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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长安月下21

    直到宵禁前吕布才回来,还看着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贾诩扇着羽毛扇跟在他身后,不停地给吕昭使眼色。

    吕昭和貂蝉正在书房里核对粮食武器等军需物资。过两天他们就要去“代天巡视”了,并州军全军开拔换地盘,除了士兵外,还有大量的家属也会随行,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多得一眼望不到头。

    蔡琰有心相助,但涉及军中机密,她暂时无名无份无官无职,实在不好插手,只能赠送爱莫能助的眼神一枚,然后提前告辞,不打扰二人工作。

    奋斗一下午,吕昭看得头都大了,睁眼闭眼全是汉隶在跳舞,精神污染的效果堪比吃了云南|毒|蘑菇。见贾诩还敢使眼色,吕昭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貂蝉会意,当场翻出几大摞书简,毫不客气地扔进贾诩怀里。

    贾诩:“……这是何意?”

    吕昭:“先生何必明知故问呢,能者多劳嘛。”

    贾诩抱着沉甸甸的书简,恍惚间感觉自己上了贼船。

    吕昭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亲自倒了碗香喷喷的茶端到贾诩面前,“先生莫慌,我说过的话全都算数,现在是戌时,三倍加班费。”

    在三倍加班费的激励下,贾诩总算提起精神,认命地看起了文书。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凑活过呗,还能离咋地。

    安排完贾诩,吕昭揉揉眼睛,看向她爹,拿出哄哈士奇的耐心问:“怎么啦?”

    “无事,很好,没问题。”旁观了贾诩是如何受难的吕布充分吸取前人的经验教训,脑袋快摇成拨浪鼓了,生怕一句话答错,就被女儿揪走看公文。

    贾诩幽幽地瞄了吕布一眼,心想这真是被拿捏得死死的。

    吕昭忍不住笑了一下。吕布如此腼腆,她只好主动询问了:“王司徒怎么说?”

    “我与文和先生去时,荀司空、马太尉和皇甫将军都在,大家一起劝他半天,终于改主意了,决定派皇甫将军和徐中郎率兵前去宣读朝廷的赦免旨意。”吕布赞许地看向贾诩,显然他对王允说的话是贾诩路上教的,若让他自由发挥,说不定倒霉的王允能再被气吐血一次。

    见吕布和他的外置大脑之一相处得如此和谐融洽,吕昭总算是放心了。才刚开始就这么适配,相信再磨合一段时间,两人只会更加默契。

    “可我看您刚进门时好像不太高兴。”吕昭又问。

    吕布纠结半天,惆怅地望向窗外的月亮,“唉,王司徒以前对我还是很不错的。”

    董卓当权时,凉州派对吕布横挑鼻子竖挑眼,满朝文武也没几个能看得起吕布的,唯有王允和蔡邕对他以礼相待。前者表示大家都是并州人,应当互相照顾;后者行事则颇具孔夫子“有教无类”的风格,连董卓都能耐心劝导,更别说吕布了。

    这也是为什么吕布在得知吕昭的婚事曾经被董卓拿去当谈判的筹码后,一怒之下跑去找王允喝酒。

    除了王允和蔡邕,他也没别人可以找了。

    那是因为他当时无人可用,想借你的手对付董卓……吕昭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没说话,起身去库房里翻出一坛她亲手酿的杏花红,抱回来放在吕布面前。

    喝吧!曹老板的诗写得妙啊: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吕布拍开封口,醇厚的酒香浮动,勾得人心里发馋。

    贾诩本来在认真批文件,此刻也忍不住赞了一句:“好香!主公从何处寻来的?”

    “哈哈,哪里都买不到,这是我家柔柔亲手酿的。”吕布自豪地挺起胸膛,“来,文和,陪我喝两杯。”

    话音刚落吕布就后悔了,他忽然想起来贾诩正被吕昭薅走干活呢。

    “去吧去吧。”吕昭嫌弃地摆摆手,把两人往外赶,她指着酒对贾诩说,“那就是你今晚的加班费了!”

    贾诩:“……”也不是不行。

    吕昭选了个天气不错的日子,进宫去谢恩。

    小皇帝特别热情地接待了她,拉着她来到书房内高高悬挂的舆图前,踮起脚指着其中一块地方道:“那处便是卿的食邑,吾精挑细选小半日,还请教了荀司空,荀司空说南阳郡是富庶之地,作为食邑是顶好的。”

    吕昭莞尔,“多谢陛下费心。”

    “卿今天怎么如此客气?”小皇帝竟然有点不适应。

    吕昭:“……”你才是怎么回事?不要表现出一副有受虐倾向的样子!而且我也没虐待过你!

    小皇帝似乎意识到了刚才那句话听上去怪怪的,他清清嗓子,迅速转移了话题,开始说起从书上了解到的南阳风光。

    说着说着,小皇帝的声音渐渐减弱,最后彻底陷入沉默中。他安静了半晌,忽然对着吕昭长长一叹,小声感慨道:“真羡慕卿可以四处走走看看。王司徒说吾贵为天下之主,可这大好河山,秀丽风景,吾是一样也未曾领略过。”

    面对其他人——主要是朝廷重臣——小皇帝打死也不敢说这种话,从来都是小心翼翼斟酌言辞,生怕说错后会看到对方露出失望的神色。只有在面对吕昭时,他才能从身到心都感到分外轻松,爱讲什么便讲什么。

    “我也没转过太多地方,”吕昭果然没有批评小皇帝的意思,而是回忆道,“也就跟着我爹从五原过来,一路途径西河、太原、上党、河内,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和连绵的山川……”

    小皇帝的目光变得无比幽怨。他要是个天天在网上高强度冲浪的现代人,肯定会一把捂住吕昭的嘴大喊“别凡了别凡了”。

    吕昭不太能扛得住一个年仅十岁、长得还挺可爱的小朋友的眼神攻势,她坚持了一会儿,无奈投降,左右看看,确认伺候的宫人们都站的远远的,这才低声问:“那您想出去玩吗?”

    小皇帝本来只是单纯地以眼神发射谴责,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他目光一亮,一把握住吕昭的袖子,激动得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可、可以吗?”

    “可以吧,”吕昭想了想,“有什么规定说天子不能出宫吗?”

    小皇帝坚定地摇头,“没有!”

    “那不就得了。”吕昭摊手,“不过有件事得讲清楚,我带你偷偷溜出去并不难,倘若事后被发现,你不会有事,我顶多被扣食邑,而跟着你的宫人或许会遭殃。”

    小皇帝眉头微蹙,思忖片刻,认真道:“是朕要求出门,天子之命不可违,卿与宫人皆奉命行事,何错之有?若王司徒要问责,朕会一力承担。”

    吕昭缓缓笑了,“好,请陛下记住自己说的话。”

    为了不闹出乱子,吕昭还是向万年公主报备了一下。

    可能是蔡琰的缘故,也可能是小皇帝没少给他亲姐洗脑,总之万年公主对吕昭十分信任,并没觉得她想带皇帝出宫的举动有多不可理喻,不仅温柔地吩咐宫人们去准备小皇帝出行的便服,还派了一小队羽林卫暗中保护两人的安全。

    监掌羽林卫的张辽:“………”

    “文远,拜托你了。”吕昭笑眯眯地说。

    张辽已经淡定(木然)了,吕昭干出什么事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在公主的掩护下,吕昭光明正大地将小皇帝打包带走。

    小皇帝坐在赤兔马上扭来扭去,特别不老实,见什么都感觉好新鲜,一直抻着脖子看,激动得宛如小学生春游。吕昭任由他看,只在他差点儿掉下去之前抓住衣领,轻松把人提溜回来。

    没一会儿小皇帝发现件奇怪的事,悄悄问:“为何他们都认识卿?”

    他手里被热情的百姓们塞了一个面人一个陶鱼一盏小灯笼,快要拿不过来了。

    吕昭尽量控制着面部表情保持在微笑的状态,“因为他们觉得臣是仙女下凡,多拜一拜,明年就能有好收成了。”

    小皇帝:“……”

    吕昭:“……”

    “如卿这般貌美又武功盖世的厉害女子,确实只能是仙女了。”小皇帝诚恳地夸赞道。

    孩子的眼睛是雪亮的,怎么可能撒谎呢?吕昭坦然受之,“谢谢您的夸奖,臣也这样觉得。”

    小皇帝:“?”吾姐从不懂谦虚为何物。

    过了一会儿,小皇帝又问:“那把卿摆在地里,能多长粮食吗?”

    吕昭:“………”你老半天就在想这个?小朋友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陛下,您现在可是跟臣单·独·在·一·起。”吕昭微笑。

    “哈哈,我们快去下一个地方吧!”小皇帝抹了把汗,迅速转移话题。

    下一个地方是司徒府。

    小皇帝满脸不情愿,显然并不想在休息日看到王司徒那张严肃的老脸。

    吕昭神秘一笑,单手抱起小皇帝,带着他纵身一跃,辗转腾挪,如轻盈的燕子般飞上了房顶。

    小皇帝激动得脸都红了,飞翔的感觉真好,他特别想再来一次。

    “嘘。”吕昭按着小皇帝伏下|身,示意他别发出太大的动静,以免引起王允的注意。

    要是让王允知道她带着堂堂一国之君趴房顶上偷窥,恐怕会被当场气死。王司徒已经很惨了,对他稍微好一点吧。

    王允背着手,在院中走来走去,行至池塘边,长叹一声,面露愁苦之色。

    “王司徒其实人挺不错的,”小皇帝低声说,“迁都时是他和荀司空一路照看吾,还经常为吾端饭。”

    王允跟小皇帝年龄差了四十四岁,看小皇帝跟看亲孙子也差不多了。

    “王司徒性格过于刚烈,”吕昭评价,“为了除掉董贼,他不得不暂时忍耐,憋得太久,就容易扭曲。”

    “王司徒最近脾气越来越暴躁了,”小皇帝苦恼道,“真不知道荀司空辞官后,还有谁能劝得动他。”

    吕昭想了想,“马太尉吧,马太尉是马公的族孙,至少家世上能压王司徒一头。还有皇甫将军,能文能武,国之重臣,由他去安抚西凉将士最合适不过。”

    小皇帝认真点点头,“吾记下了。”

    王允一直戳在院子里长吁短叹,实在没什么好看,吕昭和小皇帝就换了个方向,转而观察起隔壁司空府。

    荀爽不知道去哪儿了,荀攸带着仆人,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吕昭和小皇帝对视一眼,达成共识,悄悄跟上荀攸,大街小巷绕了半天,最终来到一处普通的民居前。

    荀攸的目光扫过门上挂的白布,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敲门。

    “荀卿来这里做什么?”小皇帝好奇地问。

    身着素衣的女人打开门,见来人是荀攸,便恭敬见礼。荀攸赶忙避让,虚扶了她一把。

    “她是越骑校尉伍德瑜的夫人。”吕昭低声解释,“伍越骑行刺董贼前将妻小送走了,后来刺杀失败,伍越骑以身殉国……”

    停顿片刻,吕昭继续说:“直到董贼死后,伍夫人才得以回到长安,收敛郎君的遗物。”

    小皇帝呆呆地听了一会儿,眼圈微微泛红。他揉了揉眼睛,郑重地承诺:“朕会记住他们的。”

    “妾感念您的恩德,但万万不能收您的财物。”伍夫人不断推辞,面露哀伤之色。

    荀攸没办法,只好命仆人将金钱收回,但坚持留下了布帛,说是天气渐凉,好歹给孩子做两身新衣服。

    “听闻夫人想带谭儿回老家去,不知打算何时启程?”荀攸又问,“攸已迁蜀郡太守,即将赴任,若夫人不嫌弃,可与攸和叔祖父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伍夫人不好意思地说:“前些日子湖阳君遣人来询问过,妾已经同意了……”

    荀攸愣了一下,紧接着笑道:“也好,跟着军队走更安全。”

    “湖阳君!”小皇帝用肩膀撞了撞吕昭。

    “嗯哼。”吕昭谦虚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荀攸很快告辞了。吕昭带着小皇帝跟在他后面,慢悠悠地走。

    其实并不是要继续跟,只是恰好顺路。

    一路走入集市,来往的人太多,一晃眼就看不到荀攸的身影了。两人也不在意,继续随便逛。

    路过卖粮食的摊位,小皇帝发现百姓多使用布、绢、绵等物作为交换买粮,感到十分奇怪,小声问:“他们不使用五铢钱吗?”

    吕昭正欲回答,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难以置信地问:“陛……郎君?!”

    吕昭和小皇帝同时一僵,生锈似的一顿一顿回过头,看到荀攸扶着荀爽,两人皆是被雷劈中的震惊脸。

    小皇帝宛如上课时偷玩手机,一回头却发现班主任不知在窗边阴森森看了多久的可怜学生,吓得汗毛倒竖,他猛地后退一步,结结巴巴问:“卿!怎、怎么办?跑、跑吗?”

    “我们不是报备了吗?”吕昭理直气壮,“只要不是王司徒——”

    话音未落,她就远远看到王允的身影出现在了另一头。

    吕昭和小皇帝:“…………”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值得你们组团逛集市?还差一个马日磾就集齐三公了!

    啥也别说了!跑吧!

    等荀爽和荀攸回过神时,前面已经没人了。

    “这个湖阳君!”荀爽哭笑不得,“她怎么把陛下带出来的?!”

    一直藏在暗处的张辽终于现身,将事情的原委悉数告知。

    “……行吧,陛下年纪尚小,有玩心正常,逛集市也算体察民情。”荀爽无奈地摇摇头,“老夫今日休沐,什么都没看到。”

    两人跑出老远,确认周围不会再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臣工后才停下来。

    小皇帝拍拍胸口,“吓死吾了!”

    “莫慌,您可是天子,”吕昭鼓励道,“拿出您的气势来!”

    小皇帝:“那卿为何要跑?”

    吕昭一本正经道:“王司徒年纪大了,臣尊老爱幼,不能跟他计较……”

    小皇帝心想可拉倒吧,王司徒都被你气几回了!

    “时间差不多了,陛下,臣送您回去吧。”吕昭打了个哨呼,赤兔马便哒哒地从巷子里走出来了,显然是一直跟着。

    “好吧。”小皇帝虽不舍,却也知道凡事有度的道理。他忽然想起一事,握住吕昭的衣袖摇晃,“卿还有个问题没回答呢!”

    “以物易物?”吕昭想了想,“董贼活着时大肆敛财,私自铸劣质小钱,流入市场,导致通货膨胀,以前一百钱能购买的东西,如今需要花费五百钱、八百钱乃至更多,百姓手里的货币飞速贬值,变成一堆破铜烂铁,自然不敢再使用任何钱币购买东西了,只能回归最原始的以物易物。”

    小皇帝听得颇为气愤,恨不能亲自踩董卓几脚,“那还能恢复吗?”

    吕昭平静地回答:“货币是由国家的信誉背书的,在百姓眼中,国家富强,值得信任,货币就可以正常流通。”

    小皇帝似懂非懂,若有所思。

    未央宫正门前,迎接皇帝的车架已经等候多时了。

    吕昭将小皇帝扶下马。

    小皇帝仰起头,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吕昭,认真道:“卿今日所言,有些吾还不甚明了,但吾会认真钻研的。”

    吕昭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朵秋菊,递给小皇帝,“陛下敏而好学,乃国之幸事。”

    小皇帝接过花,犹豫片刻,朝吕昭招招手。

    吕昭俯下|身。

    “卿若无事,可多给吾写写信,”小皇帝悄悄抱怨,“宫里实在太无聊了!”

    吕昭失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