,你跟踪我?”
“我没有。”
“那你不好好在府里呆着,来这后山做什么?”
“后山我来不得?”
“你……”相嫣吃瘪,努努嘴没憋出话。
明珠帮着解释:“二小姐是上山找药材来了。不是跟踪三小姐,三小姐恐怕是误会了。”
“找什么药材,拿来看看我才信。”
“不好拿出来,在这罐子里……”
“是啊二姐,这罐子里的药材可凶猛着呢。”相果心笑。
“明明是为了跟踪我,还大言不惭,你的婢女都会撒谎了,连果心都帮着你说话,你骗的了果心骗不了我,罐子里不是有药材吗?在哪呢?盖的如此严实,是怕药材飞了吗?”
相嫣说着,一把打翻了罐子,罐子里的蝎子顿时倾倒出来,有一只正好趴在相嫣的小腿上。
相嫣吓得用手去拂,一个没拂掉,蝎子粘到了她的手上。
蝎子受了惊吓,趴在相嫣食指上就咬了一口。
蝎子性毒,相嫣的手顿时就红肿起来:“啊……啊……疼……疼死我了……”
相遂宁四下看看,见一棵野枣树上趴了几个蜗牛,便拿了几个放在手心里:“把这个碾碎敷到伤口上,就会好一点,没那么疼。”
偏方有云:被蝎子叮咬,蜗牛可治。
相嫣却推了相遂宁一个趔趄:“你还想拿蜗牛害我?我还不够惨吗?”
相嫣的手指头如今都发紫了,看着很是吓人。
既然相嫣不领情,相遂宁倒也不勉强,俯身将刚才逃跑的蝎子捉回来,盖好盖子便往山下去。
相果心扶着相嫣的胳膊,一步一歇。
“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好疼……”相嫣疼的眉头竖着,汗珠一会儿便流到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