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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画个大饼

    库房就在石臼后方,垒的厚厚砖石,地板垫高一米,库房外立八个柱子。

    显金上了三步台阶,看周二狗和董管事一人一把钥匙,一左一右插-入钥匙孔,只听“噶哒”一声,子母锁应声打开。

    有点郑重。

    显金余光不经意往左侧窗户瞥了瞥——

    一扇小窗正大大开着。

    窗框写满了邀请。

    显金再看了眼那把高端大气的子母锁。

    咱就是说,刚刚的操作,可能主打一个仪式感吧。

    显金嘴角抽了抽,拍拍董管事的肩,再指向那扇窗,商量道,“等咱把账解决了,给每扇窗钉死一个栅栏吧?”

    董管事探头一看,刷地一下满脸通红。

    陈敷咬了口包子,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得活像失了智。

    库房值得一把子母锁,面积比店面大,几十个楠木斗柜顺序排列,扑鼻而来的是浓厚的花椒味。

    有点冲鼻子。

    显金凑近墙壁嗅了嗅,是糊在墙上的椒泥发出的味道。

    “宣纸需要干燥,除了垫高地盘、铺陈青砖,糊椒泥也有大用处。”

    陈敷一边吃包子,一边囫囵和显金解释,三口两口把包子吃完,掏出绢子仔仔细细擦了手和嘴,才跨进库房大门。

    显金多看了他两眼。

    倒不是惊诧于他对宣纸的了解,而是他擦干净手、嘴才进库房——这恋爱脑,其实骨子里对纸业仍有敬畏。

    有点意思。

    显金抿唇笑了笑。

    库房里分了两个大类别,生宣及熟宣,几十种小类别,夹贡、玉版、珊瑚、云母笺、冷金、酒金、蜡生金花罗纹、桃红虎皮…类别由檀木木片制成分散地挂在斗柜上。

    “…宣纸分生熟。”董管事像个婆婆嘴,话开了头就喋喋不休,“生宣是做成后烘成什么样就什么样,熟宣则是用明矾等涂过,纸质硬且韧,墨和色不易洇散,用来画细笔或做卷子都是一把好手。”

    显金摸了摸写着“夹贡”的纸。

    光滑、细腻却有点软绵。

    应该是生宣。

    显金扫视一圈,“咱们库里如今最多的是纸是什么?”

    董管事努努嘴。

    显金看向堆在角落里的那一摞…嗯…黄纸?

    “…竹纸呗。”董管事略有嫌弃,“咱们家是做品质的,我前几天来查库房就觉得惊讶,竹纸这种东西也不晓得做这么多摞干啥?这东西倒也有好的,叫玉扣,四川、福建竹子好,做得多——但咱们家堆的这一摞和玉扣纸扯不上半个铜板关系呀!”

    董管事扯了一张,递到显金手边,“你摸摸看,这也配叫纸??”

    怎么说呢?

    董管事这幅捧高踩低的样子就很…mean?

    平时看上去老实敦厚又稳重自持。

    就…说纸八卦的时候,贱嗖嗖的。

    显金笑着摸了把。

    好吧。

    以她浅薄的、肤浅的、片面的,对纸的了解。

    这摞竹纸,是不是属于后世那群熊孩子练字用的毛边纸啊???

    “为何做这么多这种纸?”

    显金笑着问,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种可能,“咱们陈家几个作坊年终做汇总时,是不是要写今年的产纸量?”

    董管事点头,“是,连续好几年泾县都遥遥领先,去年好像是做了五万刀纸。”

    董管事明白显金意思了,卡顿一下,又恢复很mean的样子,“噢!这是滥竽充数!自欺欺人哦!”

    你这样很机车诶!

    显金默默笑起来。

    陈敷走在前面,看到什么,一声惊呼,“…竟有四丈宣!”

    显金快步向前走,青砖上铺着好大一张纸!

    显金目测一把,长大概十四、五米,宽有三、四米,纸张米白,肉眼可见的坚韧和厚实!

    陈敷眼眶微红,转头看向显金,兴奋道,“四丈宣!非国士不可着笔,非名士不可上墨!泾县这样小的一个作坊竟然有四丈宣!”

    周二狗眼眶也有点红,“去年三顺师傅携二十余名做纸师傅就在前面那个作坊干出来的四丈宣!干了四天四夜,捞了半刀,如今还剩二十七张。”

    周二狗眼里有泪,“四丈宣算什么?李大师傅还在时,咱们家能做六丈、八丈宣…一刀纸就一百五十两银子!如今李大师傅不在了,再也看不到泾县百来个造纸师傅一起捞纸了!”

    四丈尚且如此壮观。

    何况八丈。

    一刀八丈宣卖价一百五十两,合十万元。

    那么,钱呢?

    显金想起账上那惨淡可怜的一两一钱,心里呵呵一声,一千两银子——讹少了!

    显金盘了一圈,心中有了计较,和董管事作了耳语交待,在作坊对付着吃了白水菜和粟米饭,下午陈敷与显金一道去田黄溪,茶舍临溪而建,对面就是大名鼎鼎的青城山院,许是午休过后,来往诸生均着细布长衫,睡眼迷蒙地一边揉眼睛一边拎着布袋包步履匆匆向里去。

    显金收回目光,便见不远处来了位面色黝黑、身量矮小、四肢粗壮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来。

    显金笑着迎上去,“李师傅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李三顺一来见来者一个着粉色绫罗、头戴宝石顶帽、面粉眉黑的男人,另一个神色冷淡、细眉细眼,穿了身粗布衣服,头顶一支木簪束发的年轻姑娘.

    李三顺两眼一黑,顿觉前途无望,绝望地长叹一声,“陈家就派了你们两来?”

    就派了你们两个?

    一个纨绔,一个娘们?

    李三顺一屁股坐到木凳上,抹了把眼睛,“…二狗说老家儿来了人,要把咱泾县做起来!我高兴啊!我高兴得两天没睡着觉啊!梦里都在做纸!”

    李三顺瞥了眼那纨绔。

    纨绔刚刚在吃花生,嘴角边还挂了片花生红皮。

    什么傻蛋玩意儿!

    李三顺悲从中来,老泪纵横,“…陈家对我们老李家有恩,我娘是被老东家一根老参救活的,我们报恩!我们一家两代三口拼死拼活地干!”

    “可不能这么欺负人啊!”

    “你懂啥?”

    “你懂吃花生!”

    “这娘们又懂啥?”

    李三顺拍大腿痛哭。

    陈敷有些手足无措。

    显金摁住陈敷的肩膀,待李三顺老头的哭声渐弱,方冷静开口:

    “我不懂做事,但我会卖纸。”

    “您会做纸,我会卖纸。”

    “我们卖了纸才能有钱,有了钱,我们才能做更好的纸,到时候我给您请一百个帮手,凿最宽的水槽,做最豪横的大纸张,必让您重现八丈宣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