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逐渐升起,温暖和煦的阳光填满了战场的每一寸角落。
到目前为止,战况仍然是胶着状态,袁术的兵打不穿吕昭看似薄弱的防御,吕昭的骑兵也无法冲散袁术有计划收缩的阵型。
照这样发展下去,双方大概率会打成平手,然后不得不在士兵们筋疲力竭之前鸣金收兵,各自回营稍作休整,来日再战。
然而两位主帅都不愿意继续拖下去了。
袁术侵犯边界的举动彻底打乱了吕昭稳扎稳打的发展计划,有这样一位常年徘徊在精神病边缘的邻居虎视眈眈,吕昭睡觉都不安稳,即使能击退他一次,也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不如咬咬牙发发狠,彻底把他打残赶走,一劳永逸。
袁术则感觉跟吕昭打平手是件非常耻辱的事,之前他还能推脱是手下人不争气,如今亲自上了,仍然打不过,还能找什么借口呢?必须要赢!一定得赢!不赢他会被天下人耻笑!如果连吕昭这个小丫头片子都赢不了,他将来要怎么跟袁绍那混蛋争?!
心照不宣的两人谁也没提收兵这茬,但士兵们不是机器,总不可能一直这样无休无止地厮杀下去,直到战场布满尸体,所有人都死绝。那样毫无意义。
他们在等待一个改变的时机……或者主动创造这个机会!
随着吕昭命令部队朝右侧集中,袁术为了抵抗也随之加派了兵力后,纠缠在一起的士兵们便逐渐向着南方移动了。
这种移动起初并不显眼,战场那么大,人那么多,就算站在高处,一时半会儿也观察不出有什么不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杀红了眼的袁军脱离上头状态后环顾四周,不安地发现自己正在一点点退回瀙水畔。
再退就进水里了!虽说这段河道水流平缓,也并不深,随意趟着就能走过去。但在陆地上作战已经很麻烦了,没人乐意下水打架。比起软烂的河滩,人类普遍觉得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更安心。
这点微妙的想法导致士兵们下意识选择避开了瀙水的方向,朝着唯一没有敌军阻拦、也没有自然环境障碍的北方挪去。
“不对。”袁术所在的位置不像吕昭搭建的指挥台地势高,但他也觉察到了不妥之处,“去包抄后方的右翼呢?还没到位吗?”
杨弘看了传令官一眼,传令官面露迟疑之色,“小的、小的没有收到消息……”
“废物!难道要我亲自去吗!”袁术狠狠地把装蜜水的杯子摔在了地上。他烦躁地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脸上神色不断变幻。
几秒之后,袁术下定了决心,他咬牙切齿地说:“备马!”
“主公三思啊!”杨弘和其他人赶忙前来劝阻,“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您亲自去太危险了!”
“诸位是觉得我安逸久了,已经忘记怎么挥刀了吗?”袁术冷笑一声,正打算说点什么,忽见斥候飞马而来,口中大声喊着:“报!张将军率领右翼突袭,已与孙将军汇合!”
这位斥候话音未落,另一位斥候又来禀报了:“报!敌方将领亲率一支骑兵杀入左翼,已被张将军缠住!”
“好!”袁术面露喜色,拍手笑道,“我就知道是她先忍不住……不过一小小妇人,哪里见过这种血肉横飞的场面……”
“速速派人前去支援!”袁术扔出一只调兵用的铜符,“最好能活捉,抓不住就杀,绝对不能让她跑了!”
“是!”
袁术对战局的发展感到满意时,高台上的郭嘉也很满意。
他们集中右翼兵力进攻敌方左翼,同时袁术的右翼向着他们的左后方包抄。
他们的右边、袁军的左边是瀙水,被攻击的袁军后退会退入袁术所在的中军范围,因此只能下意识往北移动。
这就导致了两方士兵的位置在交战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沿逆时针方向掉了个个儿。
现在吕昭的主力挪到了袁术那边,袁术的主力则进入了吕昭的势力范围内。
从袁术的视角看,他已经完成了对吕昭的合围,为了不让吕昭从包围圈中逃走,他还加派了兵力,源源不断地朝着西方推进,层层收缩。
但从郭嘉的视角看,是袁术的主力部队被吕昭这个诱饵诱进了更大陷阱中。
郭嘉干脆利索地挥动令旗,“通知城内,该行动了。”
“是!”
白露霜被张辽骑走了,吕昭只能骑张辽的大黑马。
大黑马也是不可多得的西域良种,一般西域产的马性子都烈,但大黑马却脾气温顺,比白露霜和赤兔都乖巧许多,平时在马厩里待着,总会被另外两个霸王欺负。有次吕昭亲眼看见隔间的白露霜脖子伸得长长的,奋力探头过来啃大黑马的饲料,然后另一侧的赤兔也来凑热闹,一白一红两颗马头亲亲热热凑在一处,把大黑马的饲料瓜分得明明白白。它俩倒是和谐了,可怜的大黑马被挤到角落,嘴里叼着几根草,无奈地嚼啊嚼。
吕昭万万没想到马之间也存在职场霸凌的情况,这俩霸王连张辽的马都霸凌,就更别说其他普通马了。气得她挽起袖子将白露霜和赤兔揍了一顿,薅掉不少尾巴毛,挂在马厩的门上以示警戒,还把它俩的零食全部没收,补偿给大黑马。
从那之后,大黑马每次见了吕昭,都会探过头来亲昵地贴贴她。这回也不例外,听到吕昭的脚步声,它主动小跑过来,曲下前肢,摆了个方便吕昭上马的姿势。
吕昭笑着拍了拍大黑马的脑袋,“走,去找你的主人。”
吕昭领着护卫队杀入人群。
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她抡起马槊左右开弓,所过之处袁军就像被镰刀收割的麦子,一茬茬无力地倒下,所过之处清出了一大片空地。
她冲到尽头,护卫们还在半途,紧随着她开出的道路冲锋,但张勋率领的士兵们反应很快,迅速填上了空缺,将她和护卫们分割开来。
“君侯!”护卫们着急地大喊。
这个距离足够吕昭的视线穿过人群,清晰地锁定袁术的位置了。她遥遥看了袁术一眼,策马回身,手腕一转挽了个枪花,振去刃上流淌的鲜血。
“再来。”她低声说了一句,又沿着原路杀了进去。铁器撞击|肉|体的沉闷“砰砰”声和士兵凄惨的尖叫混在一处,威慑力十足。
护卫队还在着急,一见前方传来的动静,立马意识到吕昭没事,心放下一半,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而去。
吕昭就这样领着属下们翻来覆去地冲了几轮,杀到最后再也无人敢靠近,敌人松松地围着她,举着盾牌,盾牌的缝隙中探出一支支长|枪,每一个指过来的枪|尖都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持|枪之人力竭,还是被吓得手软。
包围圈外。
陈兰歪歪扭扭地骑在马上,脸上印着一道贯穿了整个面庞的狰狞红印,肩膀上扎了支断箭,之前有多意气风发,如今就有多狼狈不堪。
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按着伤口的手不断地哆嗦着,不仅仅是因为疼痛,还有深深的恐惧。
他亲眼看着吕昭是如何从他旁边杀过去的,就差那么一点点,那把浸满鲜血的马槊就砸到他的脑壳上了!他已经听到了呼啸而来的狂风,嗅到了浓烈的血气,地狱的勾魂使者在朝他招手了!要不是亲兵在前面挡了一下,死的人就是他了!
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她还是人吗???
陈兰人还在战场,魂已经逃走了。
张勋没有受伤,虽然也被吕昭的勇猛震惊到了,但总体心态比陈兰强许多。
吕昭再强也只是一个人而已,我方千千万万个人冲上去,难道还伤不到她吗?怀抱着这样的念头,他扯着嗓子大声呵斥,指挥士兵们不断地往包围圈的缺口上填。
士兵们一层一层叠了上去,挤得密密麻麻,盾牌压盾牌,最前方的缝隙也被长|枪长槊填得满满的,从外面看就是一座坚不可摧且极具杀伤力的堡垒。
张勋心想这下总该万无一失了吧?但就在此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令人胆寒的雷鸣声。
雷鸣?春季确实多雷雨天,但眼下天气晴朗,没有丝毫要下雨的征兆,哪儿来的雷声呢?
……不,不对,不是雷声!是马蹄声!
放空思绪的陈兰猛地回神,敏感地转头,看到丘陵谷地的上空腾起了遮天蔽日的烟尘。
“那是什么方向?”陈兰喃喃。
“舞阴城……不好!”张勋脸色骤变。他正要命令其他士兵们后撤结阵,别往吕昭那儿挤了,一个士兵就惨叫着从包围圈中飞了出来,狠狠砸在盾牌上,将严密的包围圈砸出一道缺口。
诡异的安静。
士兵的尸体滚落在地,像个被肆意|蹂|躏后丢弃的破布娃娃。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越来越多的人被击飞了!长官的呵斥声,甚至手中明晃晃的刀也不能阻止恐惧的士兵们不断后退,顷刻之间,包围圈彻底崩溃,士兵们四散奔逃。
“怎么办?”陈兰用完好的手抱着脑袋,眼前这一幕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他可以接受士兵们在他面前搏命厮杀,杀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却很难接受有个怪物一出手就碾压了所有人。
他是统帅士兵的将领,以他的地位很难代入互相厮杀的士兵,却很容易代入被怪物袭击的倒霉鬼,因为他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身份都没用!
张勋给不出答案,仓促之间,他只来得及布置出一道简陋的防线,敌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视野范围内。
那是一支重骑兵,连人带马都藏在厚厚的玄色铠甲内,骑士们压下上半身,几乎是匍匐在马背上,一手握缰绳,一手持特制的超长|枪。
“重骑兵。”张勋瞳孔微微扩张,轻声呢喃,“他们怎么养得起这玩意儿?!”
“射箭!快射箭!”陈兰吼道。
“没用!”张勋这样说着,但一丛丛箭雨已经被抛射出去了。
重骑兵很安静,唯有马蹄声响彻云霄,如同一片压抑的黑云,裹挟着狂风暴雨,席卷而来。他们前进的步伐丝毫未停,箭雨对全副武装的他们来说就如同轻飘飘的毛毛雨。他们坚定地踏入战场,把一切障碍统统踩在脚下,来不及躲闪的敌军连哀嚎都发不出,就被深深地踏入泥里,跟血水和尸体混合在一处,再也分不开。
枪阵起了点作用,但这些骑兵也带着枪,他们组成了更加可怕的枪阵,将袁军脆弱的防线一层层冲垮。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张辽的骑兵终于击穿了拖住他的孙贲,如一柄利剑从左侧砍来,截住了逃跑的袁军们。
前有重骑兵,后有吕昭那个怪物,旁边还有张辽,张勋这才意识到,不是他包围了吕昭,而是吕昭包围了他。
撤退吗?张勋抹了把脸上的鲜血,扭头看向紧紧跟在身旁的传令官,声音沙哑地说:“快去禀报主公!”
“那边发生了什么?”袁术远远望见骚动,不满地追问,“又怎么了?”
“报!”斥候来得很快,他的盔甲已经被泥土和血水污染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整个人狼狈不堪,“敌方重骑兵击穿了我方防线,张将军和陈将军被包围了!”
袁术猛地睁圆了眼睛,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呆呆地盯着斥候,“你说什么?!”
斥候用力咬了咬牙:“敌方重骑兵——”
“不可能!”袁术愤怒地吼道,“他们哪儿来的重骑兵?!”
“报!”又一个斥候赶来,这位几乎是从马上滚下去的,摔倒在地,站都站不起来,挣扎着说,“陈、陈将军和张将军被斩,左军已经彻底崩溃了……”
袁术像个木头一样呆呆地跌进椅子里,他嘴里不断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忽然“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主公!”杨弘和亲卫冲了上去,七手八脚地扶起袁术。
之前袁术就被吕昭送的“礼物”气吐了血,但那时有口气儿吊着,他想干掉吕昭的欲|望强烈地压倒了一切。现在他进攻失利,心气差不多散光了,接二连三的打击令他身心俱疲,实在难以支撑。
然而厄运还在后头,第三位斥候来了,他带来的不是战场上的消息,而是后方的:“曹孟德领兵五万,进攻颍川,连克数城,已经快到舞阳了!”
这下袁术终于撑不住了,直接晕了过去。
“撤退!”杨弘紧紧搀扶着袁术,咬牙道。
不撤不行,败局已定,他在这儿都能看到敌军已经杀到中军面前了,之前为了支援张勋令他包围吕昭,中军派出去不少人,再加上目前没有一个靠谱的将领,士兵群龙无首,根本挡不住敌军的冲锋,很快就会被打穿!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而且还得祈求敌军别追得太远……但看这架势,杨弘非常担心吕昭和曹操会一路追到袁术的汝阳老家去。
“孙文台到哪儿了?”杨弘在亲兵的协助下把袁术抬上马车,他抓住斥候询问道。
斥候:“昨天的消息是到郾县了……”
那就是完全帮不上忙了!杨弘闭了闭眼睛,不再对孙坚抱有任何期望,示意斥候继续去探听敌军的动向。
就目前这个情况,孙坚来了会怎么做,还真的说不好。
“降了吧!”吕昭横槊挡住迎面而来的一枪,诚恳地劝道,“袁公路都跑了!”
“他跑关我什么事?”黄盖冷笑一声,“破虏将军麾下没有逃兵!”
“还真是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吕昭嘴角一抽,“要不是放心不下你们,我早就能把他从汝阳接出来了。”
黄盖眉头一皱,手上的动作却没停顿,“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吕昭再次接住黄盖一枪,“我已经把破虏将军的夫人和孩子都接出来了!伯符去接人了!本来破虏将军也能离开汝阳的,但是为了你们,他决定听从袁公路的命令来舞阴。”
“怎么办到的?”
“我自有办法!”
“我凭什么信你?”
“过两天伯符把人接来你不就知道了吗?前提是你们得投降。”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投降?”
“我撒这种很快就能被拆穿的谎言有什么意义吗?”
“……”
“要是我骗了你,你们再走人就是了!我又没限制你们的行动……以为我是袁公路吗?”
吕昭横槊在前,警惕地盯着黄盖。
黄盖跟她对视片刻,忽然长叹一声,扔下了手中的枪。
跟随黄盖作战的孙氏部曲纷纷效仿他的行为,也放下武器表示投降。
但还有人坚决不降。
“我就知道你们早有二心!”孙贲冷笑一声,“怪不得叔父会被袁公软禁!”
黄盖和程普互相看看,程普试着劝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吗?”孙贲打断了程普的话,目光意味深长,“我知道……我知道他一直把什么东西攥在掌心里不肯交出去……”
黄盖微微皱眉,但也不觉得有多意外。
孙坚捡到玉玺的事有很多人看到了,虽然他们之后下令封口,但人多口杂,消息还是传出去了,袁术都能知道,孙贲为什么不能知道?
“本来交出去就没事了……反正也不是他的……”孙贲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愤怒,他喃喃道,“就因为他……因为他的贪婪!孙氏全族都被袁公厌弃了!”
“我是不会投降的,”孙贲又恢复了一贯冷漠的样子,“降谁也不会降吕奉先。”
“那你就走吧。”吕昭微笑道,“看在破虏将军的面子上,我不会杀你。”
孙贲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噎了一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就卡在喉咙里,憋得他满脸通红:“你——”
“但如果你非要留下来找死,那可就怪不得我了。”吕昭看了张辽一眼,张辽用袖子抹掉溅在脸颊上的一抹鲜血,扔掉已经卷刃的武器,从吕昭手中接过一柄全新的马槊。
孙贲下意识扯着马后退一步,他避开张辽狼一般的目光,定定神,高声道:“有谁愿意跟随我?”
大部分人面面相觑,但有些孙贲自己培养出来的士兵们站了出来,以实际行动表示愿意跟他走。
人数很少,孙贲用力咬了咬牙,似乎不太甘心,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带着这些人走了。
“他对破虏将军意见很大嘛。”吕昭挑眉,“这就是大家族的烦恼吗?”
程普、祖茂和韩当尴尬地笑了笑,黄盖冷哼一声,似乎对孙贲也不太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