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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我儿何病

    庄氏眼睛看不见,可心思玲珑剔透。

    相遂宁往长信侯府去,恐怕多有不便,还是乔装打扮一下最好。

    当然了,这不是相遂宁头一回女扮男装了。

    轻车熟路。

    出门的时候,陆御准备了帷帽,黑色帷帽,两人一人一顶。

    青城黄沙飞扬,戴着黑色帷帽的二人,行色匆匆,像两个要奔入江湖的侠客。

    长街里仅剩的行人,被风裹携着,摇摇晃晃的奔走,犹如孤魂野鬼。

    漫天黄沙遮天蔽日,阳光惨淡,整座城犹如地狱,呜呜呜的风声在耳边回响,像是鬼魂在哭。

    萧瑟。

    混沌。

    黄泉路大抵如此,迎面而过,却看不清彼此面容。

    虽是戴着帷帽,出了宝隆街往长信侯府的巷子里,还是差一点被截胡。

    有个男人蹲在巷口,见了陆御就拉:“你一定是大夫吧,这长信侯府的公子病了,请了好几位大夫,如今青城的大夫不好寻,我就想着在这逮一个大夫……没想到真逮着了……可怜可怜我家女人……她快不行了,大夫跟我去看看吧……”

    男人都快急哭了。

    陆御于心不忍,可又惦记蓝褪,正为难,就见一个老头跑过来拉着那人道:“你媳妇投河死了,她病得重,不想拖累你跟孩子,你一出门,她就偷偷跑出去投了河,捞上来找了个大夫看过了,大夫说……”

    “大夫说什么?”

    “大夫说……投河太久,没救了,让准备后事,你回去看看她的尸首吧。”

    男人脚步踉跄,跟着老者去了。

    相遂宁心中愈发有不祥的预感。

    怎么青城突然死起人来?

    中秋宴席,还是海宴风轻,那晚的月色,也温柔的紧。

    百姓安乐,中秋的夜游,一夜不熄。

    临街铺子的灯笼,犹如珍珠,挂满了整座城,闪烁光华。

    谁也不曾料到,青城会是这样的局面。

    长信侯府正如明珠说的,大门紧闭,往日守在门口的小厮,都退回了门内。

    陆御敲门。

    门内回了句:“你们回吧,侯府今日不见客。”

    “我是陆府的陆御,听说你们公子病了,特意来看看。”陆御又扣了扣门环。

    “可是公主交代了,除了大夫,不准放别人进来。”

    “我是你们公子家的亲戚。怎么,要六亲不认啊?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我要见蓝褪,如果不放我进去,我可就卸门了。”

    狂妄。

    小厮守了半辈子的门了,头一回听说有人要拆长信侯府的门。

    小厮也知道陆御这货年轻公子,他娘娇惯,在青城经常为非作歹,卸门的事,保不齐他真敢干。

    还是去通报吧。

    等小厮回来开门的时候,陆御已经将袍子撩起来准备踹门了。

    小厮求爷爷告奶奶:“公子,都是小的错,公子快请进吧。”

    长信侯府诺大的院子静悄悄的,丫鬟婆子犹如受惊的麻雀,皆是缩着头说话,脚步轻的,听不到一点儿动静。,生怕吓到了谁似的。

    内堂有些暗,或许是悬着帷帐的缘故,又或者,是十二扇摆开的象牙屏风遮挡了视线。

    郭公主坐在塌上,捏着手帕,眼圈红红。

    她的头发只梳了一个简单的髻,发髻间插着一只光秃秃的金簪,甚至,连耳环也没有佩戴。

    她脸上无一丝脂粉颜色,眼睛凹陷,眼神里是浓得抹不开的忧愁。

    长信侯默默坐在一旁,什么话也不说。

    “回公主,侯爷。”两个太医净了手,将把脉的家伙收进药箱里交给小太监背着,话语里有些无奈:“皇上派了陆太医,吴太医跟进民安堂病人的事,周大人那里,已经派了衙役揪出了那日的病人,但……”

    “但什么?但说无妨。”公主揉着手帕,心口“噗通噗通”直跳。

    “不曾想那日的病人,已经死了半数了,陆太医跟吴太医诊了病人以后,觉得他们是……”

    “是什么?”

    “是鼠疫。”太医叹气:“陆太医跟吴太医谨慎,又去请了院判大人,院判大人祖上世代是太医,他十岁开方抓药,人称神童,他去摸了脉,看了舌苔,说是鼠疫无疑了,这会子皇上也知道了。”

    “怪不得请了院判大人来,他欲言又止,只说尽全力救治。”郭公主眼神里的光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用力扶着塌上小几,才缓缓站起身:“太医,依你们看,褪儿他,到底是何病?怎么好端端的就这样了?”

    两个太医互相递了个眼神。

    太医想做的长久,不但医术要精,话也要会说。

    有些让人伤心的话,要悠着点说,免得这些皇亲国戚一生气,一冲动,摘了他们的脑袋。

    “公主,臣一定尽心竭力救治蓝公子。”

    “我儿何病?”

    “公主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如今公子病着,公主便是他的主心骨,公主要爱惜自己啊……臣定当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拿出全身的本领……”

    公主抓起小几上一盘子芙蓉糕就砸到太医脸上:“巧舌如簧有什么用?我只关心我儿得了什么病,有无性命之忧……”

    “公主息怒……”太医擦擦额头细汗:“所谓病者,三分病,五分养,还有两分,讲机缘。蓝公子身份尊贵,臣一定用最好的药,至于能不能好,需假以时日,再则机缘之事,臣也不敢妄言。”

    “滚。”公主动了大气。

    太医吓得领着小太监就跑了。

    宫中诸人得病,能看则看,看不好就赖个人造化,或者赖于机缘。

    可郭公主就这一个儿子,她不信什么机缘不机缘,看不好病,便是庸医。

    郭公主心中抑郁难平:“这帮太医,在宫里学得一身官场习气,我只问褪儿他得了什么病,来了几个太医,竟无一人回答我。都是问东答西,岂有此理。”

    长信侯蓝庸安慰她:“公主莫生气,太医不正面回答公主的话,那便是回答了。”

    “爹,我哥哥得了什么病?”蓝姎皱着眉头问。

    “太医这么惶恐而言他,恐怕你哥哥凶多吉少,看这情形,八成是……鼠疫。”

    鼠疫。

    蓝姎十几岁的年纪,还是头一回听说。

    如果是鼠疫,太医院判都出动了,也是欲言又止,恐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我不要哥哥有事。”蓝姎咬着嘴唇:“我不准哥哥死。”

    长信侯府无小妾。

    公主也只有蓝褪蓝姎两个孩子。

    从小到大,蓝褪几乎是蓝姎的保护神。

    即使到现在,蓝姎去庙里还愿,也是蓝褪一路护送。

    天阴下雨的时候,蓝姎去给蓝褪送伞,能一直送到宫门口去。

    互相温暖的两个人,那个疼蓝姎的人,突然就一病不起了。

    以前蓝褪也会受伤,生病,即使严重,也不至于把太医吓的瑟瑟发抖,连公主的问话都不敢正面回答。

    蓝姎心中酸涩又难过,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是坐在公主旁边,搂着公主的胳膊,六神无主:“我哥哥要是救不会回来怎么办?”

    “休要乱说。”公主一颗心突突突地跳:“我现在就进宫去找皇上。

    公主站起身便要走,长信侯把他拦了下来。

    “你为何拦我?岂不知褪儿的病等不得?”

    蓝庸扶她坐下,默然道:“我也知道褪儿的病等不得,只是这个时候进宫又有什么用呢?找皇上怕也帮不了什么忙。你看,宫里的太医差不多都来过了,他们都无可奈何,皇上他虽贵为天子,可他不懂医术,去找他,平白给他添烦恼罢了。”

    蓝庸的话如当头棒喝,郭公主一下子就清醒不少。

    是啊,进宫找皇帝有什么用呢?皇帝能派的,只有太医,太医已经不管用了。

    难道真要自求多福吗?

    据说民安堂的那几个病人已经死去一半,太医又确诊他们是鼠疫,可想而知,这鼠疫有多要命。

    这个时候,说不准宫门都已经闭上了,皇宫禁地,尤其重要,一旦突发瘟疫,皇城自然要保,百姓自然要保,可更要保的,是宫中诸人。

    如今宫里还算太平,只是城里纷纷起病,作为皇上,首先要做的,恐怕就是封闭宫门,严防宫人感染。

    郭公主这时候去扣宫门,吃闭门羹,怕是必然的。

    公主颓然坐回塌上,脸色苍白。

    她从来没有这般害怕过。

    一时慌乱,她叫伺候的婢女:“去把府中的佛堂打扫一下,我要再去给菩萨上香。”

    公主抬头扫了眼窗外,恰巧看见两个黑色的头,那两个身影鬼鬼祟祟,飘飘乎乎,郭公主心里只当是阴司的鬼来了,又怀疑自己脑子出了问题,怎么白日见鬼了?

    看来是要给观音娘娘上香了,鬼都穿门入户了吗?

    如何了得。

    直到蓝姎的话将她唤醒:“娘,陆哥哥来了,陆哥哥给你请安呢,陆哥哥来看哥哥了。”

    “噢。”公主淡淡的,她操心蓝褪的病,可没功夫跟陆御磨时间:“御儿来了,自己坐吧,我得去给菩萨上香了。”

    “给菩萨上香怕是不管用,从古至今,有多少病是菩萨给看好的?”

    公主若不是长一辈儿,真想手撕了陆御。

    这个骑着扫把来的,不但吓了自己一跳,说话也这么没有章法。

    如今除了菩萨,还有谁能救蓝褪?

    陆御这是一泡尿把她心里的火苗给浇灭了啊。

    “你爹怎么又把你放出来了?”

    “我爹不在府里。”

    “来做甚?”

    “来请安,顺便看蓝褪一眼。”

    公主红着眼睛道:“戴着帷帽干嘛?外头也不太平吗?”

    外头的状况,公主不是不知道。

    公主扫了下相遂宁,或许因为她穿着小厮的衣裳,公主并未认出她来。

    蓝姎亲自带路,将陆御跟相遂宁带到了蓝褪的卧房。

    卧房窗明几净,十分宽敞。

    深蓝色的帷账外,袅袅的白烟升起,不知熏的什么香,味道淡淡的,很清新,是春天雨水落在草尖上的味道。

    虽然熏着香,还是能闻到一股子药味。

    窗下一张雕百兽的楠木案子上,摆着一个素色瓷瓶,瓷瓶里装了一束半开的百合,百合安神。

    楠木案子旁边,是一个楠木做成的武器架,架子上摆着红缨枪,矛,盾,箭等各式武器,想来蓝褪无事时,也曾站在这里操练这些东西吧。

    武器架对面,是靠墙的博古架,博古架上摆着一些官窑瓷器。

    靠近帷账的地方,挂着两件衣裳,一件是黑色的禁军服制,一件是中秋那晚,蓝褪身上穿的。

    衣裳如旧,人却跟以前不一样了。

    帷账细密,相遂宁努力往里看,却什么也看不清。

    她如今是陆御的跟班,是个下人,不能放肆,连看蓝褪一眼也不能。

    “我哥哥刚喝了药,睡了,一天里他昏昏沉沉的,有时候清醒,但很快又犯迷糊。太医说宫中正在研究治瘟疫的方子……只是方子不易得,得慢慢摸索。”

    “等他们摸索出方子,不知是什么时候了。”陆御不放心:“我去给他把把脉,看他到底如何了。”

    “陆哥哥,你保护好自己……”

    蓝姎叫的这么亲热,陆御觉得头皮一麻,脑子“轰”的一下就空白了:“不……不必客气。”

    蓝褪眯眼躺在那,脸色苍白,嘴唇都是白的。

    不过几日不见,他瘦多了。

    陆御按了按蓝褪的脉搏,又看了看他的舌苔,默默坐在床边不说话。

    蓝姎看看他的脸色,手帕都揉进了手心里:“陆哥哥……我哥哥的病……是太医说的那样吗?”

    “是。”陆御有点疑惑:“他接触过什么人吗?最近可有受伤?”

    蓝姎摇摇头。

    青城能伤到蓝褪的人不多,且他们禁军一般都是一队一队的出现,明眼人又知他是公主的儿子,谁敢动他?

    “太医开的药,喝了怎么样?”

    “喝了没有见轻,病似乎更重了。”蓝姎用手帕沾沾眼角:“今儿早上哥哥还吐了两次血,陆哥哥你也知道,从小到大,全家人最害怕我哥哥流血,为这事就不知看过多少大夫,现下哥哥他……”

    “那就死马当成活马医吧。”陆御叮嘱蓝姎:“你去守在卧房外面,如果你爹娘过来,就大声报信儿。”

    “陆哥哥准备怎么给我哥哥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