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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一章 五的选择(上)

    陈五老爷手里死死攥住那张纸,隔了一会儿,方假笑抬头,“来得匆忙,没有带银子,若不然我派人给大王送到山上去?”  男孩眼睛盯天花板,在怀里又拿了一张纸递给陈老五。  ——“写下欠条,明日同时同刻,送达此处。”  陈老五很想把这张条子揉成一团,塞进这个男孩嘴里!  陈老五目光刮了眼身后的木板门,咬牙切齿地轻声道,“...这李老章的账,我弟弟已经还清了!”  用命还的!  一笔账,怎么能还两次!?  陈老五声音略抬高,索性无赖,“三千两,我是没有的!我如今收回了富顺宝斋的印子钱,又舍了一间铺子,手上没这么多钱了!”  男孩手往桌上一拍,从怀中又掏了一张纸。  ——“刺杀血亲,勾结山匪,这笔账可值三千两?”  陈老五向后一退,扭头看向木板门,“你们没有证据!”  他这次做得非常隐秘!  一开始与宝禅多寺的山匪搭上线,便是亲去安阳府,拜托了福荣记的当家,以陈家主动让出六丈宣为代价说通了福荣记少东家帮忙说项——他全程都没有直接出现,甚至未留下任何一页笔墨!  他不是蠢材老六!  凡事能定他罪的东西,他根本不可能让其留存于世!  男孩继续从怀中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到陈老五手中,怯生生地指了指银票下方的汉字秘印。  陈老五眯着眼看,“日升昌私营票号昭甲字第陆仟伍佰叁伍号”。  陈老五不知他什么意思,但手心里攥出一丝汗。  紧跟着,小男孩又从怀里摸了本册子翻到这起那一页,指头敲了敲其中一行,上面分明写着:  “日升昌私营票号昭甲字第陆仟伍佰叁伍号至甲字第陆仟伍佰肆伍号陈记纸铺陈夹昌取出昭德十四年腊月二十四日”。  陈老五大大地喘了几口气。  为不惹人耳目,他兑银子都避开了官钞,也就是户部官票,而存在了私钞里,这样可以规避官衙对他拥有大额银子的怀疑,也可以降低现银兑银票的佣钱。  是...  他曾听说,私钞银号会将大额银票的兑现一一记录下来,可他以为的大额支出是指一千两以上!  故而,他特意将支付给山匪的定金,控制在了五百两!  待陈老五看过,男孩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本账册与那张银票收到怀里,再从怀中掏出第五张放到陈老五面前。  是张写好的欠条。  借款人与出借人的名是空着的。  陈老五看向男孩。  男孩递给他第六张纸,“出借人,写富顺宝斋。”  富顺宝斋?!  他放印子钱的赌坊!?  他放印子钱的赌坊背后是山匪!?  陈老五不可置信地抬头。  男孩将放在桌上的笔墨和印泥推到陈老五身侧,示意他快一些。  陈老五久久未动。  从里间传来锋利刀刃驶出刀鞘的声音。  陈老五浑身一激灵——他忘了,他正在和谁撒野!  那是山匪啊!  杀人不见血的匪类啊!  如今就算把他拖进里间,一刀抹了脖子,在这龙蛇混杂的地方,也没人给他出头、为他鸣冤!  陈老五唰唰写完后,再浑身哆嗦将大拇指摁满印泥盖在纸上。  待陈老五回过神来时,他正站在安乐酒肆的大门口,素日看不起的下里巴人正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地对他指指点点。  三千两啊...  还有之前贺显金诈他的二千两...  送给山匪的五百两...  五千五百两...  五千五百两...  他...他全部的身家...  全部的身家!  陈老五颓然地扶住了脏兮兮的墙壁,不自觉地埋下头,头痛欲裂。  二楼包间,里间的门被一下推开。  “哑儿”抖抖抖,将怀里的本子和银票献宝似的递给案桌后的主子,一开口分明是个小丫头的声音,“姑娘姑娘!给您!”  小熊姑娘笑眯眯地接过本子,扇风似的将本子内页浏览一遍,又温婉轻笑着将本子丢到桌面,“...你是真的胆子大,造假只造三页纸,但凡他心思重,多翻两页,咱们这局就演不下去。”  小熊姑娘身侧伸出一只纤细长茧的手,将本子重新接过,手的主人显金不满地“啧”一声,“时间有限,既要和你搭上线,找个面生的童子,又要写锦囊、又要造假账册,还要提前假装山匪买通打更的人...”  “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我昨晚一晚上没睡啊!”  真以为她做局,都做成工业化一条龙了!?  她一个人又是编剧,又是导演,必要是还是声音指导——显金将红蓝宝弯刀匕首珍重收起。  这可是这场戏的重要客串,杀青时务必奖励一只鸡腿。  小熊姑娘抿唇笑起来,眉眼间非常愉悦,“怎么把出借人写成富顺宝斋,不怕他直冲冲地找上门,三言两语间就把咱们这局给破了?”  显金轻笑一声。  陈老六,这种老六可能会冲上门做这个事。  陈老五,呵呵,他不可能。  三个字,他不敢,他怕死!  千年的狐狸,熬得不容易,最珍惜皮毛。  如果他拿得出来这笔钱,他一定宁可破财消灾。  而根据显金对桑皮纸作坊的利润推算,这么十多年了,陈老五手里大概也就是五六千两的存货。  她已经赚了他二千两了,那还不如让剩下的银子,在她这儿团聚得了——但愿钱长久,千里共婵娟嘛。  小熊姑娘再笑,“如果他死撑着不给,怎么办?”  显金笑道,“那就把条子递给富顺宝斋呀。”  术业有专攻,她不相信一家源远流长、素质过硬的赌坊会轻描淡写地放过到嘴的三千两。  小熊姑娘笑着摇摇头,“三千两诶,你也舍得。”  显金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意味深长地摇摇头,“我不爱钱。”  “我的目的不是钱,是斗垮他。”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个局,演到如今,无非两个结果:  第一个结果,陈老五明天送银票来。那么他几乎被掏空了,一个兢兢业业半辈子揽财的人,临到五十岁快要功成名就了,嘿!存款全没了!你猜他会怎么做?必定是卷土重来,甚至得寸进尺地进一步敛财呀!不怕他动,就怕他不动,一旦他一动,就在宣城的显金抓着把柄往外拽,还怕斗不过他?  第二个结果,他扛住了,坚决不送银票。那么打手富顺宝斋出场,富顺宝斋找上陈家,瞿老夫人或许会帮他善后,可善后容易,东山再起难,一旦陈老五失去瞿老夫人的信任,陈老五留下的位子,自然而然就是她的。  显金再低头喝了口茶。  小熊姑娘想了想,笑容婉和,“他想杀你,你就是拿刀捅他五十下,也并不为过。”  显金手轻捏茶盅,微微摇头,“我不是山匪,更不是狗急跳墙的陈老五。”  她只想安安分分做生意,在搞事业的宏图伟业中,清晰看到自己的想法与价值闪闪发光。  她的思维,若被这种人同化,那岂不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