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父亲暂时脱险,蔡琰那颗一直高高悬起的心脏总算落回了原处。她先拜吕布,再谢吕昭,最后承诺等吕布得胜归来,她一定会正式登门拜谒,以谢吕布对蔡家的深恩厚德。
“女郎实在客气,”吕昭扶住蔡琰的手臂,笑道,“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
吕昭给吕布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走,自己随后赶上。吕布虽不解女儿想干什么,但知道她自有道理,便同意了。
军队再度启程,而周围百姓见无热闹可看,也都渐渐地散了。
吕昭的视线穿过来往的人群,落在街道拐角处的一棵树下。
荀爽在树荫里站了有一会儿了,至少吕昭来时就注意到了他的身影。他身旁立侍着一位丰神俊朗、沉静潇洒的年轻男人,他正垂着头,似在聆听荀爽的教诲。
下一秒,荀爽的目光转过来,与吕昭对上。他神色依旧淡然,以手缓慢地梳捋胡须,同时朝吕昭点头微笑。
吕昭双手交握,举手至眉眼,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揖礼。
荀爽泰然受之,随后便带着年轻男人离去了。
“颍川的风水真养人啊。”吕昭忍不住感慨。
荀攸在大牢里蹲了那么多天,被放出来后竟不见一丝被搓磨过的沧桑,仍然帅得掉渣,连黑眼圈都没有,可见这些日子他是吃嘛嘛香,心理素质强大得令人敬佩。
感慨完毕,吕昭扶蔡琰上车,自己也跨了上去,但她并不进入车厢内,只斜斜倚靠着车门,目光在蔡琰身上转了一圈,开门见山道:“冒昧问一句,是陛下令女郎前来寻我父亲的?”
街上人来人往,百姓自发举办的庆典活动还在热烈持续中,到处都飘荡着欢声笑语,喧闹嘈杂的环境有效地杜绝了谈话被旁人窃听的可能性。吕昭问得很是放心。
吕布离开未央宫时,蔡邕还好好的,只能是他走后王允才发难。
算上并州军整顿调度的时间,蔡琰能于闹市中拦下廷尉的人,并等到吕布和吕昭路过,实在显得过于巧合。
王允作为诛杀董卓的最大功臣之一,在朝廷中风头正盛,隐隐形成一家独大之势,连荀爽都有意避其锋芒;
而蔡邕在士人中声望极高,他女儿蔡琰与小皇帝唯一的亲姐姐万年公主亦师亦友——宫宴那日吕昭暗中观察得出的结论。
因此于情于理,小皇帝都不想见到蔡邕出事,可他又不好直接出面令王允放人。思来想去,此刻唯一能无视王允之威,敢下他面子跟他对着干的人,便只剩下吕布了。
此举堪称精妙绝伦,不仅分别卖了蔡邕和吕布一个人情,还稍稍压制了一下有膨胀趋势的王允。
想想小皇帝那张憨得冒泡的脸,和什么都敢说的嘴,吕昭觉得这并不是他的主意,倒颇有荀爽的风格。
蔡琰目光一闪,见吕昭已然猜到,也不隐瞒了,“女郎料事如神,确实如此。当时我正在后宫陪公主聊天,听闻噩耗,立即请求面见陛下,陛下……指点我前来寻你。”
短暂且微妙的停顿后,蔡琰专门强调了“你”这个字。
或许是想起了小皇帝当时脸上露出的奇妙表情,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打趣道:“陛下的原话是:‘连吾的面子在她那儿都不见得好使,更别说王司徒了,由她出面,定然可保蔡中郎无虞’。”
蔡琰学小皇帝说话学得惟妙惟肖,连崇拜的表情和语气都分毫不差,演技吊打一众现代娱乐圈明星。
吕昭:“……”
要是换个人说这话,她肯定认为对方对她的不满已经达到了巅峰,是在想办法坑她。
但小皇帝说这话,只能是那夜在花园里,她过于奔放的行为给年幼的孩子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惶恐之至。”吕昭哭笑不得,接连摆手,同时在心里暗骂:贾文和,都怪你!你果然就没好好教过这个便宜学生!
蔡琰见好就收,又恭敬地对吕昭拜了一拜,“若无女郎,我蔡家危矣。”
这是大实话。蔡家祖上颇为辉煌,但传到现在已露颓败之势。蔡邕仅得蔡琰一个女儿,若他出事,蔡琰再无依靠,整个蔡家也会彻底没落。
这一礼吕昭受了。等蔡琰行完礼后,她握住她的手诚恳道:“我有要事需即刻出城,但留女郎一人在家,又实在难以放心,遂想请女郎暂时到寒舍小住几日,不知意下如何?”
王允本性嫉恶如仇、倔强不屈,为除董卓隐忍多年,憋到现在,人已经逐渐魔怔了。大功告成后,他既需要立威,也需要发泄,蔡邕正是因此做了靶子。
吕布横插一杠子,带走蔡邕,使王允这口气没能顺利地出完,余下全堵在喉咙里,再加上新仇旧恨,定会酿成滔天怒火。
王允暂时奈何不了吕家,对付蔡家却易如反掌。人一旦失去理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吕昭担心她离开后,蔡琰会受到牵连。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西,既然她已经插手,那就必须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
蔡琰冰雪聪明,自然明白吕昭的好意,也不会拒绝,“那便叨扰了。”
吕昭对貂蝉交代一番,请她将前因后果讲与魏夫人听,末了诚恳道:“我不在的这些天,就拜托姐姐了。”
貂蝉正色回答:“此乃妾份内之事,女郎请放心。”
安排好蔡琰,吕昭一路快马加鞭,追上了吕布率领的大部队。
她先将蔡琰的去向告知蔡邕,使他安心,然后转而对吕布说起了之前被打断的话题:“父亲,请容女儿与您兵分两路——”
“你等等!”吕布反应过来了,一把扯住吕昭所骑马匹的缰绳,防止她突然遁走,“你到底要去救谁?”
吕昭被扯得晃了晃,稳住身形,试图蒙混过关:“不是说过了嘛。”
“少来,”吕布眯起眼睛,“说、清、楚。”
“好吧。”吕昭叹了口气,“去救您的外置大脑。”
吕布:“???”那是什么东西?
蔡邕:“……”闻所未闻,但微妙地理解了含义。
“既然大家都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吕昭清清嗓子,“爹,您的官越做越大,掌管的事务越来越多,女儿才疏学浅,德薄能鲜,本就难当重任,近日更是愈发感到捉襟见肘,急需有识之士相助。”
这话既是说给吕布听的,也是在暗示蔡邕。至于有没有效果,管它呢,先做了再说。
蔡邕听懂了,目光若有所思。
吕布没听懂,露出不赞同的神色,“瞎说,我不允许你如此妄自菲薄!”
吕昭:“……”唉,我真是谢谢您的夸奖了。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微笑道:“军中公务已积攒许多,回头我就给您送去一些。”
吕布闻言,脸色骤变,忙不迭松了缰绳,若无其事道:“去吧去吧,注意安全,文远——”
张辽支棱着耳朵听了半天,早有准备,瞬间应声出列。
吕布盯着张辽,目光极具压迫力,“懂?”
张辽严肃回答:“末将领命!”
他当然懂,之前吕布派他留在都亭侯府以防万一,他就没看住吕昭,这次……
这次想必仍然是看不住的。
吕布都拿小祖宗没办法,张辽又能如何?只能吕昭去哪儿他去哪儿,有危险他先冲,务必保证吕昭的安全。
虽然吕昭可能并不需要。
“不要这么严肃嘛。”吕昭心里冒出一点对张辽的愧疚,赶忙出言打岔。她伸手勾过张辽那匹马的缰绳,往指上缠了两圈,拽着走了,“放心吧爹,不会有危险的。”
吕布眼巴巴瞅着吕昭和张辽带一小队人远去,直到背影都消失在茫茫原野中了,仍然舍不得收回目光。
“将军与令爱感情深厚。”蔡邕笑道。
“谁让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呢。”吕布长叹一声,“您肯定明白。”
王司徒就不明白。吕布默默翻了个白眼,心说他之前嘴上夸得天花乱坠,转头就把义女送我家当丫鬟去了,操作之风骚,令我目瞪口呆。
想起蔡琰听闻自己要被收押时哭得通红的双眼,蔡邕缓缓点了点头。
王允虽封锁了消息,但郿坞的守卫仍然加强了。
“应该是收到了董璜的传信。”吕昭猜测。
董璜本已快到散关,却忽然折返长安。此举有违军令,他需要给董旻写信解释情况。
这点小麻烦难不住皇甫嵩,他在半路就命令先头部队更换西凉铁骑的服装,假装是董璜的手下,以暗号骗开了门。
震天的喊杀声中,朝廷的军队一举攻入堡垒。
吕昭带着张辽绕去后门。
张辽扫了一眼周围的乱象,询问:“往哪儿走?”
吕昭:“我想想……”
董旻收到信,十有八|九会去找贾诩参详。以贾诩的聪明才智,瞬间就能意识到形势严峻,危险即将来临。他为求自保,不管是否提醒董旻需要戒备,他自己这些天一定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警惕,确保一旦情况有变,能尽快躲去安全的地方。
董氏一族居住的区域,和存放粮食财宝的区域都不安全,那剩下的就只有……
“跟我来。”吕昭随手逮了个仓皇逃跑的小侍女,把她提上马背,命她指路,一行人朝着门客居住的区域前进。
事实证明吕昭猜对了,她赶到时,贾诩正淡然立于房门前,对闯入院中的小股士兵耐心地解释着什么,几个泪流满面的侍女藏在他身后,跌坐于地,挤成一团,瑟瑟发抖。
然而士兵并不想听贾诩念叨,凶神恶煞地举起了刀。
吕昭目光一亮,“我终于能说出那句经典的话了。”
张辽:“?”
吕昭深吸一口气,喝道:“刀——下——留——人!”
“谁敢坏老子的好事!”士兵当时就不乐意了,嘴里骂骂咧咧,转头怒视多管闲事的人。
但在看清楚来者是谁后,士兵面色骤变,双腿一软“噗通”跪下去,哆哆嗦嗦道:“女、女郎!”
还是我爹的人?吕昭挑了挑眉,把他交给张辽处置,自己则翻身下马,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背着手,慢条斯理地溜达到贾诩面前。
吕昭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确定贾诩没受伤,终于放下心,笑着打趣:“文和先生,下一封信还烧吗?”
不烧你还能留个证明呢。
贾诩:“………”
吕昭啧啧感叹:“我要是没来,你可怎么办呐!”
贾诩摊开攥紧的手掌,掌心躺着一枚荷包。
吕昭瞄了一眼,“哟,还挺好看,谁送的?”
贾诩:“你。”
张辽蓦地转头,射|向贾诩的目光锐利如刀。
吕昭呵呵,“拉倒吧,信都烧了,信封你还能留着?”
贾诩指了指士兵,“能骗过他们便好。”
吕昭嘴角一抽,“……说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