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投放下狱
显金手一紧,猛然抬头,语气比想象中更凛冽,“什么意思?” 小言哭丧着一张脸,使劲摇头,“刚我去拿郎君的教案,刚一出来便看到好多…好多官…我趁乱从旁边的偏门爬出来,之后…之后没有人进…也没有人出…” 十岁出头的小儿,被吓得上牙碰下牙,碰得嘎嘎作响,说的话颠三倒四,但都听懂了。 衙门来人,直接把青城山院围了,大门如今不准随意进出... 显金来自后世,未曾经历过封建时代来自官府天然的压迫力,见小言如此情状,显金不由惶恐起来,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乔山长一直没有回来! 十月因公差去应天府后,一直没回来! 如今都一个多月了! 这时候来了官兵… 显金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下意识冲口而出,“乔徽呢?他在哪儿?” 陈笺方脊背微僵。 小言哭得口齿不清,“乔公子在里面呢,我爬偏门前,正看到他让书生全都回寝舍...” 显金心下稍安。 乔徽在,至少,宝珠不至于孤立无援。 显金看向陈笺方,语气很急,“你可知,乔山长去应天府究竟所为何事!?” 陈笺方沉吟片刻,“应天府府尹大人召见,说是就今年秋闱考题望与老师相商——南北直隶的秋闱向来自己命题,通常由学政大人主命,往前几年均未曾与老师相商过。今年应天府来信,老师先推辞一二,却推不过再三...” 好像有什么思绪从大脑中穿过。 陈笺方手捏成拳,紧紧扣在桌面。 筵无好筵,鸿门宴;棋无好棋,绝杀棋。 这是在调虎离山、擒贼擒王! 陈笺方迅速从隔间披上外衣,又从斗柜下拿了一包银子,预备出门前,转头嘱咐三爷,“...家里就拜托您了,若真是箭指青城山院,官府未必不会来陈家搜罗。” 众所周知,他是乔山长手把手带出来的,若官府真想做局敲一敲乔家的首尾,也极有可能拿陈家开刀。 陈敷手紧紧捏住铺陈在桌面的桌布一角,待听清陈笺方后话,将手一撒开,像老母护鸡崽似的将显金藏在身后。 陈敷重重地点了几个大头,“好!好!好!” 陈笺方转头再看显金一眼,抿了抿唇,快步向外走。 显金想唤住他一起去,却最终没张口——她去,没用。 这件事,陈笺方有他的门路,那是他的圈子。 从后世而来的显金,如今还搞不通那个圈子的游戏规则。 陈笺方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情绪极少外放,从来以温和沉默的形象示人,显金发誓,她从他回头那一眼看到了肉眼可见的慞惶。 究竟怎么了! 显金一晚上没睡好,准确来说,是压根没有睡着,一直蜷缩在逼仄小床的床脚,迷迷蒙蒙地透过糊成窗棂的薄秀堂纸,见外面明明灭灭、由幽深转为蒙蒙亮。 一颗心也如同这明暗交替的光一般,来回晃悠。 鸡叫,显金翻身起来,披了件衣服,走出院子便见陈笺方迎着光走进长廊。 显金快走几步,焦灼发问,“可有眉目?” 待走近,显金才看清陈笺方的脸色。 卡白。 连嘴唇都是白的。 显金一颗心落到了谷底。 “...八月底,宁远侯抗倭战败,朝廷另派五千人手增援福建,宁远侯带队出海,至今杳无音信;李阁老弹劾宁远侯渎职、以民代俘、贪污...” 陈笺方低声道,“还有通敌。” “与乔山长有何干系!?” 显金低吼。 陈笺方一声苦笑,“姻亲姻亲,有好处互相提携,有危难自然要一同清算,在京师的乔家大爷如今也被革职投狱——宁远侯去福建后,与老师书信来往甚密,有几封信件中粗粗提及战事概况。” 显金愣愣地看着陈笺方,脑中许多点像被一根长长的线联系了起来。 乔山长日日爱喝的武夷红茶... 专门让张文博送给她的福建特产... 人牙市场里突然涌出的、东南沿海口音的丫头、小厮... 古代不比现代,通讯没有那么发达。 人通常只会知道身边发生的事。 很遥远的地方发生的大事,只会像亚马逊河流域里的蝴蝶扇动几下,间接引发得克萨斯州的龙卷风一样。 这些很遥远的大事,只会以微小却具体的表现形态,出现在她的身旁。 显金艰难地吞咽了口水,喉咙好痛,像两把刀片横插进她扁桃体的左右两侧。 “就算与乔师有书信往来,就算是姻亲,也并不是什么泼天的铁证。乔师是有探花功名的!就算是应天府府尹,也不能说扣人就扣人...” 显金口中含着两把刀片,一字一个钝痛地梳清思路。 陈笺方低了低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语气很轻,“现任应天府尹是李阁老的亲师弟,李阁老推崇理学,而老师是很有名的心学家,李阁老即将卸任...” 李阁老即将卸任,而乔放之却正当年,就算他自己不出仕,每年也有二三十个受心学教育的读书人出仕。 显金后世的爹曾说过,人退休前,是帮死忙的。 什么叫帮死忙?就是他会燃烧掉他最后的价值,帮助他想帮助的人潜游上岸。 同理,也会下死手。 对待他落幕离场后,会威胁到他打下这一片局面的人,毫不顾忌地铲除和打压。 李阁老下台,内阁谁去补?补不补?都是未知数。 理学却在李阁老的极力推崇下,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当今圣人的思绪和判断——在这个关键时刻,李阁老必定会为他的下一任,将路上的杂草尽数清理干净。 东南抗倭战败,这岂不是送上手的刀吗? 至于怎么战败?还有没有翻牌的机会? 屁股决定脑袋,这些暂时不是这些位高权重之人全心考虑的问题。 显金深吸一口气,看向陈笺方轻声问道,“老师还活着吗?如今是在应天府,还是押送进京了?” 陈笺方眼眸发涩,目光晦暗地看着走廊中的朱漆柱子,隔了许久才轻轻摇头,“都不知道,再多也打听不出来,据说...” 陈笺方微微别过头去,喉咙发苦发酸,“据说,他们给老师上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