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有朋友向吕昭抱怨过一件事。
她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一只柔弱的小猫咪碰瓷,当时正值十二月,天寒地冻,还下着雪,小猫咪蹲在破烂的纸箱里瑟瑟发抖,小声咪咪,用一双大得过分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目光楚楚可怜。
朋友一时心软,把小猫咪抱回了家。
但她已经养了一只猫了,原住民本来独享全部的爱,吃着罐头玩着球,忽然晴天一声霹雳,铲屎官有别的猫了!还把猫带回来了!
长达几个月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那你把小白猫送走呗。”吕昭的目光扫过她手背上明显的爪印子,啧啧摇头。
“小白那么可爱,它没了我不行!”朋友长吁短叹,“但是小黑已经绝食一天了。”
“你是在炫耀吧!”吕昭十分怀疑,“我一只猫都没有,我不懂你的痛苦。”
朋友虚弱地摇摇头,“确实,你不懂我的痛苦。”
吕昭一直觉得朋友就是在明着抱怨暗地里秀猫。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段记忆被逐渐压入脑海深处。此刻吕昭福至心灵地想了起来,朋友的面容早已模糊,但这并不妨碍她终于能理解那种微妙的纠结感了。
郭嘉和陈群叙旧完毕,不约而同地看向吕昭,似乎在等待下一步指示,或者想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吕昭从昔日的回忆中苏醒,双眼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戴上了滤镜,恍惚间仿佛觉得是两只猫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不,修改一下,顶多只有陈群像猫,郭嘉哪里是猫,他分明是一只满肚子坏水的狐狸!看看他背后的尾巴,都晃到天上去了!要藏不住了!
吕昭用略带谴责的询问目光看向郭嘉:你到底跟长文说了什么?看看把人气得,小脸煞白。
郭嘉的眼神清澈且无辜:普通的寒暄而已,您不是听到了吗?
……我没听到啊!
暴露了自己走神的事实,吕昭默默挪开视线,假装无事发生。她快速整理了一下表情,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关切地望向陈群:“何事?”
陈群把厚厚一叠宣纸装订成的笔记本摆到吕昭面前的桌案上,“这是我根据府中留下的资料,重新整理的一部分汝南县户口名册。”
竹简太沉重了,搬来搬去实在不方便,出门在外时尤甚。反正自家有个造纸厂,等郡中的少府再去采买笔、墨、封泥等办公用具时,吕昭干脆就让他们把竹简换成了宣纸。
顶头上司的言行举止很容易影响到下面办事的人员,吕昭喜欢用宣纸,其他人或是投其所好,或是融入气氛,也渐渐都跟着她改了习惯,再加上她之前为了推广纸质书籍,刻意压过宣纸的价格,对普通官员来说用宣纸还是用竹简其实没多大差别,因此这次办公用具的版本更新迭代完成得相当顺利且平稳。
甚至很多人开始自我找补,纷纷表示宣纸轻薄易携带,又方便书写,当真是好东西,君侯英明。
吕昭赞同纸比竹简便利的观点,但觉得真的没有必要顺便吹捧她一番。
这批宣纸是不是又改良过了?摸着比之前的更加舒服。吕昭随意地想着,手指轻轻抚过书页一角,将其缓缓翻开。
郭嘉也想看,他一撩衣摆,直接跪坐在吕昭旁边,坐姿很不稳重,上半身几乎要整个探到吕昭面前的桌子上去了。
陈群有种心肌梗塞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刚想出言呵斥,就见吕昭一面嫌弃地用毛笔抵住郭嘉的肩膀,将他往旁边推开,一面把名册朝他的方向挪了挪。
“什么都想瞄两眼。”吕昭叹道,“看吧看吧,看完了给我想想怎么办。”
“我可不敢班门弄斧。”郭嘉懒洋洋地回道。他保持着单手托腮的姿势,侧着
脸朝陈群飞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陈群:“……”
陈群微微睁大眼睛,话全部憋在喉咙里,半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他要窒息了。
吕昭对这俩人暗地里的小动作毫无察觉,她十分认真地浏览着名册。
陈群不会无缘无故交出一本名册,他应该是在默默观望着,根据吕昭的反应来决定后续要如何做。
而吕昭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了。
在科技水平不发达的古代,想要进行人口普查,只能使用挨家挨户登记的原始方法,不用脑子想也能知道,这种方法很容易被钻空子。
“四万……”目光扫过陈群最后的总结,吕昭合上册子,慢条斯理地问,“包括从袁公路家里查出来的那六千人?”
陈群垂手而立,目光沉静,“是。”
根据《后汉书》中记载的汉顺帝年间的人口普查资料可知,生活在汝南郡的百姓大约有二百一十万,仅次于南阳的二百五十万,乃是全国第二大郡,人口非常稠密。
汝南郡下辖三十七县,即使平均分配,汝阳县也至少应当有五万六千人,四万人的数字未免过于可笑了,尤其是在其中还有六千隐户的情况下。
实际上汝阳县的隐户远不止此,毕竟那么多豪强门阀,又不是只有袁家才隐瞒人口。
清理袁氏隐户这件事是张辽亲自去做的。或许是有四世三公的袁氏作为领袖,汝南士族们掌权的力度比南阳豪强要强得多,行事作风也更为霸道。吕昭怕出意外,派了重兵一同前往。
结果无惊无险,全程没有一位其他姓氏的士族出面阻拦,吕昭顺利得到了数不清的田产,和大几千的黑户。她参考了之前在南阳整编流民的经验,将黑户重新编纂入户籍,经过认真细致的核实,把他们正在耕种的田产分发给他们,多退少补,鼓励他们继续生产。
之前吕昭还有点奇怪为什么汝南士族们反应如此平静,陈群提交的户籍记录证实了她的猜测,那就是在她接收袁术的田产之前,汝南士族们已经瓜分过一轮了。
他们得到了足够的利益,自然不会过于在意吕昭的捡漏行为。就像饱餐的野兽面对路过的人类时,会表现得相对平和一些。
而且吕昭占领了汝南是既定事实,她现在风头正盛,除非袁绍很快干掉公孙瓒,紧接着挥师豫州,否则短时间内没人能撼动她在汝南的统治地位。
情况已经是这样了,汝南士族们烦她也没办法。
把她赶走了请谁来呢?曹操吗?曹操可不是善茬啊,出身也比吕布好一些,有点名望,不好控制呢。而且他已经得了兖州,若是再得豫州,难保袁绍不会多想,曹操是聪明人,即使有野心,也不会现在就暴露出来。
吕昭就吕昭吧,给她漏点利益,大家各取所需,和平共处。
反正总要有个汝南太守,总要有个豫州牧,谁当不是当呢?先凑活着过呗,凑活不下去了再把人赶走也不迟,我们士族可是很讲究礼仪、爱好和平的。
“看来您的速度还是不够快。”郭嘉露出无奈的神色。
吕昭也很无奈,她几乎没有拖延,可汝南士族比她更有优势,人家毕竟是本地人啊!
“您想达成怎样的结果呢?”郭嘉问道。
吕昭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可以在南阳的鸿门宴上钓鱼再成功反杀,很重要的因素是南阳的池塘里都是些小鱼。如果她在汝南也这么做,很可能会把袁绍这条大鲨鱼钓上来。
所以她得因地制宜,换种思路。
“这个嘛……”吕昭故作忧心,阴阳怪气地说,“人家可是好心给我留了口汤,我也喝下去了,现在动手,反倒显得我恩将仇报,像条喂不饱的狼……”
陈
群剧烈地咳嗽起来,目光中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他还不太能适应吕昭这种明显夹枪带棒的说话风格。
您骂人就骂人,怎么还把自己骂进去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们想花钱买平安,我配合就是。”吕昭给陈群倒了杯茶,关切地递出去,“但如果有什么旱灾、蝗灾之类的降临到他们的田间地头,那也不关我的事。”
陈群呆了片刻,郭嘉趁机悄悄靠近,试图截胡茶杯。陈群立即反应过来,狠狠瞪了郭嘉一眼,飞快地把杯子抱走了。
郭嘉遗憾地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