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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我很知足

    猪刚鬣心头发慌,像甩了根麻绳掉进没有底的深水井,直冲冲地往下坠。

    “你…你什么意思!”

    猪刚鬣结巴起来,“我…我…我什么也没干!你乱说啊!你乱说!”

    猪刚鬣手指头哆哆嗦嗦指向显金,脑袋看向陈六老爷,“六老爷,她乱说我啊!”

    显金脑子里莫名浮现出“你灰谤啊!我告你灰谤啊”...

    显金甩甩头,笑得和蔼可亲,“还没有到您的事儿呢。”

    陈敷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就像阎罗王笑眯眯告诉你,“还没到时间呢~您的死期还再议呢~”

    笑眯眯的夜叉,难道就不是夜叉了吗?

    照样吓死个人!

    猪刚鬣脸一下刷白,眼神扫到桌上的银子,从惧怕瞬间变为愤怒!

    陈六老爷今早上来救场,一下子掏了八百两,眼见夜叉收了,他们两个的心就放回肚子里了,陈老六就说要不他们一个人出四百两,出点血,舍财免灾。

    他忍下血泪,硬生生剜了四百两出来。

    像在割他的肉啊!

    现在回想起来,他凭什么和陈六老爷出得一样多?吃钱的时候,他们两个怎么不平分??怎么就是陈六老爷占七成,他占三成了!?

    钱,陈六老爷拿了。

    现在有危险了,却想推他去抵债!

    呸!美得他!

    猪刚鬣气得流油,油涌上脑袋,话都糊涂了,“你吓唬我做什么?我不清白,难道别人就干净?你就是欺负我不姓陈,我告诉你,我姓朱的也不是团糨糊,由得你个小浪蹄子搓圆搓方!”

    “你再说一遍,我是什么?”

    显金“腾”地一下站起身,动作迅速,拿包厢柱子做掩护,挡住了大堂望向包厢的视线,顺势用芦管笔尖尖的笔头深抵住猪刚鬣的喉咙,压低声音,“...你再拿我的性别说事,我发誓我一定用你的血当这支笔的墨水!”

    笔尖死死抵住猪刚鬣的喉咙,印出深深的痕迹。

    他惊恐地看着,艰难吞了口水,只见喉结堪堪从笔尖上划过。

    显金恶狠狠道,“听清楚了吗!”

    猪刚鬣忙连连点头。

    显金将笔收回袖中,神色如常地落座。

    陈六老爷惊呆了,花白山羊胡翘到颊边。

    陈敷也惊呆了,手里的瓜子落了一地。

    唯一不惊的是早已见识过显金用蜡油烫人的张婆子,和在心里深觉这白黄瓜干得漂亮的周二狗——就算是女的,要没几分血性,作坊的青壮弟兄凭什么跟她混?凭什么从她手里拿钱?

    早该整治整治这狗屁猪肉头!

    “我早说了,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显金恨铁不成钢,“你我同事,何必剑拔弩张?不过是几两碎银,记差了、算错了、写漏了都是常事!”

    “大魏律法,凡罪罚兮从减轻,独于治赃吏甚严。”

    显金蹙眉摇头,很为猪刚鬣着想,“三爷若真想收拾账目,尽可以报官!凭陈家在泾县的关系,县太爷必定是要理一理的...为何没有报官?不就是念在同事情谊吗?银子缺了就补上,账目算错了就斧正,数目写漏了就添上,哪有解决不了的事?”

    显金眼睛一扫,意有所指地点了陈六老爷,“六老爷,您说是吧?”

    陈六老爷看了眼显金,脸色铁青地缓缓点头。

    堂下皮影戏布景换好,猪刚鬣憋着一口气先行告退,陈六老爷亦如坐针毡,没一会儿也走了。大堂中人流如织,时不时抬头望二楼包厢,窸窸窣窣不知在说什么,连台上的皮影戏都吸引不了他们的目光。

    陈敷也在疯狂打量显金。

    显金气定神闲坐在包厢边上,见卖锦货的黄郎背上行头东山再起,便“咦”地轻叹了一声。锣鼓声敲响,紧跟着是热闹的唢呐和胡琴,长桥会馆的人今日看了两场戏,心满意足离开。

    显金同张婆子一道收拾算盘、笔墨。

    “金姐儿——”

    陈敷终于开口。

    显金“唉”一声,规规矩矩地将手里东西放下,老实坐在凳子上,认真答了句,“我在,您说。”

    陈敷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真不知从何说起。

    “今天的戏挺好看的。”陈敷讷讷道。

    显金笑了笑,“您后来都没看进去,黄郎被奸人所害失去全部家产,后来靠货郎担再起家业,是个好故事。”

    天已经黑了。

    显金望了眼窗外,店肆铺子都在往回收灯笼了,保持笑意,“谢谢您没有拆我的场。今天早上陈六老爷和猪管事企图用这八百两银子贿赂我放过泾县这几年的账,我收了,又见铺子里无多人,与账册上每月发放的例钱对不上,便想其中必有猫腻,这才设下这一局。”

    陈敷心里乱乱地摆摆手,“我看出来的,我又不是个傻的。”

    是,你只是动脑子的次数比较少。

    显金点点头,表示赞同了他这个说法。

    “朱管事和陈六老爷有问题,你预备怎么办?”陈敷忧心忡忡,“他们愿意给你八百两,账上的亏空必定不止八百两,我们补上了这八百两,多余的怎么办?”

    “我身上倒是还有四五百两银子,等会让阿董交给你。”

    “头开了,总要圆上,不能虎头蛇尾,咱们能走一步是一步吧。”

    实在不行,一封快信送到宣城。

    掏空他娘的荷包!

    不肖子陈敷有恃无恐。

    显金笑着摇摇头,“会有人补齐的。”

    陈敷没听懂,但见显金胸有成竹的样子,便跟着高兴起来,“你可真厉害!”

    显金以为陈敷要表扬她不到一天就把端倪揪了出来,正在组织语言自谦,谁知便听陈敷兴致勃勃又道:

    “你把笔尖磨那——么尖!是故意的吗?!”

    故意啥?

    故意拿笔尖当凶器吗?

    那她的兵器,还挺特立独行。

    显金无语地默了半晌,见陈敷一瘸一拐地预备下楼,便跟了上去,隔了一会儿方轻声开口,“三爷,我...我擅自插手泾县作坊的事情,您会不高兴吗?”

    陈敷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一声后,想了想才直白道,“我闻此艺在专攻,莫起妄念思冥鸿,我虽然不清楚你是哪里学来的这些办法,但明显你比我厉害,我虽姓陈,却一定没有你做得好,你愿意做,也是我的福气。”

    意思就是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她就像陈敷手下的ceo,陈敷控股,她管事,算是高级打工仔。

    陈敷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娘从来不觉得我聪明,但我看人还挺准的——你对陈家没有恶意,你对我更没有恶意,你若有恶意,完全可以收了这八百两银子,伙同那两个傻子来哄骗我。”

    “但你没有。”

    就像你娘。

    你娘临到死都没爱过我。

    但她也没伤害过我。

    这样就很好了。

    我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