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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使 诈

    相遂宁若敢空口白牙的攀咬,汤小娘能将她活埋了。

    前院儿里没有祖母,说话得先想想自己有几个头。

    汤小娘白玉一般的手,轻轻划过相遂宁的脊背,像一条蛇似的,让人心里发毛:“遂宁,你想讹谁?”

    “自然不敢讹小娘。”相遂宁轻声道。

    那些往事,一桩一桩的,突然就浮现在眼前。

    那年三月春意浓,汤小娘带着府里的三姑娘,她的亲生女儿相嫣去参加赏花宴,圆顶轿子在相府门口等着,套车的马都有三四匹,跟着去伺候的婆子衣着光鲜,少说也有十来个。这浩浩荡荡的阵势,让相遂宁一个孩子很是好奇,她扶着门想悄悄的看一看,汤小娘却怀疑她要使什么坏,故意重重的关了一下门,相遂宁的指甲盖都被挤掉了。

    那年入了夏,太阳烧的发白,知了热的一天不停的叫唤。院里的皂角树一点儿风也没有。汤小娘罚相遂宁跪在前院儿日头下,一跪就是两个时辰,只因厨房里少了一斤牛肉,找不出人顶帐,便赖在相遂宁头上,说是她偷拿的,只因那天她去厨房给祖母端了一碗鸡蛋羹。

    就连冬天府里的幼马夭折了,野猫让府里的白猫怀了身孕,也说是相遂宁八字不合克的,给相遂宁关了好几天的黑屋子。

    汤小娘的本事,相遂宁谙熟于心。

    相遂宁跪在那儿,低头盯着汤小娘的裙摆看,她的裙摆像盛开的牡丹花一样层层叠叠,又雍容,又华贵。

    汤小娘吓她:“二姑娘若是信口雌黄,可怎么办?”

    “若信口雌黄,甘愿挨鞭子。”

    相府的鞭子,是泡了油又浸过水的。犯了错的人,或五鞭子或十鞭子,都得受着,当年相遂宁不小心踩脏了汤小娘的鞋,硬是被按着抽了两鞭,两鞭子就打的相遂宁头晕目眩差点背气。

    据说当年府里一个老妈子偷了汤小娘的东西,正好被汤小娘揪住立威,二十鞭子下去,皮开肉绽,脸上是不能看了,又给远远的扔到了庄子上。

    “你可想好了再说。”汤小娘的裙摆动了一下:“有人害你吗?”。

    “有。”

    “是谁?”

    “相嫣。”

    “我要撕烂你的嘴。”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只听见说话却没听见脚步,是相嫣没错了。这府里只有相嫣走路是飘的,似乎是逮了一个什么动物当坐骑,能腾云驾雾一样,悄无声息的,就来到你面前了。

    相嫣穿着织金百褶裙,绣小元宝纹的夹袄,双手葱白,手腕上是水水的镯子,发间的碧玺珠花成色真好,碧玺通身粉红没一点儿杂质,衬的她十二三岁的年纪,越发明眸善睐,唇红齿白。

    长相这东西,相遂宁真是技不如人。

    在这宣国里,丫鬟小姐加起来,估计没能长过相嫣的。

    想一想又有好些天没见相嫣了,今日一见,果然分外眼红。

    听说相遂宁要被罚,相嫣兴奋的一夜爬起来三四回,天蒙蒙亮就凑在窗外左等右等,手里的迎春花帕子都揉成一团了,相遂宁竟毫发无损,相嫣心里本就觉得扫兴,没曾想相遂宁还咬了自己一口。

    相嫣比相遂宁还小一岁,相遂宁是嫡女,她是庶女,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论理,她应该恭恭敬敬的称呼相遂宁一声“二姐”,可似乎是这声二姐太烫嘴,她从未叫过,也从不把相遂宁当回事。

    相遂宁也想不明白,相嫣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自己。

    相嫣长的讨人喜欢,身段也随了她母亲汤小娘,母亲疼她,父亲宠她,家里有使不完的金银锞子,穿不完的时新衣裳。下人们见了她都得行礼问三姑娘好,就是外头那些伯侯府上,那些见过世面的伯侯娘子那里,她也是熟络的。

    唯一的遗憾,恐怕就是因为相嫣是庶出,而相遂宁才是嫡女。

    虽然别人不说,相嫣心里是有数的。

    “庶出”这两个字,就像膏药贴在她脸上一样,怎么都揭不去。

    都是因为相遂宁。

    相嫣揪住相遂宁的衣衫:“你敢诬陷我,爹要不拿鞭子抽你,我也不依。”

    相嫣生气的样子楚楚动人。

    “遂宁,如果是你诬陷了嫣儿,可要挨鞭子的。”相大英搓手。

    “女儿认罚。”

    “很好。”

    “爹,若女儿没有诬陷相嫣,她如何处置?”

    “嫣儿她——”相大英抚摸着相嫣的头发:“爹是公道的,如果是嫣儿使坏,爹罚她鞭子就是。”

    很公平。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相遂宁不急不慌道:“府里的小花园,是我跟祖母每天都去的地方,平日里有三四个下人侍弄,早晚两次洒扫,连一片多余的叶子也没有的。那日我们赏腊梅,我滑了一跤才伤了祖母,我的鞋子是旧的,并不滑,那些天日头很好,也没雨水,我为什么滑倒呢?后来我才发现,是有人故意在小花园的路上放了苔藓,只是那人不小心,丢苔藓的时候,把自己的东西也落下了。相嫣,你的碧玺珠花落在小花园了吧?”

    “你胡说。”相嫣指指自己头上:“我的珠花还在头上呢。”

    “相嫣,你的迎春花手帕落在小花园了吧?”

    “你胡说。我的迎春花手帕一直在手里。”

    “相嫣,你丢苔藓的时候,忘了把苔藓上的松针捡出来了吧?”

    “你胡说,我都捡干净了。”

    “是啊,你都捡干净了。”相遂宁起身。

    相嫣很快闭上了嘴巴,相遂宁问的太快,她好像掉陷阱里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大伙都听着的。

    “相遂宁你使诈。”相嫣小脸通红,泪珠子差点儿就落下来,揉着手里的帕子恨恨道:“你不要骗爹了,明明是你不小心摔倒的,根本没踩到苔藓。”

    “那日的两块苔藓,我让明珠捡了,如今就存在我房里大柜倒数第二个格子,用一块黄色的油纸包着的,明珠,你去拿来。”相遂宁给明珠使了个眼色。

    明珠飞快的往西跨院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