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昭留下张辽,由他负责组织主力部队开拔的诸项事宜,自己则率领一千精锐骑兵先走一步,去追赶袁术。
数不清的铁蹄狠狠踏过地面,发出惊天动地的鸣响。官道上腾起一线翻腾的尘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东南方向席卷而去。
快到征羌时,吕昭遭遇了第一波前来阻拦她的敌人。
最先出现的是陷坑、绊马索、铁蒺藜这些较为隐蔽的机关暗器。换成别人肯定一头就栽进去了,多少得损失一些人马,所幸冲在最前方的是吕昭,离得还很远时,系统导航就开始提醒她注意躲避,因此吕昭根本没走敌人为她准备好的路,而是绕开了。
虽然小道的路面状况堪忧,稍微浪费了一点时间,但总好过受伤。
从小路出来,吕昭与敌人狭路相逢。双方谁都没废话,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冲锋,宛如两只在草原上相遇的猛兽,沉默而凶狠地扑向对方,撕咬成一团。
结果毫无悬念。
敌方的骑兵少得可怜,很快就被并州铁骑绞杀干净了。
剩余的步兵虽然人数远胜并州铁骑,但还没有多到能组成结实又严密的大型军阵、彻底堵死道路、阻拦住骑兵去路的程度。
吕昭骑在马上,俯瞰整个战场,目光扫了一圈就断定剩余步兵对自己完全没威胁,根本懒得跟这些人周旋,直接传令,命所有人绕开他们继续赶路。
这些人几乎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这里的,拼杀时完完全全是不要命的架势,不存在被劝降的可能。他们的目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给袁术创造更多逃走的机会。吕昭要是留下来跟他们打,那才是正中对方的下怀。
收到指令的骑兵们不再恋战,拍马就走。
敌人们试图阻拦,但步兵即使装备了全套的盔甲,再持有坚固的盾牌,也很难扛住体重至少六百多斤的成年战马的迎面冲刺,他们就像被狂风吹倒的麦秸秆一样,一茬茬倒了下去,最后只能愤愤地瞪着骑兵们逐渐远去的背影,徒劳叹息。
“……这、这样够……够了吗……”一个被发怒的战马当胸踏过的人仰面躺在泥泞不堪的水坑里,无神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天空。他急促地呼吸,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嘴唇微微颤抖,不知道在对谁说话,“任务……任务完、完成……”
折断的肋骨刺穿了肺部,鲜活的生命力随着汩汩流淌的血液迅速流失,他的体温正一点点降低,思维运转越来越迟钝,视野逐渐暗淡,最终归于虚无的漆黑。
但一团漆黑中忽然亮起了光,他感觉压住身体的重量陡然一轻,随即整个人都飘了起来,飘向温暖的光明。
他回到了家乡,看到妻子坐在纺织机旁勤劳地织布,看到年幼的女儿手里抓着几朵开得灿烂的花,撒欢儿地跑来跑去,看到双目失明的老母亲安详地躺在胡凳上晒太阳。
孙贲的声音不知道从哪儿飘来,时远时近,断断续续,绕着他不停地回荡:
“……需要悍不畏死的勇士……挡住并州军……袁公平安撤退……”
“……留下的人……赏金千两……”
“……帮你们照顾妻儿老母……”
希望小孙将军能履行他的承诺,让我的家人过上好日子。
他边想边慢慢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吕昭还遇到了三波阻拦她的敌人,每一波人数都不多,她统统选择不恋战、绕过去,留给张辽率领的主力去处理,自己则专注追赶袁术。
地平线上冒出一点模糊的影子,随着并州铁骑的前进而不断靠近,逐渐在众人的视野中勾勒出汝阳城高大的轮廓。
古老的城池沉默地伫立在阳光下,城头看不到一面旗子,也看不到守城士兵的身影,好
像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彻底笼罩了。
但这是其他骑兵们眼中的汝阳,吕昭远超常人的视力令她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她倒是觉得,这座城一点儿不孤单,甚至非常热闹。
怎么说呢,十里八乡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人物,恐怕都聚集在城外了吧。
随着距离的缩短,其他骑兵们也逐渐看到了真相。
城门前的空地上停满了马车,造型一个比一个豪华别致。
高冠博带的士人们抬头挺胸地站着,时不时侧过身体与旁边的同伴低声交谈一番。
雕刻着花纹的巨大酒坛子整整齐齐地摆在路边,酒坛后面堆满了各种物资,全都用柔软的绸缎盖着,装饰得异常精美。
“这……这什么路数?”护卫在吕昭身旁的一个骑兵迟疑道。
他们气势汹汹地杀过来,对方不说四散奔逃吧,至少也该闭门不出,躲避兵灾,怎么全都跑到大街上来了?不怕被误伤吗?
“什么路数?”吕昭嘴角一勾,露出灿烂的笑容,但笑意并未触及眼底,“夹道欢迎的路数啊。”
吕昭毕竟不是出身门阀世家,她一般不会切换成他们的思维去思考问题,否则她能更早地预料到这个场景的出现。
并州铁骑很快逼近了城门,见吕昭还没有减速的意思,一个骑兵忍不住询问道:“女郎,要冲过去吗?”
“人家如此热情地欢迎我们,多少得给个面子啊。”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吕昭还保持着原有的速度,她拿起一面令旗,向后方挥舞一番,打出一个旗语。
人高马大的并州汉子们秒懂,脸上纷纷露出坏笑。
直到真的快撞上了站在最前排的人,吕昭才猛地勒紧了缰绳。
白露霜属于越跑越疯的马,从来没见它疲倦过,平时除了上战场,基本没有跑尽兴的时候,这次追击袁术,它难得撒开了蹄子狂飙,正快乐呢,忽然遭到阻止,瞬间小脾气上来了,只见它人立而起,两只前蹄腾空,仰天长嘶吼,眼看就要踏向那个挡在它面前的倒霉蛋。
在瞬间逼近的死亡威胁面前,上一秒还风度翩翩颇具气度的士人们纷纷变了脸色,仓皇失措地朝着四周逃走。人群中唯有一人站得稳稳当当,还伸出手扶了一把差点儿跌倒的同伴。
马蹄终究没有狠狠砸向某个人的脑袋,制造出血溅当场的悲剧,在吕昭的操控下,白露霜像跳舞似的,踩着灵活的步伐后退,两条前腿稳稳地落地。
不止是吕昭,跟在她身后的骑兵们也都精准地完成了急刹车,并且在短时间内整队完毕,排列成一块整齐的方阵。
“不听话的小东西,”吕昭板着一张严肃的脸,重重拍了一把白露霜的脑袋,言语之间意有所指,“我之前怎么教你的?”
白露霜:???委屈,但不会说话。
训完了马,她缓缓抬眸,目光从左往右依次扫过惊魂未定的士人们,眼神在刚刚那位十分镇定的年轻人身上略一停顿,然后才翻身下马,走向为首的中年男人,拱手行礼,“抱歉惊扰到各位的集会了——”
“湖阳君客气了,”中年男人迅速整理好表情,露出一张真诚的笑脸,解释道,“其实我们是专程来此迎接您的。”
吕昭回想起在自己刹马前,远远看到男人脸上那不加掩饰的嫌弃神色,由衷地在心里敬佩他的变脸绝活。
“什么?”吕昭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睛,十分谦虚地推辞道,“这话从何说起?”
“实不相瞒呐,豫州士庶苦袁公路久矣!”男人长叹一声,摇摇头,开始声情并茂地控诉起袁术的种种罪行。
吕昭听着有点耳熟,仔细一想,发现跟之前曹老板寄给她的信里骂袁术的说法差不多。
……你们是私底下悄悄对过答案吗
?大家约定好了以后骂袁术就这么骂?
男人骂得真情实感,说到悲伤之处,还呜呜地哭了起来,周围不少人也跟着哭,看得吕昭目瞪口呆,然后她注意到还是之前那位镇定的年轻人,在其他人要么哭、要么至少流露出一些悲伤情绪的时候,隐秘地翻了个白眼。
这小帅哥有点意思啊!吕昭忍不住笑了一下。
男人滔滔不绝的声音出现了一瞬间微妙的停顿,可能是误会吕昭在笑他,但他很快自然地续上了,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模样继续说。
人家说,吕昭就耐心地听。其实她并不擅长应付这些士人,她很不喜欢说起话来弯弯绕绕转十八个圈,只是为了跟他们打交道,不得不学会这项“生存技能”,但凡有一点偷懒的机会,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摆烂。
以往这种工作她要么是丢给荀彧、荀攸做,要么是揪来郭嘉帮忙,但此刻她身边连个能跟着一起吐槽的张辽都没有……
嗯?等等,郭嘉!
吕昭忽然想起什么,对男人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这个手势干脆利索,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强硬态度。男人不自觉地被吕昭的气势压迫,顺从闭上嘴巴,眼巴巴看着她从袖中摸出一只……朴素的荷包?
吕昭无视了对面数不清的、暗中打量的目光,淡定地解开荷包,从里面取出一枚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块。
她慢条斯理地展开纸块,打开两层时,看到上面出现了四个字:穷寇莫追。
吕昭:“……”
郭奉孝!你这是早就知道袁术要跑路?那不早点说!
……还是我看锦囊看晚了?
她满腹疑惑,继续打开纸条。
又打开两层,上面写着一句话:还是得追,休息一晚,明天再去吧。
吕昭:“………”
她忍着吐槽的冲动,心想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都是些什么药,手指灵活地摆动着,将纸条全部展开。
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赶紧派人清点袁公路留下的土地,再不接收就没了。
吕昭:“…………”
她彻底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