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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杀功臣一

    面对巍巍江山,刘邦的心里颇有些忐忑不安。

    龙椅只有一个,有实力坐上去的人却不止一个。一想到这个挠心窝的问题,刘邦不免寝食难安。

    刘邦面临的问题,每一个从事最高领导工作的人都曾遇过,但刘邦身处的境地更加复杂,更加艰难,而且似乎他早有预感,上天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他的出身是个问题。

    与秦始皇祖宗十八代都是君主专业户相比,他的出身非常的寒酸。他生在草根里,来自百姓家。很多的大臣在上奏折的时候,经常还会故意来这么一句“陛下起自布衣”,提醒他你以前就是个草民,别忘了本。

    来自草根阶层并非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但刘邦还是想证明其血统的优异,来赢得更多的敬畏。天下不仅有老百姓,还有世代相传的豪门望族。

    老百姓容易搞定,给地种给饭吃,就能赢得他们的支持。而那些注重血统的豪门贵族名家大姓,一时畏惧皇帝手中的刀兵称呼一声陛下,而心里早已是土包子,乡下佬骂开了。而恰恰是这么一群人,还不能不笼络,因为他们比老百姓有力量,惹毛了他们甚至能威胁皇权。

    有鉴于此,刘邦决意让有关部门对自己的生平做些细微的修改。

    细微之处见水平。

    祖宗是没法改了,他老爹还好好的活着,家谱也还摆在那里,想抵赖,恐怕不太容易。把家谱捋了一遍,也没发现哪个出名的人物,没办法了,既然祖宗帮不上忙,那就只好从自己身上变戏法。

    天子的出生怎么能与庶民相同呢?得改,改成雷电交加。既然是天子降生,自然得有神物帮忙,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在华夏民族的图腾神物龙的身上了。光这些还不行,于是,我们看到,刘邦俨然神仙附体,头上挂祥云,还能腹盘龙,斩妖蛇。

    刘邦的做法还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的要求并不过分,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汉家王朝的千秋万代。后来为了监视名门望族,在刘敬的建议下,他将当时原六国大户人家,总计十万迁到了关中一带生活,让他们时刻沐浴在首都灿烂的阳光之下。

    他的年龄也是个大问题。

    刘邦五十三岁登基,而此时太子刘盈年仅九岁!

    他是个高龄皇帝,汉朝十二帝,除了著名的汉武大帝活过这个岁数,其他的都没跨过五十岁这个槛。

    在那个没有社保退休金养老金的时代,即便在普通人家,这样的家庭年龄结构也不见得合理,想想看,限于卫生水平医疗条件的落后,老爹随时可能搭上地府的班车,儿子这么小,家里的活谁来干?

    在皇帝的家里,问题更大。

    皇家是权力的中心,有权力的地方就有政治斗争。有政治斗争的地方从来不缺野心家,刘邦一旦轻轻松松的解脱了,也就意味着他儿子们的痛苦日子来临了。

    虽然刘邦的长子刘肥已经成年,但才能不足,不堪大任。看着那些权势熏天,威信日重而又年富力强的臣属,刘邦坐卧不安,最终动了杀机。

    如果在政局稳定,根基牢固的年代,国家有着明确的继承人,只要托孤正确,问题也不大。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汉朝的根基并不牢靠,刘氏江山并没有接受时间的考验,赢胡亥的教训可并不久远。

    有朝一日,当刘邦接到阎王爷请柬或者卧病不起,很难想象,他儿子接替他干活,局面会成什么样?当然,事实证明,刘邦的担心有点多余,他光惦记了他的儿子,却忽略了他的老婆--吕后,一个伟大的女人,一个天生的政治家。他的这位结发妻子在政治水平上可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帝王。

    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而且是越早解决越有利的问题。

    刘邦分封了八位异姓诸侯王,其中闽粤王称作外诸侯,因为地处偏远落后,一般不被视为国人,而楚王韩王淮南王梁王赵王燕王称为内诸侯。

    刘邦给每个诸侯王颁发了丹书铁券,皇帝与诸侯王各执一半,铁券上写着:使黄河如带,泰山如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

    领到丹书铁券的人除了拥有无上的荣耀,更有实际的好处,如果当事人犯了重罪乃至死罪,可以用铁券赎罪甚至免罪。而且只要铁券在手,可以反复利用,儿子用不上,可以留给孙子用,孙子用不上,留给重孙子,重孙子用不上...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然而,这块铁牌,不同的人的眼中有不同的效果,诸侯王当它是宝,而在刘邦的眼里,却是块不折不扣的废铁。

    在赏无可赏的情况下,发块废铁当支票,至于能不能兑现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此券是我发,此牌是我刮,要想活命吧,还由我来拿。

    有些事,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发生了。

    公元前202年,燕王臧荼造反。

    燕国在诸侯国中最弱,燕王臧荼在楚汉战争中无所作为,只求自保。

    刘邦当初承认燕王的存在,并非心甘情愿,实则出于无奈。

    最弱小的诸侯王却敢大张旗鼓的第一个造反,我们在佩服他的勇气的同时,不得不怀疑他的智商。臧荼反后,刘邦御驾亲征,臧荼部下纷纷反水,两个月内,臧荼就兵败身死。

    这次叛乱,来的快,去的也快,在随处可见谋反大案的五千年历史长河中,这件案子实在太不值一提。

    由于叛乱的规模小,时间短,连史家在记载时都惜墨如金。尽管如此,还是有必要做深入些的分析。

    华夏五千年历史长河,统计者出于统治的需要,往往会隐藏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情,而大多数的史官们出于对生命的热爱,对富贵的留恋,经常委曲求全,帮着领导说话,从而让后世的人们陷入云里雾里。

    正是因为有着迷雾,分析才有了更大的意义。真相只有一个,只有分析才能得到。

    那么,接下来,请大家集中注意力关注本次非典型性谋反案。

    喂,后排打瞌睡的同学,对,说你呢,就是你,不要再流口水!

    在分析之前,我们必须再一次强调掌握探究历史迷雾的方法的重要性。

    第一个问题,臧荼有谋反的实力吗?

    燕王臧荼是跟着陈胜起家的,陈胜死后,他跟随陈胜部将韩广恢复了燕国,后来,他把韩广杀了,自立为燕王。他做了燕王后,不思进取,只求自保,韩信一灭赵,便望风而降。在汉初七大内诸侯国中,燕国的实力最弱,而且燕代之地,靠近边塞,北临匈奴,人口稀少,国力不强,虽说燕国弱,但如果从汉朝一盘棋来看,却有着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自古有天子守国门的说法,而燕代之地即是大汉朝的北大门。

    再则,燕王臣属中能臣强将几乎没有,要跟中央政府抗衡,无异于螳臂当车。

    可以肯定的说,燕王不具备谋反的实力!

    不具备造反的实力,却主动造反,而且偏偏选择刘邦统一天下,力量强大的时候造反,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要么是天才,要么是疯子。

    那么,他造反的动力在哪里呢?

    相信接下来的分析会让你明白过来。

    一个人要干掉另外一个人,可能有很多因素,比如情杀,仇杀等等,但对政治人物来说,你必须清醒的认识到,为情是假的,为仇也是假的,只有政治利益的争夺才是真的。那些挂在嘴边,写在纸上,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而已。所以,如果你相信吴三桂会冲冠一怒为红颜,那么,恭喜你,你被平西王彻彻底底的给蒙蔽了。

    因为没有记载,臧荼采用什么造反口号,无从得知,我们所知道的只有某年某月,燕王造反;某年某月,燕王兵败。

    以臧荼的经历与能耐,他没有必要反更没有能力反,如果要反,早在楚汉打得不可开交时,他完全可以攻城略地,招兵买马,扩充势力,扩大地盘。

    可是,他没有。

    臧荼没有造反的需求,可他的的确确造反了。以刑法理论来解释,犯罪的主观故意除了自发产生,还有胁迫产生!

    分析到了这里,我们已经越来越接近事实本来的面目了。

    结论是,臧荼被迫造反。

    那么问题又来了,谁能有这么大能耐,逼迫一个诸侯王?

    关于背后元凶的问题,有一条普遍用于破案的经验很值得借鉴,那就是谁从中得益最大,谁就有最大的嫌疑!

    也许你会马上不假思索的给出答案,卢绾。

    卢绾同志,不要激动,这个案子还没最终定论,请坐下!

    当然,卢绾老兄并不是没有嫌疑,臧荼死后,卢绾马上被任命为新燕王,两件事不能不让人产生联想。

    卢绾同志虽说与刘邦同年同月同日同村出生,两人打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形影不离。但在大汉开国的功劳薄上,卢绾没有几件拿得出手的功绩,却被封为长安侯,封地在长安最肥沃的地方--关中沃野蓝田,而且官至太尉。

    臧荼一死,刘邦就示意大臣上书奏请卢绾做燕王。

    卢绾老弟能有今天的成就,与刘邦的信任是分不开的。

    换句话说,刘邦之所以能那么信任他,是因为可以控制他。

    最终,我们的推理指向了卢绾背后的身影--刘邦。

    对,就是刘邦。

    他无疑是整件事最大受益者,这也符合正常的分析。

    你可能又会说,那可不一定,也许刘邦真的是念及当年的兄弟之情,为了封他为燕王,再逼反臧荼呢!

    我不否认你的想法,但是,我们以上所做的一切推理,都是要告诉你,揭历史中君君臣臣的老底,你必须站在利益斗争的立场,否则,你就号不准历史的脉搏。

    为了这个问题,我们可以请刘邦同志一起来做些特别的探讨。

    好,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刘邦同志,你这样做会不会略显龌龊了?

    刘邦同志,不要生气,你说说你的理由。

    寡人必须这样做的理由有四。

    第一,臧荼对于我大汉并无功劳,却封了王,那时候寡人与项羽作战,对燕国鞭长莫及,无奈之下寡人只能封他为王。其实,寡人早就看他不顺眼。

    第二,寡人年纪大了,儿子又小,大汉天下四十八郡,朝廷直辖才十八郡,有三分之二的土地掌握在诸侯手上,现在寡人身体还能撑着,寡人一旦驾崩,寡人弱妻幼子,谁来护佑?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千秋万代,寡人必须未雨绸缪。

    第三,燕国最弱,寡人初登帝位,根基不稳,只能拿软柿子捏。而且为了不让诸侯王恐慌,只能秘密迫使其反叛。而且只能先让寡人的好兄弟顶着燕王的帽子。卢绾兄弟能力不强,便于控制,况且他又是寡人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

    第四,臧荼只是寡人巩固皇权系列组合拳的试探,接下来会更加的精彩。

    各位还有什么疑问?

    那么,刘邦同志,你说得在理,但是万一被各诸侯发现,情势不就更加不利了么?况且,你是怎么做到逼反一个诸侯,能不留痕迹呢?

    所谓兵行险棋,政治斗争总要冒点风险,不过,大家请放心,要说玩阴的,天下还没人能玩得过寡人。再则,要逼反诸侯王,那再容易不过,寡人只要故作怀疑他,他晚上就得做噩梦了。

    (鼓掌)

    通过刘邦同志的掏心挖肺,相信诸位已经领略到了传说中的帝王之术。

    当然,对于一些特例,比如晋惠帝之类的帝王,他做出一些什么奇怪的事来,就不能用常理来做推断。

    刘邦让卢绾当这个燕王,一是为了表示恩宠,二是为了便于控制。

    在他看来,这位儿时的玩伴,现在的大臣依旧值得信赖,让他去看管帝国的北大门,自己也放心了。

    事实往往都无法预料的,谁曾想到,刘邦的好心反倒将他眼中唯一的挚友送上了不归路。

    令刘邦更想不到的是,历史跟刘邦开了个玩笑,臧荼谋反未成,但他却阴差阳错的成了汉武帝的外曾祖父。

    臧荼的事件余波未平,有人就一纸诉状将楚王韩信给告了,而且罪名大得吓人,诉状上说韩信在谋反。

    刘邦接到状纸后,当然明白纯属子虚乌有,但他更明白,这是一个机会。韩信的威望和人气不论在朝在野,都极其巨大,任其发展下去,对刘氏江山永固那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他趁机郑重其事的主持廷议,结果绝大多数的大臣们表现得誓死如归义愤填膺,都坚持不顾一切发兵征讨,意欲将韩信碎尸万段。

    在群情激昂的时候,刘邦可不糊涂,别看这些人现在大呼小叫,上了战场跟韩信对着干,他们准把自己说过的话给吞回去。

    廷议后,他找来陈平,把问题抛给了他。

    陈平眼睛骨碌一转,问了几个问题,立马就让刘邦茅塞顿开。

    “陛下的军队,能否胜过韩信?”

    “不能!”

    “陛下的将领,能否胜过韩信?”

    “不能!”

    “兵不能胜,将不能及,一旦发兵,韩信不反也得反,天下危矣!”

    刘邦皱了皱眉头,然后点了点头。

    陈平马上给刘邦献上一计,让刘邦喜笑颜开。

    “伪游云梦,令诸侯前来相见,韩信一来,只需二三卫士即可将他拿下。”

    刘邦连连拍手称妙,叫陈平拟了诏书,通知各诸侯王。

    诏书送到韩信那里的时候,以韩信的聪明,自然看出了其中的深意。

    幕僚劝他不要应诏,以免中计,韩信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一趟,为了向朝廷表明自己的忠心,韩信顺便给刘邦带了一份礼物,这份礼物有点吓人,因为它是一颗人头,韩信好友钟离昧的人头。

    韩信作了些准备,便马不停蹄的赶到云梦与刘邦会合,一路上,他还天真的想,只要献上钟离眛的人头,定能让刘邦龙颜大悦,说不定皇上给自己准备了热腾腾的好酒好菜,甚至把皇上哄高兴了能在朝中再捞个实权官做做。

    可是等见到刘邦时,他就后悔了,刘邦并没安排热饭大餐,顷刻之间,君臣其乐融融把酒言欢的愿景化为了泡影,刘邦的表情不是龙颜大悦,却是早已彩排好的盛怒。刘邦一见到韩信,二话不说,便叫卫士将韩信捆了起来,罪名尙处于莫须有的阶段。拿下韩信,刘邦以心情不佳为由通知其他诸侯王取消云梦聚会,他则匆匆返回洛阳行宫。

    韩信在蹲大狱的过程中,廷尉接手审理,查来查去,查无实据,本来就是诬陷的,怎么会有证据?!当然,这样的结果早已在刘邦的预料之中,他要解除的是韩信的兵权,他要的是韩信的诸侯国。

    在大臣田肯的谏言下,刘邦将韩信降封为淮阴侯,无罪开释,而且,把原来的楚国划出一部分土地为荆国,立堂兄刘贾为荆王,弟弟刘交为楚王,即后来大名鼎鼎的楚元王,他的后代被称为彭城刘氏,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其中最有名的刘向,刘歆,后面还会提到。同时立二哥刘喜为代王,儿子刘肥为齐王。

    每一个王朝的建立,都会产生众多的功臣强将,而如何处置这些人,必然是摆在开国皇帝面前的一道难题,而刘邦的解决方案是封刘氏子弟为王,来拱卫江山。

    刘邦初登皇位,受封的人只有异姓诸侯王和少数的彻侯,其他功臣宿将功劳大小,封赏问题还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这个问题解决不好,照样会酿成血案。

    大臣们见到韩信降封,心中惶恐不安,以韩信的功劳还得受牢狱之灾,而且爵位不过为侯,那其他人还敢指望吗?

    于是,大臣们特别是跟刘邦有嫌隙的大臣便经常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这样的场景刘邦看在眼里,怕在心里。

    他只能偷偷的去问张良:他们在干什么?

    张良瞄了一眼惴惴不安的刘邦,表情严肃地说道:谋反!

    刘邦大吃一惊,他日防夜防,防的就是谋反这种事,毕竟他才刚刚尝到当皇帝的甜头。

    那怎么办?刘邦颤抖地说道。

    陛下,您平素最恨谁?

    那还用说,当然是雍齿那个小人,我恨不得...刘邦正想骂一通解解气。

    请陛下封他为侯,群臣便不再议论。

    刘邦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采纳了张良的建议,将雍齿封侯。

    雍齿背叛刘邦的故事早就家喻户晓,后来雍齿重新投奔刘邦麾下,在沙场上玩命得立功,加之刘邦正是用人之际,刘邦因此没有杀他。但刘邦心里的伤痕还在,只不过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发作而已。现在给他封了侯,群臣的不安情绪消除了,再也不用凑在一块互相不停的问:今天,你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