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师能扎出一个灵诗剑,那能不能扎出两个灵诗剑?
自然是完全有可能的。
张子羽将手收回来,撑在地上,仰头端详眼前这个灵诗剑,虽然样貌气质都与他记忆中没有任何区别。但……这些都是可以伪造的。
样貌?她本来就是纸人,想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气质?可以伪装,对于纸人师这个苟比来说,这似乎很简单。
他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可以让他确定眼前的灵诗剑就是灵诗剑。
脚下的石板越来越烫,外面的草坪长成剑坪,那些神话传说中的飞禽走兽都已经近在咫尺了。
张子羽和灵诗剑对视着,两人都没有动作,张子羽没有向灵诗剑靠过去,灵诗剑也没有过去扶起张子羽。
事实上,周强那句话,不是对张子羽说的,而是对灵诗剑说的。
因为到了这一步,张子羽已经没有资格被骗了。
需要骗的,是灵诗剑。
眼前的张子羽是真的?还是假的?还是纸人的外壳而张子羽的灵魂?
她不敢确定。
她不敢确定她救下他之后,会不会被他背刺一刀;更不敢下定决心的是,如果眼前这个张子羽是假的张子羽,那么真的张子羽在哪里?
她本来有方法确定张子羽的真假。因为张子羽体内有她的法力残留,那是她帮他温养身体时残留下的;眉心有她的剑气,那是上次去抓耗子之前,她留给他护身的。
可是,这段时间以来,张子羽转修《太清修身法》,这本功法中正平和、最适合温养肉身,但是这门功法的品质太高,于是霸道,将她的法力残留都转化了。
至于剑气,眼前这个张子羽的眉心,并没有剑气。
灵诗剑看着张子羽,嘴唇动了动,她想说点什么,但终于没说;她转过头,看向纸别墅内,视线在那些仙禽神兽之间搜寻,她心疑张子羽还在里面。
看着两人的样子,周强笑了。
“你灵诗剑再强又能如何?还不是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一言以骗之?
“且乖乖入阵,去阵里寻你的小情郎。
“至于这个真的张子羽,便交给我好好调教……一定包你满意。”
他转头,向院里看,那飞得快的行什,已经拿着降魔杵从朱红大门前多次飞过了,那乘着凤凰的仙人,已经落在了围墙之上。
那些树,那些神兽,已经浩浩荡荡到了近前。最前面的,正是长着一只角的獬豸。
传说中,神兽獬豸善于辨曲直,遇到纠纷争斗时,便会把角顶在无理者、撒谎者身上。
“獬豸啊獬豸……”周强在心里问,“你的角会顶在谁的身上呢?”
眼看着獬豸越来越近,那锋利的角也越来越近,张子羽忽然从兜里掏出一个物事来,举着问灵诗剑:“这个怎么用?”
灵诗剑看去,那正是张子羽临行前,她递给他的传讯符。
顿时,眼前的人向真的方向走了好几步,但她还是不敢确定,因为这也有可能是纸人师杀了张子羽后,从他身上拿出来的。
“将法力灌输进去。”她说道。
张子羽又问:“如果我的法力还不能离体,该怎么办?”
灵诗剑眼里有了一分笑意,她说:“等死。”
“你不救我吗?”
灵诗剑摇头:“我喜欢的那个人,他总能找到办法。”
传讯符无法辨别真假,但法力可以。只要张子羽的法力离体,灵诗剑就能确定他的身份。
张子羽脸上出现笑意,他将传讯符举起来,闭上眼睛。
顺着运转功法时,是将灵气从天地之间吸收到身体里面来;如果逆转功法呢?
丹田里的最后一丝法力,被抽出去,沿经脉逆行,出现在手心处。
法力涌入手心的传讯符里,传讯符亮起来,光线微弱。
他声音虚弱,喊道:“诗剑诗剑,我是子羽,我是子羽,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over!”
獬豸的前蹄已经踩在石阶上了,它的角离张子羽就只有尺许距离了,但周强脸上的笑容,已经凝固了。
“还有这种事?”他不能理解。
灵诗剑笑了,她向张子羽走过去,蹲下,右手从背后将他环抱住,左手从衣兜里取出那张适配的传讯符,回道:“我是诗剑,我是诗剑。我已收到。我已收到。over!”
“收到。”张子羽道。
这是史上最短距离的传讯,传讯完,两张符箓同时燃烧,从他们手心点燃,纷飞,灰烬在空中混杂。
随着符箓燃烧的火光,从灵诗剑身体里亮起一点白光,白光扩展开,成圆形护罩,将她和张子羽都护在其中。
那獬豸的角撞在护罩上,便像是质量不好,节节粉碎。被剑气切割成了纸屑。
“《紫云剑法》——春风化雨!”
一道又一道剑气从灵诗剑体内飞出,透过护罩,飞向空中、地面。
这些剑气不像先前的细密得如针如牛毛如细雨的剑气,而都是三尺多长,都与含光剑相仿。
先前的春风化雨,都是把一道剑气拆分开;这一剑春风化雨,每一滴雨都是剑气。
剑气飞出,共三十六道,上斩仙禽、下斩神兽,遇神杀神、遇仙弑仙。
“唰唰唰……”
那无色透明的剑气将天上地下,都清扫了个干净。
张子羽被灵诗剑抱着,坐在地上,仰头望着漆黑的天空,看到那些飞在天空的神兽仙鹤被剑气穿过,都爆开成纸屑。
纸屑散开,如烟花一般。好看极了。
一朵一朵烟花开放,一个个纸人爆开。
最终,院内安静了。
但战斗却还没有完,那三十六道剑气又飞至半空一起,合拢,成一把巨大的光剑,向着黑漆漆的天空,一剑劈斩!
“飒~~”
霎时间,像是盘古劈开了远古混沌一般,这一剑劈开了黑漆漆的天空。
天地裂开!
像是蛋壳裂开来。
锯齿状的裂纹“嘎吱嘎吱”扩散,便有金色的太阳光从裂缝中射了进来,像金色的剑。
劈开了天地,那把巨剑飞回来,回到灵诗剑体内。身周的透明薄膜也慢慢消散。
两人看着天空,那裂缝越来越大,光越来越亮,照亮了这纸的世界。
到某一刻,似乎听得“嗡”的一声轻响。那笼罩在头顶的黑色蛋壳便平白粉碎,太阳完全照进来了。
天空是蓝色的了,一朵一朵棉花一样的云堆在空中。
已经是下午了,太阳临近西山,绽放万道金光,将附近的云都染成了金色。
黑色的“蛋壳”破碎后,纸屑纷纷扬扬从天空飘下来,好像下雪了一样。
张子羽看着“雪花”落地,发现地面杂草丛生,灌木茂盛,分明是荒郊野外的样子。
又左右一看,纸别墅还在,但只剩下中间用纸做的古风建筑和外面用纸做的围墙、大门。
其余的花草树木、仙禽神兽、假山假水假桥,都变成了纸屑铺在地上。
这一栋纸别墅,在滨江别墅区外的荒郊野岭,不知道纸人师花费了多少精力、时间,才将它搭建起来。
看一圈回来,收回视线,才发现灵诗剑还抱着自己,她右手搭在他右边肩头,他左肩靠在她柔软的右边胸侧。
去看她,又见她脸蛋红扑扑,却还装着看着天上的纸雪。
他盯着她的漂亮脸蛋看了好一会,直看得她快绷不住了,才出声说道:“先扶我出去,这里面实在晦气。”
纸房子是干什么用的?烧给死人的。
“嗯!”灵诗剑应了一声,低下头,长长的棒球帽帽檐便挡住了绯红的脸。
灵诗剑将张子羽搀扶出纸别墅,到车旁,拉开驾驶座的门,让张子羽侧坐上去,又在衣兜、裤兜里搜了搜,搜出一瓶丹药和几贴药膏。
丹药是治疗内伤的,给张子羽服下。张子羽逆转功法,经脉受了不轻的伤。
……正常的内气外放,肯定不是逆转功法。
药膏是治疗外伤的,将张子羽破破烂烂的衣服直接脱了,给他敷上。
上次给张子羽脱衣服、敷药膏时,张子羽全程昏迷,她尚且感觉害羞;这次在张子羽清醒时敷药膏,她只觉得张子羽的身体热烘烘的,烤得她的脸也热乎乎的,身子总感觉软。
好在有个棒球帽挡着,她的脸才不至于暴露在张子羽炙热的视线下,她才不至于完全软倒。
空气安静的可怕,总感觉有些奇怪的恐怖了。
“可惜……”她出声说道,嗓子干痒,又咳了两下,继续说,“都是纸人,纸人师,依旧不见踪影。”
身前佳人看着如花似玉,闻着如兰似蜜,气息滚烫,温柔娴熟地为自己包扎伤口,要不是张子羽被砍了两刀失了血,热血沸腾的难度提高了,他肯定已经犯错误了……或者说,“犯正确”了。
幸好灵诗剑出声了,将浮想联翩的他拉了回来。
“咳!”张子羽将脑子里的黄色废料排干净,开始正常思索。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中还有的零零碎碎的纸屑,摇了摇头:“不……”
他问道,“我初入修仙界,不是很懂。但你肯定是懂的。要同时操作这么多的纸人,又是施展幻境,又是布置阵法,又是多线操作的,施法者的施法距离,是随意的,还是,有限制的?”
灵诗剑包扎伤口的手一顿,她反应过来,喃喃说道:“如果只是一个纸人,还是在封印了灵魂的情况下,那他可以随意操控。就像周强那样。
“但这次这么多纸人,有很多都没有封印灵魂,还有幻境、阵法。想要无视距离,至少是大衍境大修士才行。”
“他就是一个修身境的小修士。”张子羽环视四周,四周都是茂密丛林,只有鸟声,不见人影,但他说道,“所以,他就在附近!”
就在附近……
灵诗剑向左边位置看去,那边,是别墅区。
她是被引到了别墅区里面,在那一栋西式别墅里,有五只纸人。
如果纸人师在附近,那为了降低施法难度,能够兼顾别墅区内的西式别墅和别墅区外的纸扎别墅,纸人师一定在这两者之间。
她给张子羽包扎了伤口,又将车后座的备用外套拿来给他披上,然后施展身法,缓缓腾空。
张子羽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闭上眼睛与灵诗剑分析:
“他一次性损失了这么多纸人,作为一个修身境修士,照理来说,他应该受伤了。内伤。”
灵诗剑飞到十余米高度,向两栋别墅之间仔细搜寻。
“他惯常操作的纸人是周强,据此推断,他大概率是个男的。”
“他受伤了,气息大概不稳。”
灵诗剑闭上眼睛,仔细听。
很快她就听到了!
不远处,一个气息不稳的男人。
她睁开眼,看过去,别墅区外的围墙下,停着一辆黑色的byd。
透过车窗,能看到里面有个身形瘦弱、佝偻着身体的老男人。
老……
是了,周强、徐唯的事应该发生在很久之前;纸人师作为一个修身境修仙者,也能如此难缠,一定是在修身境待了很多年;纸人师确实是个老头。
再加上那边的灵气变化……
她确定了,一道剑气在指尖出现。
“咻!”
她向黑车内的老男人一指,剑气飞过去,穿透玻璃,瞬间穿透了那个老男人。
但……他大约一直警惕着,玄之又玄的避开了要害位置,剑气从他肩下穿过。
他没死!
“嗡!”
下一刻……
黑色汽车烧胎起步,猛然冲了出去。
“追!”
灵诗剑冷声喊道,便唤出含光剑,御剑追去。
“诗剑!”但张子羽及时喊住了她!
此时夕阳西下,下午五六点钟,刚好是下班回家的时间,路上行人正多。
她就这么御剑追出去,那该是何等的爆炸新闻?恐怕官方都很难封锁。
灵诗剑反应过来,连忙收了剑,从空中一跃而下,“咚”的一声落地,踩得地上出现两个深深的脚印。
“少女好膝盖。”张子羽赞道。
灵诗剑跑过来,熟练地拉开副驾驶的门。
“你还能开车吗?”她问道。
“系好安全带!”张子羽只说道。
“嗡~”
车子发动,一个加速,便往别墅区外冲去。
夕阳西下,黄得发红的柔光照在了滨江别墅区外的路上,一黑一白,两辆小车前后一分钟冲了出去。
柔柔的黄光下,微风拂过,吹来几片纸屑。
别墅区的门忽然打开,从中走出来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
他走到纸屑边上,向已经看不到任何动静的车看了一会,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纸屑,然后左转,向纸别墅方向走去。
他很快来到纸别墅位置,推门进去,站在张子羽战斗过的石阶上,向别墅内仔细望去。
找了不一会,他便在纸屑堆里看到一根哭丧棒。他心里一喜,正要过去捡起来,就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求求你杀了我!”
他急忙看过去,便看到那栋古风纸房子里,爬出来一个没有双手的青面女人。
他吓了一惊,往后退两步,又要转身逃走。
但,他终于没有。
他又回过身,看向那个蛇行而来的青面女人,犹豫了一会,他抬起头看,看向了缓缓落下的夕阳,露出了他那遮挡在帽檐下的脸。
……张赛!
他,蜀山钢铁的总经理,在滨江别墅区有房。
“有何不可呢?”他笑了起来。
夕阳落下山去,再没有光,他的脸,又变得暗淡,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