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蛇盘亘在郭铴腿上,时不时的,还要睁大黑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望望,一时又抬起头,那尖尖的小脑袋,光滑又冒着绿气,像是地底一上埋的玉石突然重见天日,被水冲刷,那种耀眼夺目的光彩。
绿蛇很美,还着让人窒息的危险。
郭铴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的腿像绑了石头,动也不敢动一下。伸手去抓小厮,小厮在顿时鸟兽散,在生死面前,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郭泡去抓陆御:“你来,你会给人医病。你救我。”
陆御蹦得比小厮都远:“二皇子你可不要开玩笑了,我虽然是大夫,会给人医病,可这蛇毒需要特殊的解药,我可没有。再说,你这不是还没被蛇咬吗?我怎么救你。”
“平时不让你看病的时候,你总往我身边凑,这会儿我需要你了,你躲的比谁都远啊。”郭铴恨恨道,却始终不敢动。
还好相遂宁离他近。
郭铴欲抓相遂宁的衣角:“你救我。我知道你鬼点子最多,你一定有办法的。”
“二皇子,我只是一个弱女子——”
“别说你是什么弱女子的话,你弱不弱自己心里没点数吗?”郭铴的脖子都涨粗了:“想想你干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胆大包天的事,如今就这两条小蛇,细得跟手指头似的,你就没办法了?”
“二皇子恕罪,我真是没有办法。”
“你把蛇给我拿走。”郭铴居高临下的指挥相遂宁。
他指挥人一向指挥惯了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如今手上能捞住的只有相遂宁,他就把希望寄托在相遂宁身上。
显然他寄托错了。
相遂宁蹦得比陆御还远:“二皇子别开玩笑了,捉蛇这种活我怎么会干呢?怎么说我也是养尊处优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相府二姑娘。”
“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到天桥看节目比谁瘾都大。”郭铴无奈的仰天长叹:“小小的绿蛇,就让我看透了你们了。你们这群人,你们给我等着。”
郭铴又去抓小厮,小厮集体向后一蹦。
郭铴去抓陆御,陆御也是向后一蹦。
还没等他抓相遂宁呢,相遂宁已经向后蹦远了。
真是一个比一个蹦得远啊。
郭泡周围三米,寸草不生。
大伙都害怕,一会儿他身中剧毒会传染似的。
看热闹的人已经抓了一把瓜子嗑上了,还有的叫上一壶茶慢慢地喝着,等着看郭铴的悲惨结局。
郭铴站的脚麻,腿上就不稳,有些晃荡。
他轻轻一动,腿上的蛇就受了惊吓,立即昂起脖子,瞪着黑色的眼珠子四下张望。绿蛇的尾巴又凉又硬,在郭铴腿上拖来拖去,那冰凉的触感,可真要命。
郭铴努力保持镇定,可在生死面前,身子也不听使唤了,两条腿左摆一下,右摆一下,绿蛇很敏感地觉察到了这种晃动,像一条绳子,围着郭铴的腿开始绕圈,渐渐地,从郭泡腿上游离下来,游离到他脚面上,郭铴屏声静气,轻声哄道:“好蛇,好蛇,从我脚上爬下去吧。”
就这一句话,绿蛇就转了方向,顺着郭铴的脚向上爬,爬过脚踝,爬过膝盖,最后爬到了他的大腿上,最后,停留在他的大腿根部。
这可是要命的地方。
如果在这里咬一口,即使有救,看太医也是难以启齿啊。
万一再把关键部分给咬坏了,以后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造孽哦。
两条蛇趴他大腿根部,郭铴就真不敢动了,而且两条腿还必须保持着张开的姿势,撅着屁股含着腰,生怕一个不留意,给夹了蛇一下,蛇发了怒,又会到处游移。
有人拿扇子给蛇扇风,试图引走它。
郭铴恨得牙痒痒,这么冷的天往蛇身上扇风,这是什么脑袋能想出来的事?蛇受了凉再乱拱,自己要不保啊。
耍蛇的姑娘走了上来,脖子里还是那条黄金蟒蛇,蟒蛇甚粗,盘在她脖子里,倒是乖乖的,只是蟒蛇不停的昂着脖子,像个调皮的孩子一样。
耍蛇的姑娘蹲下去,对着绿蛇吹口哨,绿蛇没反应,耍蛇姑娘又像念咒语似的,嘴中念念有词,绿蛇还是没反应。耍蛇姑娘从袖子里掏出一盒子白色凝膏,打开盖子凑到绿蛇面前晃了晃,绿蛇依然不为所动,耍蛇姑娘额头也生了细汗,她从袖里又掏出火石来,点着火,拿出一支味道很奇怪的香点着了,然后把那支香凑到绿蛇旁边,绿蛇一惊,在郭铴大腿处乱拱。绿蛇乱拱,身子正好碰到点着的那支香,香火很烫,绿蛇被烧了一下,身子又一拱,猛地往郭铴大腿深处钻去。
郭铴都快吓尿裤子了,眼瞧着耍蛇姑娘不死心,在怀里踅摸什么东西,估计是想治蛇的,可踅摸了半日也没踅摸出来,倒是她手里亮晶晶的香火显得犹为吓人,那味道像是夏日的青菜放进老坛子里沤了几个月,猛一闻,差点儿让人吐出来,郭铴就推开那姑娘;“你要耍得好,我也不必受这惊吓了,你离远点,一会儿惊了蛇,死的是我。”
“都是我不好。没有看好蛇。”耍蛇姑娘一脸诚恳:“其实平时这两条绿蛇最爱跟我脖子里的黄金蟒蛇玩了,不如我把脖子里的蟒蛇放下来,二皇子抱着它,或许两条绿蛇会盘到蟒蛇身上呢,二皇子要不要试一下?”
“走开——滚。”郭铴憋得脸都红了。
这分明是来砸场子的吧?
两条绿蛇已经吓得他屁滚尿流,魂飞天外了,这滑溜溜的眼睛透着诡异光芒吐着舌头的黄金蟒蛇,要他抱着?
别开玩笑了。
到时候没被绿蛇咬死,也得被这蟒蛇给吃了。
“二皇子放心,我养的这黄金蟒蛇,它很乖,一点儿都不咬人。”耍蛇姑娘辩解。
“你——给我走远一点儿成吗?我没叫你你不要过来成吗?你这么粗的大蟒蛇你跟我说它不咬人?它就是不吃了我也能缠死我吧?你这会儿离我远点,把你这些长的短的花的不花的蛇都给我端走,等回头我再跟你们算帐。”郭铴怒。
耍蛇姑娘只得抱着黄金蟒蛇退到相遂宁身边站着。
相遂宁倒是颇为淡定的。
耍蛇姑娘小声道:“只会欺负女人,我虽然不太知道他的身份,但他在天桥欺负舞女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好几个场子的姑娘看见他都吓得小跑着走开,今儿差一点儿,我们场子里的姑娘也要遭殃。我本以为,他有多大的本事呢,两条小绿蛇,就把他吓成那样,草包。”
“绿蛇的毒性强吗?他有没有妨碍?”
“放心吧,我看姑娘是好心人,才告诉姑娘的,而且只告诉姑娘,毕竟这关系着我们的生意……”耍蛇的姑娘将声音压得更低:“在我们那里,这种绿蛇是剧毒的,别看身子娇小,可咬人一口,那人一日之内定死,不管什么大夫都救不了他的命,便是狼群遇见它,也会吓得四处逃散,在我们那里,这种绿蛇有个名字,叫做绿鬼,一见它,多半是要做鬼了,只是……此处毕竟是青城,我们在青城谋生,怎么能用这么危险的蛇来表演?万一控制不住,岂不是要闯出大祸?所以我们这里的毒蛇,已经找了专门的驯蛇人,拔去了它们的毒牙,又用我们边境特有的药材吊着,每日喂给它们一些,它们就会变得温顺多了,也不大咬人,当然,毒性也几乎没有了,就是被咬上几口,也没什么妨碍。反倒是我脖子里的这条黄金蟒蛇,看着很是乖巧,又懒洋洋的不大动弹,却是有毒的,只因没有拔去毒牙,也想给看客们一点儿刺激。”
“所以……他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当然不会有性命之忧,他现在就是把两条绿蛇捏开,两条绿蛇也不会咬伤他的,刚才若不是我们打开装蛇的笼子,这些蛇也根本出不来,不过还是要谢谢姑娘想出这主意,有绿震住他,他显然没功夫欺负我们场子里的姑娘了。”
相遂宁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刚才我到他身旁,本想把绿蛇收回来的,可他那样子,实在是让我厌恶,我有意捉弄他一下,故意不把蛇引过来,吓他一吓也好,让他那么嚣张,仗着自己是皇子便随便欺负人。”
耍蛇女子心头如此,相遂宁也只好配合她。
只见耍蛇女子将手放在舌头下面,轻轻地哼了几句什么,绿蛇的脑袋就翘了起来,从郭铴的大腿深处探出头,远远地望过来,耍蛇女子的哼唱声重了些,绿蛇就像被敲打了一样,猛的又钻回郭铴的大腿根了。
这一动一静的,来来去去的,郭铴简直是生不如死啊。
在死亡的边缘疯狂的试探,这么刺激的事,他虽干过,可这么玩命,他也是头一回啊。
郭铴只能保持着叉腿撅屁股的姿势,身子压低,动也不敢动。
“你还我孩子的命来。”有个穿灰青布衣包插着素簪子的妇人从相遂宁身后钻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根绳子,说是绳子,准确地说是刚才姑娘们跳舞的时候,身上的绸带,软软的,滑滑的,又很长,紫的,红的,白的,各不相同。
姑娘们手中挽着这绸带从天而降,宛若仙子下凡。
妇人握着绸带,面色暗淡,眼睛里是疼痛,就坚毅,就迫不及待,就怒火中烧。
绸带在她手里,再不是可以助兴的道具,虽然依旧柔软,却是透着一股子阴森森的味道来。
妇人只在耳后挽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发髻,发髻一侧,插着一朵白色的布花。妇人身子骨不大,有些瘦弱,她走路的姿势,相遂宁是熟悉的,她身上的味道,相遂宁也是熟悉的。
是彩虹。
彩虹从相遂宁身边经过,带起的一阵风,撩动了相遂宁的裙摆。
相遂宁伸手欲拉她,却没拉住。
彩虹回过头来冲相遂宁笑了笑,而后径直走向郭铴。
“你要来抓为我抓蛇?你行不行?若是惊了蛇,咬了我,我先杀了你。”郭铴半信半疑地盯着彩虹。
彩虹倒是很坦然,握着绸带,挺直了胸脯立于郭铴面前:“我像是抓蛇的吗?二皇子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呢。二皇子反正也不能动,不如好好的看看我,想想我是谁。”
郭铴正为蛇的事发愁,哪里跟彩虹玩这些游戏:“你是谁都不重要,会抓蛇,就快来抓,若是不会,滚远点。”
“二皇子还没死,只是被蛇缠住,就吓成这个样子,当然二皇子杀害桥洞里那几口人的时候,他们求救了吧,他们下跪了吧,他们给二皇子磕头了吧?二皇子可有放过他们吗?他们跟二皇子没有大恨,甚至我那个孩子,跟二皇子更无瓜葛,二皇子还是要了他的性命,他还那么小啊,窝在我怀里,像只猫一样啊,拱来拱去啊,二皇子就下得去手?毒蛇跟二皇子相比,也显得仁慈多了呢。”
彩虹边哭边落泪,那些事情过去很久了,久得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每每提及,哪怕是脑子里想一想,彩虹的眼泪就要止不住。
郭铴仔仔细细打量了彩虹一番,而后冷笑一声:“我以为是谁,原来是那个流浪汉家的疯婆子。”
“我没疯。”
“我不管你疯没疯,反正那些人已经死了,你孩子也该化成白骨了,你还想怎么样?当初让你活着,便是多余。”
彩虹的眼里能喷出火来。她昂着头,瞪着郭铴,眼睛都没眨一下。
“看我做什么,难道你还想报仇不成?”郭铴又是冷笑,分明没有把彩虹放在眼里。
相遂宁心中一紧。
彩虹能找到这个地方来,看来是跟踪了她跟陆御。
大概,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跟踪了吧?
不然这么巧能遇上郭铴呢?
郭铴挑衅似的望着彩虹,彩虹将手中的绸带往天空中一扔,迅速地在郭铴脖子里打了一个结,她拉着绳结绕到郭铴背后,对着郭铴的膝盖一踢,郭铴便跪了下去。
绸带虽然软,可在人的脖子里打了结,又用力一拉,就变成了杀人的利器。
彩虹想杀了郭铴。
相遂宁握着手,想叫彩虹的名字,可一旦叫她的名字,她就全然暴露了。
郭铴跪在那儿,双手拉住脖子里的绸带,努力的挣扎。
“你腿上的绿蛇是剧毒,你若再乱动,绿蛇咬你,你死得更快。”彩虹惨笑。
郭铴一听,低头看到大腿上的两条绿蛇,果然就不敢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