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的告诫声让林克抬起了头。
密密麻麻的血丝从他的眼球四周蔓延而出,像是要扎根在瞳孔内的某种植物根茎。
艾希飞到小白原来的床铺上,很是细致的搜寻一番,时不时用羽翼从地上沾起一丝麦廉身上的血液。
靠着比在场所有人都更加精密的感知,她向林克肯定地点点头:“这里的所有血迹都是麦廉教士一个人的,小白没收到伤害,估计是直接被带走了。”
林克推开老爷子的手,站在地上绞尽脑汁地开始思考小白被人带走的原因:“小白身上的异化症还没有完全治好,骤然暴露在自然环境中,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异化症绝对会暴走,哪怕带走小白的人不伤害她,异化症也足够在短时间内要了她的命。”
阿列克大主教此刻连对艾希身为一只鸟为什么会说话的好奇都懒得有,赶忙在一旁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而堕落之女擅长的领域中从来都没有隔绝方面的知识,她的信徒自然也就没有能够帮琳白隔绝体外环境,帮她保障生命的能力。”
“也就是说,”老爷子眯起了眼睛,看着地面上死相凄惨的麦廉,揣测着绑架小白的堕落之女信徒这一番举动的意义,“他们需要的是小白,完整且还正常的小白,并且他们的需要小白的目的很急,可能就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所以才会临时来此劫走小白?”
“等等,”林克心里一个咯噔,当初从地下水道的堕落信徒口中听过的一连串词语划过他的脑海,“七罪之旅?伟大降临?堕落归来?女神诞生?”
林克和老爷子的眼神顿时都聚焦在阿列克的身上。
地下水道那群堕落之女信徒的后续处理都交给了佣兵协会以及永恒教会,在场的人当中要说谁对这件事了解的多一些,恐怕就只有阿列克大主教了。
果不其然,在他们俩的注视下,阿列克缓缓开口,可略显忧愁的面庞显然也说明了这件事没他们想象的这么简单。
“上次在地下通道中抓捕的所有堕落之女信徒,身上都存在着一种非常诡异的禁锢,一旦提起任何关于他们计划详细内容的部分,就会直接自燃,短短两三秒钟就会化作一团灰烬。
所以我们得到的信息依旧只有你在地下水道里问出来的那部分,也就是七罪之旅。
但我在永恒教会内部的书籍中了解过这个仪式的一些细节。
七罪之旅是一个在堕落之女邪教中相当常见的一种仪式,主要的过程就是让一个人伪装成堕落之女的本尊,以恩赐的名义将各种各样的物品甚至是血脉、天赋、能力赋予给个人或者集体。
历史上就有一位堕落之女的神裔通过七罪之旅的仪式降临现世。
祂将自己的力量分为了六百六十六份,用这些得到祂赐予的教徒组建了一只勇猛无双的铁骑兵,而祂自己则是成为了这只骑兵的统帅。
这六百六十六人在大陆上犯下了无数的杀虐,曾经有过围杀半神超凡者的战绩。
仪式主要由两个部分组成。
一是七种人类天生就具有的欲望之罪,分别是暴食、傲慢、色欲、嫉妒、暴怒、懒惰和贪婪。二是一位位格合适的受肉,也就是作为堕落之女降临处所的‘载体’。
之前希卡城内大量涌现怪异强悍的异类时,我还不以为意,只当是些普通的堕落之女余孽流窜到了希卡城。
可直到这些异类的特征和这个仪式的需求越来越相近,我就开始警惕起来,通过各种途径想要找到充足的细节来验证我的猜测。
现在看来,他们挑选中的受肉,就是琳白。
可问题在于,光是知道这些,我们还是不知道他们究竟把琳白带到哪里去了。”
林克也是紧锁眉头,如果他现在还能够听见小白的声音,带着阿列克大主教直接去找那群堕落之女信徒如同探囊取物。
可现在也不明白小白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在哪一声求救之后,林克再也没能连上两人之间的心声。
就在三人一鸟全都一筹莫展的时候,老爷子突然眼睛一亮,朝阿列克喊道:“你刚才说,堕落之女的七罪之旅仪式是为了将某些东西赋予给别人?”
“是这样没错。”
“这么说来,隐藏在希卡城近海海底的堕落之女神殿中十有八九藏着什么让他们心动的东西!”
“怎么可能!”阿列克的样子活像是看见有人指着太阳说是月亮,满脸的难以置信,“希卡城的区域都被辉煌天国所记录,近海也囊括在内。
要是真的有一座隐藏在近海海底的堕落之女神殿,绝对无法避过辉煌天国的探查。”
“但我现在有八成的把握,在希卡城的临海就有这么一座堕落之女神殿。
如果他们的目的就是那座神殿中的某种力量,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面对老爷子越发肯定的揣测,阿列克气的连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就这么冠冕堂皇的将一座堕落之女的神殿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就算这些都是真的,你们又是从那里知道的?”
老爷子看了看林
克,深吸一口气道:“原因重要吗?我们都不是堕落之女的信徒,这点显而易见。被带走的人是我们俩的家人,心情和失去了教徒的你一样悲愤。
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阻止他们的行为吗?至于原因说来话长,这次结束了之后我会亲自上门给你一个满意的解释。”
阿列克迟疑地盯着老爷子和林克,沉默了一分钟左右,最后还是认命般无奈颔首:“既然这样,我们就去近海海底搜索一番。”
老爷子看看他一副准备亲自出手的样子,有些不解道:“不通知其他人吗?市政厅、伦德斯家还有佣兵协会,你都不通知?”
“人手太多反而容易暴露,”阿列克一边闭目冥想调整自己的情绪,一边十分老练的解释道,“如果让那些堕落之女的信徒听到一点风声,我们就休想抓住这群比臭水沟里的老鼠还狡猾的家伙。
况且这种超凡者之间的对抗,阶级差距几乎是没办法用人命来填补的,人数优势毫无意义。
时间上紧迫更是个大问题,等到所有人就绪,还有多少时间留给我们就不好说了。
而且我也很相信我自己的实力足以解决这次的问题。”
果然是快要突破传说阶级了吗?
老爷子上下稍微细致一点的打量了一下阿列克的模样,说实话真看不出来什么天才的样子。
街边随便拉出来一个销售员,换身衣服都比他更像是个天资卓越的人才。
但以他现在的实力水准和年纪,可见其天赋之卓越。
如果他是出生在十二家族内,都不用是嫡系。
恐怕现在早就靠着充实的资源成为永恒教会中年一代的领头羊,而不是现在这样成了一个连大主教的位置都快要保不住的倒霉蛋。
老爷子拍拍一旁完全沉浸在精神世界中寻找联系的林克:“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直接出发吧。”
艾希惊讶地看着老爷子,简直觉得他都快疯了:“近海的范围那么大,就算我们知道在近海深处隐藏了一座堕落之女的神殿,恐怕短时间内也没办法找到具体位置啊!这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林克抬起头,决绝的眼神中隐约浮现那位满嘴都是吃了自己的女神,“我知道···”
加上阿列克主教,一行人的速度没有减缓丝毫,甚至倚靠着阿列克主教神奇的光化法术,直接在空中飞驰。
还在沉睡中的希卡城静的不像话,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海港的位置,一种愈发强烈的违和感扑面而来。
这就好像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明明每一个角落都是你自己的真实倒影,可看的越久,看的越仔细,你就越是觉得镜子里的自己陌生,最后还会不由自主的恐惧。
那是潜意识地警告,希望让你明白那些藏在表面的熟悉之下的,是难以言喻的怪异。
“是堕落之女信徒的味道,很淡,但是有越发清晰的感觉!”
站在林克肩头的艾希猛地抖动着翅膀,有些激动的伏在林克耳畔说道。
“方向正确,”林克也察觉到了自己脑海中和小白关联的情绪有了些许反应,顿时一脸惊喜,“我感觉到小白了!”
阿列克赶紧在掌心呼唤出辉煌天国,想要看看附近到底有什么异常。
可金碧辉煌的希卡城虚影却依旧安宁祥和的像是一座只可能在梦里出现的理想乡。
他只好将求解的眼神投向身旁的林克和老爷子:“接下来要怎么走?”
老爷子和林克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然后伸手指出一个确切无比的方向:“这方向不远有一个孤岛,我们先去孤岛。”
阿列克也没多想,朝着老爷子指出的方向就冲了出去。
荧曜的光茫像是一道从大海上空一闪而过的流星,不多时就已经能够看见那座林克和老爷子狩猎了无貌之神的小岛。
上次离开时被林克撕裂银手天赋撕碎的海岸都还没能完全复原,夜色中隐约能够看见那道像是伤痕一样的豁口。
“就是这!”
散乱的光电重新凝聚,三人已然稳稳站在岸上。
双脚踏在土壤上的瞬间,一阵恍惚感冲进林克的脑海。
几乎要让肺部炸裂的窒息感,四散而逃的气泡,死寂的黑暗,抚琴的女神像。
他瞬间就意识到这是从小白那边传来的记忆碎片,马上不动神色的推了推老爷子的胳膊。
虽说阿列克大主教的立场完全可以相信,和堕落之女信徒也绝对的势不两立。
但他和林克他们的目的也不是完全相同的。
到时候就算阿列克冒着会让小白死亡的风险强行击杀堕落之女的信徒,林克也不意外。
可这种局面绝对是林克所难以接受的。
如果阿列克真的展现出了这种倾向,等会儿下去就得做些安排了···
“林克已经记起去下面的路了,”老爷子心领神会,朝着在一旁用法术四处搜寻堕落之女气息的阿列克喊了一声,“之后我们下去找神殿的时候,还请你收敛一下自己的气息。”
“这我自然了解,”阿列克像是意料之中的点点头,“相对于消灭堕落之女的信徒,琳白的安全更重要。
堕落之女的信徒什么时候都可以铲除,但琳白要是出了事,就没有第二次挽回的机会了。”
这一番话堪称是情真意切,让林克心头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阿列克还接道:“当然,我知道你们恐怕也很难完全信任我。这样吧,到了下面我就完全听你们指挥。本来能够找到这地方就完全是靠你们。”
“感谢您的体谅,”林克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的信息至少能够证明他们真的已经接近小白了,这让他被愤怒冲击的脑海冷静了不少,找回了以往的思绪,“如果确保了小白的安全,我们也会全力配合您将堕落之女的信徒抓捕。”
世上没有毫无目的的合作,就算阿列克为人一向乐善好施也一样。
对他来说,琳白只是个有点缘分的陌生人,和两个至关重要,涉及到永恒教会内部对堕落气息筛查缺漏的重要人物相比,没有任何可比性。
林克这么说也是表态,不求多的,希望能够在关键时刻稳上一手。
商量好之后,三人由林克带队,其余两人则是跟在他身后。
而艾希非常主动的,直接钻进了林克的怀里。
而她的理由也很简单。
要是林克之前从晋升仪式中得到的记忆只是幻觉,和现实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联系。她对气息的敏锐感知完全可以当作备用方案。
至于她为什么能下水这件事,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能说话,能起死回生,能用契约的方式帮林克完成晋升。筆趣庫
种种离谱的事情都在她身上显得无比正常,会下水完全都不值得奇怪。
当双耳溺进水里的同时,一阵悠扬飘渺的歌声穿过从世界诞生时就存在的洋流,注入到他的灵魂之内。
哀伤且充满彷徨,似在永恒长夜中寻求漫长旅途尽头的旅者,在即将放弃的最后时刻向命运发出的祈求。
老爷子两手飞快地按在林克脸上,满脸严肃:“林克!醒醒!”
阿列克的反应更是夸张,直接冲出水面唤出一团螺旋状的星团,对着林克的方向死死瞄准。
“我怎么了?”
“你刚刚在唱歌!”老爷子带着林克离开海水,将他放在海岸上,“而且你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古怪,空洞冷漠,而且还是女人的声音!”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阿列克看到林克恢复正常,重新落到他的身边,抓住他的手就是一记驱散法术,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克捂着不断涨缩的太阳穴,喃喃道:“你说是我在唱歌?可我明明是听见别人在唱歌啊?”
“情况不对,”阿列克仔细检查了一番林克的状况,脸色马上就忧虑起来,“他的精神正在受到某种冲击,正在直接动摇他的灵魂,在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就会直接变成我们难以理解的东西。”
林克撑着自己的身子站了起来,强烈的恶心在体内翻涌,最后他凭空吐出了一滩绿油油的酸水。
眼看他要重新跳进海里,阿列克阻拦道:“你不能再往前走了,再这样下去,等你找到你妹妹,十有八九得看着她送你离开!”
“就是因为这样,”林克温柔的摸了摸胸口处艾希不安的小脑袋,眺望着面前深不见底,像是一座正在沉眠的深渊一样的大海,“我才必须得去。小白的遭遇一定比我更加危险。当哥哥的,要是在这里退缩,可是会被妹妹讨厌的。”
“我可以带小白回来的,你在这里等着。”
“没有我,你们找不到小白的。”林克果断地将一只脚踩进海浪中,随着起起伏伏的波浪,淡淡地歌声再次响起,这不过这一次,他意识到了这阵歌声正在试图掌控自己,反而能够与其抗衡。
老爷子走到他身边,最后一次问道:“我担心小白不错,可这不代表我不担心你。
可我说过,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该自己做决定,该自己抗起代价。真的要下去?”
“当然是真的,”林克的步子越走越深,海浪已经在他的胸膛上荡漾波纹,耳畔中的歌声也越发清晰响亮,“我还有一大堆的计划没完成呢。”
话音未落,他冲着阿列克和老爷子呼唤到:“走啊!”
少年矫健的身姿像是最挺拔的海豚,淡淡地水泽在他身上托起月华的光辉。
可这些渺小的光茫,在少年直扑海洋的瞬间就消失殆尽。
阿列克眼神动容,捏紧了拳头看向老爷子。
可他只是带着三分骄傲七分感慨的叹息一声,撞破了寂静的水面,跟上了林克的身形。
岸上转眼就只剩下了阿列克一个人。
他摊开手掌,璀璨的辉煌天国又一次浮现,无数明亮的生机漂浮围绕着这座伟大的城市。
岩石并不美好,但将它们切割堆砌修成一个个家的人将其变得美好。
城市并不美好,但守护着这座城市将生活的气息发散到每一个角落的人将其变得美好。
生命并不美好,但用生命从命运的手里抢过织梭缔造奇迹的人将其变得美好。
当初之所以想要成为永恒教会的教士,不就是为了能够守护这份美好吗?
再无任何犹豫,海面上第三次绽放浪花,清澈无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