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袁术的盟友黑山军,到这一步时,估计已经被吓得丢盔弃甲仓皇逃窜,再无回天之力了。
但正是因为狂妄自大惯了,从未把吕昭放入过眼里,即使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桥蕤的观念一时之间也难以转变,所以他竟然没有多少慌乱的情绪。
换句话说,反应太慢了,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信号延迟成了难得的优势,令桥蕤能以近乎冷静的心态分析局势——
她确实把我包围了,漫山遍野的火把看起来声势浩大,但仔细想想就知道,那都是唬人的。
她手里根本没多少可用的兵,就算她如此精心算计,将我与大部队分开,又孤注一掷带出了舞阴县所有的并州军,也顶多只能将我们之间的兵力差距,从我数倍碾压她,拉平为我与她势均力敌。
势均力敌算什么劣势?只是对阵的常态罢了!
只要能拿下她,我之前所有的失误都可以一笔勾销!
短短一瞬间,无数念头从脑海中闪过。桥蕤确定了目标,抢先发难,带领士兵们冲了上去。
“架起盾牌!随我冲锋!”
“杀敌一人,赏百金!活捉敌方将领,赏万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黄金的刺激下,本以为陷入绝境的袁军兴奋得宛如打了鸡血,瞪着一双双通红的眼睛,似凶残的狼群一般,嗷嗷叫着扑了上去。
为进一步提升己方的斗志,弱化吕昭的气势,桥蕤故意扯着嗓子对吕昭喊道:“孤身一人面对我,是你犯下的最大错误!”
吕昭持枪立马拦在路中央,身边没带一个亲卫。任凭并州铁骑俯冲的速度再快,从山丘到山脚,总归还是需要一点点时间。
而桥蕤是不会给他们这一点点时间的!
望着迎面而来的军队,吕昭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她愉悦地勾起唇角,随风摇曳的火光照亮了她脸上如花朵般绽放的明媚笑容。
“是吗?”她这样问着,随意抛出火把,手腕一转挽了朵漂亮的枪花,驱动那匹浑身雪白无一丝杂毛的神骏,闪电般冲入人群。
火把滚落在地,苟延残喘地闪烁两下,不甘心地熄灭了。
阴影之中,枪尖反射的一点寒芒摄人心魄,动如鬼魅,勾画着流畅的轨迹,所到之处惨叫声此起彼伏,绵延不绝,温热的鲜血泼溅如雨。
袁军如同狂风中孱弱的麦子,一茬茬倒下。地上很快铺了一层尸体,甚至还有垒上第二层的趋势。汩汩流淌的血液汇入水洼,渗入地下,将雨后软烂的路面浸得更加泥泞。
原本还算整齐的阵型很快被暴|力撕开一道巨大的缺口。
“不要慌!不要退!盾兵补上去!枪兵在后!□□手准备!”桥蕤挥舞着令其,竭力嘶吼,“她只有一个人!你们怕什么!”
是啊,吕昭只有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
……太可怕了好吗?!
跟随桥蕤追到这里的士兵基本都是他的私人部曲,这帮人曾非常好奇,为什么被吕昭袭击过的士兵会在提起她的名字时,本来木然的眼神中瞬间流露出那样惊惧的神色。
现在他们终于知道了。
知道同袍们在惧怕什么。
知道吕昭怎么敢独自留下。
甚至还体会到了一点点董卓临死前的心情。
可惜已经晚了。
吕昭舞动沉重的枪,就如同捻一片轻飘飘的叶子,手挥到哪儿,枪尖就指向哪个方向。又干掉了一批士兵,成功将桥蕤和他的人赶至最佳地点后,她控马朝后面退了退,干脆决断地下令:“放箭!”
夜黑风高,即使有火把照明,普通人眼的可见范围和视网膜捕捉画面的清晰度依然感人,弓箭手
射箭的准头不会太高……或者说基本没有。
但是没关系,谷地中只有被困的袁军和吕昭,吕昭是不可能中箭的,因此并州军可以放心大胆地射,随便射,万箭齐射。
神经信号终于走完了漫长的反射弧,恐惧由内而外将桥蕤全部彻底填满,他呆呆地停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燃烧的箭簇如飒沓流星,拖着长长的光尾,在天空划出漂亮的弧线,而后齐刷刷坠落。
思想已经不受控制了,什么古怪的念头都冒了出来,他竟然会觉得这一幕真是太美了,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瀙水某段拐弯的区域内,生长着一片茂盛的芦苇荡。
夜风吹过,高大的而轻盈的枝干随风摇曳,顶端蓬松的穗花互相摩擦,发出轻柔的沙沙声。
张辽带领百名精锐,乘坐小船安静地埋伏在芦苇荡中,耐心等待目标出现。
其余士兵则隐藏在附近的山丘上。
普通百姓只能看到袁术的兵力数倍于他们,来势汹汹,情况万分凶险。
脑子稍微灵活一些的决策者则能想到更深一层:兵马多,意味着粮食消耗量大。
除非守城,粮仓基本不会设置在营寨内,一来不利于军队转移,二来若遇到敌军袭营,一锅端了怎么办?
因此前线一般只保留大约五到十天的口粮,大部分粮草都被存放在安全的地方,由后勤部队定期运送。
舞阴城外的袁军安营扎寨快有十天了,下一批粮草应该已经在运输的路上了。
吕昭综合对比了斥候们四处搜集的情报和孙坚送出的消息,确定了袁军屯粮的具体位置及情况——距离前线约三十里,镇守的士兵约一万人,剩下的全是被临时征发的本地农夫。
她认真思考很久,拿出了两个方案。
一是直接袭击粮仓,焚烧粮草,逼迫袁术撤军;
二是截断粮道,看到有运粮的就冲上去抢,抢完就跑,等对方再运,就再抢,一点一点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
吕昭个人喜欢方案一,对她来说便捷省力,一劳永逸,干完这一票能消停许久。
其他人则不约而同地支持方案二,认为方案一太险了,他们人少根本输不起,最好稳扎稳打。
其实方案二也很危险,袁军的粮道在汝南郡境内,汝南郡是袁术的老家,敌方占据主场优势,己方一旦进入,就要做好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的准备。
但话说回来,打仗哪儿有不危险的呢?
吕昭听从了大家的意见,选择由张辽领兵,去完成这项艰难且重要的任务。
张辽平时看起来腼腆,性格也算温和,似乎没什么杀伤力,有点像吃饱喝足后懒洋洋趴在垫子上晒太阳的狗狗。可一旦握住武器,走向战场,他就会变得异常凶残,每次打仗都展现出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就连吕布都念叨过他好几次,让他别那么猛,缓缓,有点吓人了。
最可怕的是张辽虽然拼命,但并不上头,他似乎能永远保持着冷静,根据实际情况做出最理智的判断。
这样人的抗压能力极强,十分适合执行高难度的任务,只要他相信你,不管你往他的肩膀上压了多沉重的担子,他都会默默地扛起责任,给你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张辽接过兵符,神情无比严肃,他定定地注视着吕昭,只说了一句:“末将领命。”
不需要用华丽的言语来表达决心,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也知道吕昭能看懂。
一束稍矮的芦苇扫过张辽搭在船沿上的手背,轻柔的触感打断了他的回忆。他微微垂下眼,掩盖住了一点点懊恼的神色。
敌人随时都有可能出现,身为主帅,他必须时刻集中注意力观察四周的风吹草动,怎么能胡思乱想呢?
“找到了。”低沉的气声在耳畔响起,张辽差点儿条件反射攻击,但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本能。
说话的人是貂蝉。她穿了身利索的黑衣,用黑布蒙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头发扎成一束简单的高马尾,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干练,几乎完全隐匿在了浓郁的夜色中,张辽甚至没发现她是何时摸到自己身边的。
怪不得她率领的斥候能查到关于敌军粮仓的详细情报,怪不得女郎点名要她来带路。
张辽定定神,轻声吩咐下去,已经发现了敌人的踪迹,命令所有人警戒,随时准备进攻。
“有十艘木船,运的应该是十天的量,”貂蝉低声道,“人数约有六千。”
六千人,走的还是夜路,果然够托大。
张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一只手握紧了弓箭。
刘敬用双手紧紧抱住抵在甲板上的枪|杆,勉强支撑着疲倦的身体,他的脑袋一点点垂下去,直到低得不能再低、整个人差点儿栽倒,才猛地从朦胧的状态中苏醒,摇晃着不情不愿地直起腰。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今晚第几次打瞌睡了,困意来了根本挡不住,他多想直接躺下美美地睡上一觉。
但是不行,巡逻的士兵们在四处走来走去,见到有谁偷懒,先“啪”一鞭子抽过来,然后才冷笑一声,说些辱骂的难听话。
我也太倒霉了!怎么今天就轮到我运粮了呢?刘敬不满地在心中抱怨。白天运不行吗,非要晚上,我们不用睡觉是吧!
但刘敬的坏运气显然还没到头,前方还有更倒霉的事在等待着他。
船行至拐弯处,速度自然放缓。就在此时,忽听“嗖嗖嗖”几声连续的轻响,数道明亮的光降临,准确地击中了头船的船帆。
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那些光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一点点覆盖了船帆……
什么光团!那是火!火箭!有人袭击运粮船!
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飞来燃烧的箭,走在前方的几艘运粮船的船帆很快被烧坏了,船只航行的速度逐渐慢下来。静谧的夜空下响起震天的喊杀声,火光四起,几十艘小船轻盈地飘出芦苇荡,一些横在最前方堵住河道,阻拦运粮船的去路,一些灵活地包抄过来,将运粮船团团围住。
都伯最先回过神,脸色骤变,他“唰”地拔|出腰间佩戴的刀,厉声喝道:“都发什么呆!是敌袭!拿出你们的武器!准备应战!”
然后他转头对身边人说:“快去叫醒黄都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