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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贾谊风波3

    遣列侯就国的诏书刚刚下发没几日,刘恒的龙案上便摆满了列侯们上的奏疏。

    刘恒仔细地将奏疏都看了一遍,眉头顿时紧锁起来。大臣们不但反对,而且其中痛心疾首者有之,言之昭昭者有之,几乎无一例外地把矛头指向了贾谊。遭遇强烈抵制本在刘恒德意料之中,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连丞相周勃,太尉灌婴,御史大夫冯敬三公竟然也无一例外的加入反对行列。

    刘恒到吸了一口凉气,如果双方僵持下去,势必矛盾加深,如若置之不理,于国无益。况且此事若无法得到三公重臣们的支持,几乎不可能成行。

    疏忽之间,刘恒有些迷惑了,柱国大臣们为何要反对这件于国大利的事情呢?恐怕他们不单是就事论事这么简单,而且更加让人费解的是,但凡贾谊的参与的事情,老臣们大都不问好坏无端反对。虽说贾谊的性格过于激烈,实干大才有待观瞻,但其论辩之才已确凿无疑,其为国为民之心,也是令人赞叹的。庙堂之上,大才若无法立足,那我大汉庙堂岂不成了腐朽之地?

    刘恒斜靠在卧榻上,微闭双目,眉头紧锁,心中翻江倒海,苦思良策。

    突然间,他睁开双眼,取来一支牍,上写“谨言缓行,立身固本”,并口述了一番,让内侍传旨给贾谊。遣列侯就国虽然是贾谊的谏言,但刘恒也是深为认同的,在刘恒看来,富国富民重要,朝局稳定也重要,两者无所谓孰轻孰重,只能是相辅相成的。依目前的情势,必须缓和一些才行。这是他给贾谊的机宜之所在。

    当内侍回来复命之后,刘恒稍微松了口气。刘恒再一次陷入了沉思,思索着下一步该做些什么。猛然之间,他突然想起此前贾谊的上的另一道奏疏,论积贮疏。

    刘恒再次将奏疏拿了出来,再细细读了一遍,看着看着,他一拍几案道:“讲得好啊!仓廪实而知礼节…苟粟多而财有余,何为而不成?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

    读到这里,刘恒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帝王功业岂止在朝政,劝课农桑不也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大功业么?列侯的事情要解决,但也无须急噪推进,平缓推进才是万全之策,操之过急,反倒容易生出乱子来。倒不如从其他方面先行突破,打开一片新天地来。

    刘恒哈哈大笑,他欣喜地向殿外疾呼:“来人,传旨,孟春之日,朕要亲耕籍田!”

    亲耕籍田原本也是贾谊的意思,刘恒今时今日采纳这个建议,用意不言自明。他要让群臣明白自己对贾谊的器重,更要向天下发出农业为本的信号。

    恢复籍田礼的动机是高尚的,但要落实起来却够朝廷各级官员折腾一阵子了,毕竟是大汉朝第一次籍田礼,不能怠慢,而且籍田礼仪本身十分繁琐复杂,懂得人也不多。如果不用心掌握礼仪的各种细枝末节,到时候丢了洋相,就不是同僚笑你,连观瞻的老百姓都得笑了。这就让官员们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到籍田大礼上来了。

    我们先来介绍一下籍田礼。

    籍田,即国家公田。籍田礼,是古代社会非常重视的礼仪之一,因为它关系到大家的肚皮问题。

    俗话说,领导的力量是无穷的。天子亲耕籍田,那是为了向天下垂范,为了显示朝廷重视农耕,皇帝以身作则,自然格外受人关注,正所谓上有好者,下必甚焉,而且聪明一点的人马上就能解读出新皇帝的政策取向。

    在举行籍田礼仪前,由太常选定孟春之月的吉日,确定皇帝举行籍田礼的日期,有关部门根据选定的日期,开始作好一切准备工作。前三天,大司农府会用竹木制成的青箱,装好籍田礼所用的九谷种子等等。

    举行籍田礼的那天,治礼郎要铺设好御耕所在地的褥位与皇帝观耕台。皇帝在举行三推之礼后,三推就是扛着犁来回推三遍,便要登上观耕台,亲自观看文武大臣与庶民耕种籍田的情景。

    治礼郎还要安排文武大臣的侍耕位子,一般都分布在皇帝御耕位的东西两边。尤其是三公,九卿,诸侯王等高级大官的位之。天子三推之后,三公九卿各级官员都得身体力行。

    这些文武大臣,都必须在籍田礼当天天明之前,赶到社稷庙中立班侍候与迎接皇帝。

    籍田礼那天,皇帝必须早早从未央宫起驾出发,乘上平辇,身穿龙袍,有仪仗队约二千人随从护送,队伍浩浩荡荡。先到东边太庙祭告天地,然后早餐,再到籍田御耕所更衣,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乘玉辇立御耕位降辇,由太常卿前导至御耕褥位坐定。再由籍田令奉奉上皇帝使用的御耕器具耒耜,先由执耒者拿着,然后送给皇帝开始三推之礼。

    皇帝三推之礼完毕后,由礼官请皇帝登上农坛观耕台,亲自观览文武大臣与庶民耕种籍田的情景。大臣们的五推,九推之礼完后,最后由司农少卿引导庶民百人播种籍田的情景。

    所有程序走完,皇帝才能起驾回宫。

    当然,有很多皇帝都举行过籍田礼,有不少则是做做样子。

    但刘恒却不一样。

    刘恒举行完籍田礼,并不是一拍屁股走人,他是真把籍田当作了自己的责任田,闲暇时期,刘恒会带着皇后,大臣,宫女,侍卫们去种田,生产一些供祭祀用的粮食。刘恒耕田,窦皇后就养蚕织布。特别难得的是,刘恒除了自己耕田,还下令大臣们与诸侯王要有自己的责任田,不去办公室上班的时候就去田里上班。要是手脚勤快点的,还能把口粮给挣回来。

    自从文帝二年恢复籍田礼之后,以后的每年都会举行籍田礼,从不间断。

    如果有哪位不识趣的仁兄闯进了籍田,恰好碰见一群头戴斗笠,手拿秧苗,光着脚丫的人在田间地头忙碌着,该仁兄不但不嘘寒问暖,反而咋呼几下,那就得倒霉了,要知道,从里面随便拉出一个人来,他的爵位都能让人当场断气。

    另外,如果你以为籍田的面积小,那就大错特错了,据《汉官仪》中有记载,凡称籍田为千亩。

    千亩之数,就算摆在今天机械作业的情况下,也够忙活一阵子了,更别说那刀耕火种的年代。

    亲耕大典的确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但它却让大小官员们颇为伤筋动骨,而且大臣们从此有了自己的责任田。不种还不行,人家皇帝都种,做臣子的岂能偷懒?!这对早已脱离体力劳动,养尊处优的各级官僚来说,简直就是要了老命。可是天子劝课农桑,恢复籍田并无过错,谁都清楚,如果没有老百姓卖力地耕作,哪里来的权贵们的税收?

    很多人叫苦不迭,但又不敢上疏反对,于是就有了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的感受。皇帝自然不能得罪,他们便只能把矛头指向了贾谊。

    恢复籍田是贾谊出的主意,遣列侯就国也是贾谊出的主意的。权贵们聚在一起恨得咬牙切齿,都说这毛头小子当官不要命,存心跟功臣勋贵作对,早晚得弄死他。

    贾谊虽然觉察到了处境有些孤立,但却依然坚持原则,做事雷打刀劈般凌厉。

    贾谊的本意是以天子亲耕籍田来遏制日益奢靡,背本逐末的社会风气,而刘恒却另有有深意。刘恒不但要借机收获民心,更重要的是他要暂时缓和朝廷因为遣列侯就国引起的矛盾。

    老臣们得知刘恒将弹劾贾谊的奏疏压下的时候,一番伤筋动骨的籍田大礼下来,他们更是敏锐地意识到正面的攻击贾谊不会奏效,倒不如剑走偏锋。

    他们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叫邓通。

    邓通,官至上大夫。在中国官场不乏神奇的当官际遇,邓通算是奇中之奇。我们常听到一个笑话,甲跟乙说我年薪一千万。乙吃惊地问道你是做什么的。甲说做梦的。你还别笑,邓通的官运确实是做梦做来的,而且梦成了首富。

    他是蜀郡南安人,父亲叫邓贤。邓家家道殷实,所以邓通幼年有机会读书,但邓通不是块读书的料,书没读进去几个字,却因为爱好摸鱼捕虾练就了一身水上本领。

    邓通长大后,邓贤出于光大门楣的愿望,花重金将邓通送往京师做了郎官,根据特长,职务为掌管行船的黄头郎。

    如果没有一番奇遇,仅凭邓通的才学是没有出头之日的,但邓通也有他的优势,他人长得帅,站在人堆里比较出众,当然,光凭长相也没多大机会,男人靠长相出人头地的概率少之又少!

    邓通的贵人是文帝。文帝虽然宽厚仁孝,但却迷信,他有一天突然梦见自己登天,在只有一步之遥之时,却始终攀不上去。正在着急之际,突然有人从文帝背后推了他一把,他一回头仔细看了一眼推自己的人,只见此人黄头短衫,衣结在后。文帝梦醒后,便去渐台中找寻,见黄头郎中只有一人衣带结于身后,一问名字,叫邓通,文帝顿时想到邓通是“登通”,十分高兴,认为此人便是自己登天的功臣,再看邓通模样,又是十分英俊,自然很是喜欢。而且邓通为人温和内敛,正合文帝的口味。于是,文帝将他留在了身边。

    有个著名的相士看着邓通说道:“他会穷得饿死!”文帝听后不信,说道,“有我在,怎么会让他穷死呢?”年轻的刘恒为了打破相士的预言,将严道铜山给了邓通,给了他铸钱的权力。刘恒的想法很单纯,铸钱的都会穷死,那别人就甭活了!

    邓通有了造铜钱的权利,自然深知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道理,他开足马力大肆铸钱,没几年,邓氏钱便通行天下,而邓通也富得流油。

    那时候的邓通无论如何想不到预言竟然真能成真。

    对于这样靠脸蛋靠做梦位高权重的人,贾谊历来嗤之以鼻。他厌恶这种侫臣,认为这种人除了阿谀奉承,什么正经能耐没有。

    因此,他经常不客气地当着刘恒的面讥讽邓通。邓通虽然恨得牙关紧咬,但因为性格内敛,而且贾谊是出了名的利口,与他争辩,是自寻短见。邓通看刘恒也经常只是一笑了之,并不反感。所以邓通最好的办法就是没有办法,他不反驳更不报复。然而让贾谊万万想不到,他的讥讽反倒帮了邓通的大忙,邓通越是沉默,刘恒就越是信任邓通。

    在文帝的内心里,是清楚邓通没有股肱大臣的才能的,他是把邓通当作玩伴的。皇帝也是人,再敬业总不能一天到晚上班加班,休息的时候找个人玩玩乐乐也是正常的事情。而且文帝还有一个嗜好,他喜欢狩猎。但凡有狩猎,他都得带上邓通,邓通有力气,身手矫捷,狩猎时总能帮上刘恒的大忙。这让邓通有了更加稳固的土壤,至少刘恒在狩猎这项娱乐活动上不能少了邓通。

    邓通心里非常忌恨贾谊,但碍于刘恒对贾谊的敬重,他又只能束手无策。正当他无可奈何之际,老臣们派人摸进了他的府邸,把老臣们的意思带到了。一番计议下来,邓通才喜笑颜开。

    看着来人的背影,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贾谊,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陪侍文帝以来,他心里很清楚老臣们的势力有多大,连文帝都得忌讳三分。现在贾谊触怒了老臣们,这不是自寻死路么?邓通下定决心要把这个整天嗡嗡叫的苍蝇给弄走。

    有了老臣子的支持,他邓通自然不必对贾谊再三退让了。

    他要反击了!

    邓通打定主意后,便经常瞅准机会向文帝进言贾谊的种种不臣不敬之举。说实话,贾谊年轻气盛,属于奋青一类的青年,平常牢骚话不少,工作上又不注意团结同事,而且他从来有话就说,没话说找到话也要说,而且给文帝上奏疏也是尽拣坏的说,要不是碰上刘恒这种宽大的主子,恐怕早就把贾谊一顿乱棍打了出去。

    邓通不断地收集贾谊的小情况,向文帝打小报告。

    邓通的聪明之处在于他的小报告不光是揣测,他从来不会用据某某可靠消息,据有关部门之类的话来打报告,他有收集来的小证据。

    文帝起初不以为意,但久而久之,他就有些在意了,而且外臣对贾谊的评价也不高。文帝便对贾谊起了疑心,他怀疑贾谊并非相才,不然怎会有这么多人对他不满?那些柱国老臣,并非奸佞之徒,他们如此嫉恨贾谊,贾谊在朝中必然受阻,如果再执意重用贾谊,恐怕对朝局不利,但贾谊有真才实学,也不能浪费了其才能。

    文帝在有意识的疏远贾谊同时,也在考虑贾谊合适的位置。

    贾谊有点懵了,他分明的感到皇帝已经不再一如往常地信任他,也不像往常一般询问他对国家大事的看法高论。

    贾谊很是失望。失望之余,他仍然坚持做着一件事,上奏疏。

    为了稳住朝局,汉文帝三年,刘恒下了道旨意给贾谊,把他贬出了京城,去长沙国做长沙王的太傅。选择长沙国的意图很明显,长沙与南粤接壤,边境战事频仍,让贾谊去长沙国做傅,既要辅佐长沙王,又要遏制南粤国。

    但贾谊显然被贬谪的悲亢情绪所淹没,他满怀悲愤之情离开长安的那一天,在渭水桥上饱含热泪地望着长安城高耸的城墙,口中不禁喃喃自语道:“难道再也无法舒展胸中抱负了?难道再也无法踏入京师了?”

    长沙距长安有千里之遥,贾谊一路颠簸而去,在到达湘江之时,看着滔滔的江水,江水尽头洒满落日的余晖分明在暗示着他人生可悲的结局,顿时感慨万千,他仿佛看到三百年前那位头戴楚冠,一龚白色长衫,白发如霜的老人走在江畔,迎风伫立不久,便怀揣沉沙跳入江中。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贾谊眼含热泪,高声朗诵着屈原的诗句,不禁悲从中来,遂一蹴而就写下了《吊屈原赋》。

    其中有语“国其莫我知兮,独壹郁其谁语?凤漂漂其高逝兮,固自引而远去。”可见其悲愤之情。

    贾谊被贬,权贵们眼中嗡嗡叫的苍蝇总算走了,朝中人人拍手称快。

    刘恒得知权贵们这种落井下石的表现,心中很是不快,朝廷总算清净了下来。权贵们都翘首以盼刘恒能宣布废除遣列侯就国的诏书,但左等右等,都没了下文。

    不久之后,刘恒在朝议上给出了清楚的答复,贾谊是一回事,遣列侯是一回事,大家别误会了。

    同时下了一道诏令给周勃,大概意思是遣列侯工作不好做,丞相为国操劳了一辈子,也该休息了,周老丞相带个头,回家颐养天年吧!

    周勃早就有退隐之意,加之确实年高,也就不再坚持,接受了诏令。

    令人奇怪的是,遣列侯就国在贾谊操办的时候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可周勃一带头,列侯顿时没了话说,都乖乖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