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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他的头盔

    出了这个偏僻的拐角,再走上几步出了巷子,就是沿街长廊。

    这个时候永安河上花船正盛,酒楼里吃酒划拳的声音也很大,虽不是初一十五,街头走动的人也还不少。

    涌进这人群里,便像水滴入了海,春花楼再难寻了。

    眼看出了巷子,便见春花楼老鸨坐着宝盖马车飞快的往前去了。

    相遂宁赶紧退回巷子里,巷子里有一堆破箱子,还有一些杨木,相遂宁躲在杨木后面,这样呆一会儿,春花楼的马车也就跑远了。

    老鸨似乎有第六感,总觉得这暗巷里藏着什么古怪,于是叫大茶壶把马车赶回来:“给我搜这里,这里最易藏人。”

    几个壮汉跑出来,手里拿着利刃,老鸨亲自挑着灯笼走在前头。

    烟笼很亮,映的老鸨脸色又白又青,看样子,她很生气。

    “给我好好搜,除了这条巷子,凡是能藏人的巷子,都要搜。”

    “当家的要搜二皇子?”大茶壶问。

    “真是二皇子,我没话说,如果是别人,我非得扒下他的皮。”老鸨眼中冒火,发间的钗环也随着灯笼摇曳起来。

    他们搜的很仔细,几个破箱子一一打开,打开后搜罗出一些旧衣裳,先是用刀子刺几下,然后又拿出来扔在一旁,后又给破箱子也扔的远远的,破箱子后面的一堆柴草,也被刺的底朝天。

    眼看就要搜到相遂宁这里。

    相遂宁一动也不敢动,只听到杨木被一根一根踢开,几个壮汉离她越来越近。

    此时被老鸨抓住,就前功尽弃了。

    不能坐以待毙,跑,或许是唯一出路。

    相遂宁将卖身契藏进袜子里,大步朝巷子另一头跑去。

    她的影子被月光一照,拉的很长,这暗桔色的影子跑的极快,虽是穿了软底鞋子跑的,老鸨还是发现了端倪。

    一开始听到杨木碰撞的声音,老鸨只当是野猫野狗,一看到那袍子,老鸨眼睛里要射出箭来:“给我追,追上先给我打残他。”

    离的近,老鸨看的清清楚楚,这个骗卖身契的人,根本不是什么二皇子,他这么瘦,跑起来软绵绵的,二皇子那货一屁股能坐死他,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真的被骗了。

    骗到春花楼头上来了。

    老鸨极不服气。

    壮汉得了命令,火速的提着刀子追上来,壮汉跑的极快,脚一蹬墙,就窜出两丈远,眼看离相遂宁越来越近。

    相遂宁努力跑的更快,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离的越来越近了,近的相遂宁能看到他们的影子。他们的刀子可真锋利啊,月光下那刀子发出明晃晃的光,像闪电一样寒彻骨。

    出了巷子,跑进另一个巷子。

    壮汉紧紧追着相遂宁:“识相的赶紧停下来,免得我们杀你,你跑不掉的。”

    “再不停下来,一会儿一定把你大卸八块。”

    不敢停。

    相遂宁几乎闭上了双眼,只是低着头往前冲。

    风凉,月寒,街很长。

    突然温暖了一下,像是一面墙,一面有温度的墙,安安稳稳的立在那儿,让她依靠,让她歇息,让她什么都顾不得考虑。

    这温暖安全的感觉,让相遂宁莫名的停了下来。

    只听见耳边“嗖嗖嗖”拔刀的声音,相遂宁想自己恐怕是要死了吧。

    过了一会儿,不见动静。

    她睁眼一看,自己竟靠在一个人的胸口,那人静静的站着让她依靠,一双温柔的眸子静静的望着她。

    月光如银,倾洒均匀。

    他的黑袍子有银线交领,月光交杂着银线,他的领口熠熠生辉,那光芒衬得他的脸那么柔和那么皎洁,似乎他整个人都发出光来,那是一团温暖的光。

    他的眸子那么深,他的睫毛那么长,他黑色的头盔冰凉而冷酷,他温柔的目光越过头盔,洒落在相遂宁身上。

    这一瞬间,相遂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蓝褪虽然是禁卫军,经常在青城出没,可这样一个拐角,这样一个夜晚,她竟能一口气跑进他的怀中?

    做梦吧?

    想到自己还贴着他的胸口,多有唐突,相遂宁赶紧后退了两步。

    她跑的太快,一脸的汗,鬓发全湿,一颗心突突跳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有人追你?”蓝褪问她。

    相遂宁点了点头,伸手指指后面。

    蓝褪“嗖”的一声将配刀插回刀鞘里。伸手在胸口一摸,便解了衣领的带子,衣裳在他手中转了一个圈,然后像一阵轻风似的拂了相遂宁的身,一瞬间,蓝褪的黑袍子上了她的身,蓝褪亲自给她系了带子,又取下头盔来给她戴上。

    “你们,把她围在中间。”蓝褪叫几个手下。

    禁卫军何其聪明,马上将相遂宁围了起来,队伍换了个阵型,倒瞧不出别的什么异样。

    壮汉已经追了上来,或许是禁卫军的装束太黑,像一团黑云似的,汢汉瞧不清,舞着刀就冲过来。

    禁卫军哪是吃素的,“哗”的抽了刀,那刀几乎挨了壮汉的脖子。

    壮汉吓的丢了刀,一动也不敢动。

    禁卫军巡查这青城的治安,护卫着皇宫的安全,如果发现了什么可疑人员,或是负隅顽抗的贼人,当场杀了,也是有先例的。

    他们怎么敢跟禁卫军纠缠。

    老鸨挑着灯笼来了,见壮汉停了脚,便道:“为何停住,那个穿暗桔色衣裳的人呢?抓住了给我往死里打啊,打残都不解老娘的气。”

    见一群禁卫军面对面站着,老鸨也只好陪着笑:“原来是各位军爷,怎么挡了我们的道儿?”

    “我们按例巡查,每日走的便是这条道。”蓝褪倒是沉稳的很。

    “原来是小蓝大人。”老鸨举着灯笼照了照蓝褪的脸,确实是蓝褪了,她才后退了一步站住,之前就是因为没有看到脸才上了当,这会儿可得认清了:“是小蓝大人,这回我看清了。小蓝大人可看到贼人了?他骗了我一个贵重东西,如今被他逃跑了,小蓝大人可有看见?小蓝大人能不能帮着抓人?抓住了,我重重有赏的。”

    “我们替皇上干活,别的事,我们管不着。恕无能为力。”

    蓝褪冷冰冰的,老鸨也不好说什么,一挥手让壮汉继续追,她追了几步,又小跑着回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是了,别的禁卫军穿的都是黑袍子,蓝褪怎么穿暗红色夹金线束腰袍子?禁卫军巡查,平时都统一服装的吧?

    他的衣裳有古怪,先前老鸨就吃了衣裳的亏,于是多了个心眼:“小蓝大人既然当职,怎么衣裳跟他们不一样?”

    “你是说我少了外袍?”

    “是啊。”

    “我的外袍——”蓝褪故意拉长了声音,像是在思考的样子:“您老人家都管到我身上来了吗?”

    “不敢……不敢…….”老鸨讪讪的。

    禁卫军拔高了佩刀,“嗖”的一声刀又入了鞘。

    这声音让老鸨打了个哆嗦,挑着灯笼快步走了。

    自然,搜罗到半夜的老鸨等人,什么也没发现。

    她又不敢报官,总不能说她勾结二皇子,又不能说她被二皇子骗,也不能说有人假装二皇子来骗她的东西。

    这个哑巴亏吃的,老鸨半宿都没睡好,一睡着就梦到那个穿暗桔色袍子的人,一会儿打开车帘,那人是二皇子,一会儿打开车帘,那人又吐着个舌头,半柱香的功夫,她吓了一身汗。

    蓝褪亲自送相遂宁回府去。

    因为是当职的时间,所以一行禁卫军从皇宫门口走到永安河畔,又从路遇相遂宁的巷子走到相府所处的巷子。

    按惯例,相府这一片,禁卫军不常来,这天晚上,禁卫军也没有安排巡查这里。

    这样走一遭,不过是为了相遂宁。

    其它几位禁卫军自觉在巷子两头立着,拔刀守护,一只苍蝇都不让飞进来。

    蓝褪在一棵香樟树下停住脚,见相遂宁还在大口呼吸,他笑了笑,不说话,只是等着她,等相遂宁的气喘匀了,他才小声道:“刚才吓坏你了吧?”

    “多谢小蓝大人救命之恩。”

    这已经是蓝褪第二次救她了。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相遂宁懂得这一点,当即屈膝双手交叠:“小蓝大人救我性命,自当回报。”

    “上次我救你你还未报呢。”蓝褪轻声道。

    相遂宁脸一红。

    月光下她脸上的红晕浅浅的,又隔着头盔,蓝褪自然看不清,可蓝褪虽看不清,但心里也是明白的,不想让相遂宁尴尬,便道:“我只是随口说说,并不是奢望你的回报,只是你一个弱小女子,要知道保护自己。”

    “好。”

    “春花楼的那帮人,结交了青城的权贵,盘根错节,不是你能惹的。今儿晚上不论是何原因,没被抓去是你的运气,以后不要以身犯险。”

    “好。”

    “既然相二姑娘什么都明白,那我就不多说了,天色不早,府上的人也要担心了,相二姑娘赶紧回去吧,我们男人,不便送你进去,相二姑娘保重吧。”

    “好。”

    蓝褪转身欲走,相遂宁忙叫住他:“蓝……小蓝大人。”

    蓝褪停下,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是那么白净,他整个人都是安静的。

    “小蓝大人,你的头盔,还有你的衣裳……”

    相遂宁试图去解衣裳,或许是紧张,或许是手生,怎么解都解不开,蓝褪伸出手来,轻轻的放在她胸口,为了避免碰到她的脸,蓝褪的手很轻很轻,可刚挨到衣裳的带子他就把手缩了回来:“你那身暗桔色衣裳太打眼,这黑袍子裹着你,相对安全,这袍子,你穿着回去。”

    “谢谢小蓝大人,那我把头盔取下来给小蓝大人。”相遂宁抬手取头盔,头盔又厚又重,刚才扣的太紧,她竟搬动不得,扭来扭去,只是把头盔扭了方向,眼下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有点丢人。

    蓝褪没说什么,双手在相遂宁耳朵边一按,又一提,便把头盔取了下来,头盔带起一阵风,弄乱了相遂宁的头发,蓝褪取出刀来,在空中划了一个圈,佩刀便轻轻的落在相遂宁的头上,那刀又凉又滑,竟像一双手似的听话,把相遂宁的头发抚的平平整整。

    “回去吧,看不出什么了。”蓝褪叮咛她:“记得把暗桔色的袍子丢了,烧了有味道,埋了最安全。这袍子,如果我没看错,跟二皇子的一样,你最好别穿。”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相遂宁似乎被人看透,不好意思再呆下去,福了一福,便赶紧回府去。

    蓝褪走向相反的方向,他暗红色的袍子像一团暗色的云,那暗红的颜色,小时候相遂宁在母亲的胭脂盒里见过,母亲失宠以后,不喜欢娇艳,那些粉色,鲜红色,母亲统统都收进了箱子落了灰,只有暗红色经常陪着她,她的钗环多了暗红色,她的衣衫多了暗红色,她的脂粉也是暗红色。

    那时候觉得,暗红色真是可怜的颜色,那么不起眼,那么暗淡无光。

    可直到今天,相遂宁才发现,暗红色竟也吸引人。

    蓝褪暗红色的袍子被夜风掀了袍边,他的袍子轻轻飞扬,那袍子上的金线糅合了月光,变的华贵而端庄,他腰间那刀鞘,竟也相得益彰。

    他身形挺拔,佩戴着头盔,更显稳重,这一丝不苟的稳重里,他迈着大步朝巷口去了。

    相遂宁站在门前台阶上,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

    不敢相信,她自己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真是祖宗保佑,这晚能得遇蓝褪。

    似乎是心有灵犀,蓝褪回了头。

    她在府门口,他在巷子尽头。

    几个禁卫军识趣,默默的背过身去,谁也不偷看。

    月光更亮了,相府门口的红灯笼朦朦胧胧的发出一抹红光,相遂宁就站在这一片光影里,局促的握着自己的手。

    蓝褪笑了笑,隔着头盔,离的有点远,相遂宁看不清他的表情。

    蓝褪想告诉她赶紧回府去,可离的远,周围又安静,若喊一声,岂不是把相遂宁暴露了?他只能做一个禁卫军常用的手势:“回府去,进院。”

    相遂宁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