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诗剑将张子羽公主抱抱起来,穿过街道,回到小院中,放到了院中藤桌上。
她转过身,看向小院角落的枇杷树,枇杷树还是光秃秃的,但断口处已经凝滞了,没有再流血。
树下,有一个灵魂,在黑暗中发着莹莹光亮。
她是二十岁时候的样子,穿了一件碎花长裙,梳了两个麻花辫搭在肩前,左手捏右手抱在身前,低着头,是恬静温柔的气质。
“那修士应当不敢再来了。”灵诗剑出声说道。
倪敏抬起头来,温柔眼眸看着灵诗剑,浅浅笑了一下,轻声请求:“在被打散之前,我能不能再见见尹康?”
灵诗剑不解:“是他亲手将你杀死,将你封进树里,让你遭受永无天日的折磨……
“你不恨他?反而还要见他?”
或许尹康请邪修分离倪敏灵魂的时候,倪敏已经命不久矣,但生命不能假设,尹康就是亲手杀了倪敏。
倪敏被封在枇杷树中,不见天日、失去自由,被囚禁了二十年。
而最令倪敏痛苦的,是那邪修每隔一段时间的抽取血肉之力。
从体内抽取血肉之力,相当于强行从修士体内吸取法力,也相当于强行从普通体内抽走血液。是极其痛苦的。
这是倪敏的精神状态不正常的主要原因。
小院白天时候一片祥和,恬静温馨;而夜晚阴森恐怖。是因为白天时候倪敏是正常状态,而夜晚时候是疯魔状态。
“他其实不知道,我从没告诉过他。”倪敏回道,“他只是想我陪着他。其实我们之间的时间确实多了二十年。如果不是主……都是那个邪修的错。”
灵诗剑闻言,感觉cpu有点烧,想说的话很多,但张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要是张子羽醒着,他就会用一个比较契合的词来形容倪敏——“恋爱脑”。可惜灵诗剑断网太久,还没跟上当下的冲浪节奏。
见灵诗剑的复杂模样,倪敏沉默了一会,说道:“近段时间积蓄下来的血肉之力,还没被他抽走。我以这些血肉之力作为交换,可以吗?”
灵诗剑冷冷地瞥她一眼,问道:“你那肮脏的血肉之力我岂会看得上?”
“血肉之力可以拿来疗伤。”倪敏道。
灵诗剑一顿,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君子成人之美……
“我总算良善之人,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自然会让你再跟家人见最后一面。”
倪敏抿嘴笑了一下。
其实,在灵诗剑将张子羽抱进小院来,而不是送去医院的时候,她就明白灵诗剑的意思了,就是要她用血肉之力给张子羽疗伤。
她主动提出交换,只是一个过场罢了。
她抬起手,向藤桌上的张子羽一指,便有一道血色匹练从枇杷树树里飞出来,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张子羽身上。
血肉之力从生物的血肉而来,确实有很强的疗伤效果,清晰可见的,在血色匹练落在张子羽身上后,他身上的伤势就飞速复原着。
半分钟不到,他脸上的淤青、血痕就完全消失了,连疤都没留。
等张子羽伤势复原了,血色匹练便收回琵琶树,倪敏止了生命之力,与灵诗剑笑道:“我且留一些,能熬过这茫茫长夜。”
她的摄魂术被灵诗剑强行破了两次,枇杷树的枝叶被灵诗剑砍了个精光,她其实受了极重的伤。
刚才灵诗剑进院子时,闻到了空气中的恶臭。就是因为昨晚她受伤,今天白天时候,尹康重新埋了许多血肉进树底,让她吸收血肉之力以疗伤。
血肉中的血肉之力被吸收,留下的,就是腐烂的尸骨了,所以院子里会有肉腐烂后的恶臭味。
她倒没有撒谎,她确实需要血肉之力才能撑到天亮。
她说完,不等灵诗剑回话,就转过身,走几步,走进枇杷树,消失不见了。
等倪敏消失了,灵诗剑才看向她、看着那棵光秃秃的枇杷树,怔怔出神。
昨晚,张子羽最后一个疑惑是:将近二十年时间,为什么这枇杷树早不作妖晚不闹鬼,偏偏这个时候闹这一出。
她此时或许有了答案:
此前,倪敏也舍不得尹康,忍着痛苦陪着他;但到了最近,被折磨了将近二十年的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避免伤害到尹康,她选择吸引修士来杀自己。
此时,仔细感受这棵枇杷树的气息,其间分明带了几分解脱之意。
张子羽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的前半段是噩梦,梦里有数之不尽的恐怖妖物,他无论如何都杀不完,最后被妖物按在地上疯狂撕咬;
但恍惚之间,他又从地狱掉入了天堂,梦变成了美梦,有阳光沙滩,他好像泡在温泉之中,浑身暖洋洋的,很舒服。
直到某一刻,温泉忽然消失,他才恍然自己正飘浮在半空,空落落的不着力,四肢猛一挣扎,然后……
“嘭!”
“卧槽!”
摔落地上,屁股生痛。
他梦里梦冲爬起来一看,才发现自己是从梦里摔下桌子了。
就要爬回桌子上继续睡……
“等等!”
桌子?!
梦顿时醒了一大半。
他这才往周围打量,介不是尹家那小院吗?
记忆慢慢流回大脑,原来今晚是来抓鬼的。灵诗剑进院子里,他在院外放风……
但现在,灵诗剑就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某处。
他顺着灵诗剑的视线看过去,正是那棵光秃秃的枇杷树。他心里一惊,莫不是灵诗剑中招,被摄魂了?
“诗剑?”他紧张喊道,急忙过去搀扶灵诗剑,“你怎么了?”
“伤好了吗?”灵诗剑突然出声。
“啊?”张子羽停住,转身打量藤桌,才发现这藤桌居然是藤木编的。
“我没事啊!”他淡定回道。
灵诗剑闻言,看向他,脸上表情似笑非笑,问道:“还记得你怎么受伤的吗?”
“受伤?”张子羽疑惑,他浑身上下,好得不得了,怎么受伤了呢?
他低头打量,顿时愣住了,因为自己的衣服破破烂烂、沾染了血迹泥污。
记忆再次恢复。
黑暗、迷雾、无穷无尽的怪物、几百丈高大的怪物,怪吼、撕咬、疼痛、血液……
“那些怪物……”他看向灵诗剑,“你是怎么处理的?”
灵诗剑不答,只带着奇怪的笑看着他。
“怪物……”
张子羽终于反应过来。
怪物、无穷无尽的怪物,毫无征兆、凭空出现在校园外,在大学城,在江州,在龙国,在现实世界……
这可能吗?
显然不可能。
所以,他当时为什么笃信不疑呢?
“所以是什么情况?”他问道,“摄魂?摄魂的施法距离这么远?”
“不是摄魂术,是毒。”灵诗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毒?”张子羽恍然大悟。
白天那个长得卡哇伊但是大长腿的小姐姐,唐门中人。
“致幻的毒?”他问道。
“答对了。”
“那我的伤?”
“你自己,一拳一拳,幸幸苦苦打出来的。”灵诗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还有你的车,等会你自己去看,被你亲手砸得……唉哟!”
张子羽的脸慢慢黑了下来。
在灵诗剑“哈哈哈”的笑声中,他脑子里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他握着拳头、攥着短棍疯狂殴打自己,打砸自己的车。
……什么《搏击俱乐部》啊?!
“我的伤怎么好的?”张子羽黑着脸问,“你施展了治疗法术?”
“哈哈哈……”灵诗剑大笑着,回道,“我……我哪里会……治疗法术?”
她指了指枇杷树,“是她,用血肉之力给你疗的伤。”
枇杷树?
张子羽看向院中那棵枇杷树,枇杷树已经止血了,虽然还是光秃秃的样子。
但最重要的是,气氛不一样了。
此处小院,没那么阴森恐怖了,外边的路灯终于恢复了自己的职责,有柔和的光照到了小院。
“所以……现在是个什么局面?”他问道。
张子羽此时的感觉,跟王涛带着他看世界杯是一毛一样的,他不懂足球,就会问:
“现在是哪个队踢哪个队?”
“进球了?哪个队进球了?”
“他为什么吃黄牌了?”
“越位是什么意思?”
一场球赛看着看着,他就会问:“现在是个什么局面?”
灵诗剑笑完了,才回道:“枇杷树和倪敏,是一个人。”
张子羽愣了一下,又点点头,这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因为能从多点线索中窥视到。
“其背后,确实有一个魔道修士。”灵诗剑又道。
张子羽指着墙边的纸人,他刚才看到了,问道:“他吗?”
“你瞎啊?那就是一张纸人。”
“……”
他又问:“那个魔道修士呢?”
“他没有出面,只是派了这张纸人过来。当今天下,太平盛世,邪不压正,魔道修士都只能是这等藏头露尾之辈。”灵诗剑解释道,“剪纸成人,一门神通,知道吧?”
“有所耳闻。”
灵诗剑说着,后退坐到藤椅上,将她在幻境中的所见所闻,一一讲给张子羽听。
张子羽听着听着,挨着在旁边藤椅上坐下。
他看着枇杷树,听到倪敏是活着时被剥离的灵魂、是被邪修封印在枇杷树中的、被邪修当成了修炼工具人,他也如刚才的灵诗剑一般,看着枇杷树怔怔出神。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他又想起这句话。
本以为是感人的爱情故事,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恐怖故事。
“我们现在怎么办?”灵诗剑说完了,又问道。
“那血肉之力是怎么回事?”张子羽问。
“是些鸡鸭、猪狗,牲畜。”
这是小院里有尸腐味的原因。尹康常常掩埋动物在琵琶树下,饲养枇杷树。
“所以杀人的,其实是尹康。”张子羽叹道,“他杀了倪敏。”
倪敏如尹丽娟说的,确实是个温柔的人。
该负责的是尹康,以及那个魔道修士。按人间法律,尹康至少该被判故意杀人罪;按修仙界规矩,魔道修士人人得而诛之。
可是,现在报警抓尹康,还来得及吗?还有用吗?
至于那个魔道修士,只有一具分身出面,更是无从抓起了。
“但还是得收了她。”灵诗剑道,“一是她确实杀了人,对于杀了人的妖物,必须死;二是她被封印在树里,其实是一种折磨。”
杀了她,是帮她解脱。
“现在……”张子羽问道,“是在等尹丽娟他们来送她最后一程吗?”
“嗯。”灵诗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