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下当场石化的刘先生，艾雨心不在焉地回到燕京的蜗居。直到整个人埋进盛满热水的浴缸，紧绷的神经才开始缓缓回弹。
姓赵的居然就这么死了。
这个结果完全出乎艾雨的意料，她的本意是将其打一顿，最多整半残就足够出气的了。
总台不会让一个缺胳膊断腿的人继续担任副台长职级，赵某人届时只能光荣退休。一旦失去了那些身份，他自然而然也就消停了。
至于那位刘先生，顺手吓唬走就行。
符箓自燃的那一刹，艾雨顿时明白自己看走了眼。这不是低阶护身符，而是一张上品火符。她以为的护身效果，应该是上品符箓的标配，作用是保护符纸本身不被损毁。
攻击性符箓被攻击了，就像炸弹被炸了。
结果可想而知……
艾雨唯一能做的临场反应，只有控制火势蔓延。
这次“出差”的任务就是杀人，到最后该杀的人没用她动手，临了却误伤了一个。
浴室里热气蒸腾，艾雨木然地往肩膀上抹着气味怪异的泡泡。这玩意儿是白田甜买的，说是能舒缓压力、镇定情绪。
上千块钱一瓶的沐浴露，好像也没什么用。
艾雨没觉得轻松多少，脑子里不断浮现青城山老道告诫她的那些话。
“幕魔天是一个人吃人的地狱，其实昱煌天也是生杀无定的世界。修士嘛，能有几个心慈手软的。”
“我们那儿的修士一般不会主动招惹是非，但睚眦必报。”
“别以为修为不如你的就是软柿子，万一人家有宗门、有家族，能不招惹就别招惹。谁家还没有一两个护短的老祖宗……”
老道士苦口婆心，就怕地球上长大的艾雨落地成盒。其实她没有那么脆弱，毕竟神族大陆也不是一个小清新的地界。
那些被豢养、训练的生活经历都没有丢，艾雨记得曾有一个常规项目就叫做狩猎。人们要将彼此当做猎物，一不小心就会被同伴毫不留情地干掉。
她能活着看到神族灭亡的最后一幕，足见其不是弱者。
杀人手软，在艾雨身上是不存在的。她只是纠结于自己和赵副台长的恩怨，有没有严重到必须杀了他？
潜意识里显然不至于，否则她不会这么不舒服。
第二天一早，艾雨准时出现在东城分局。迎接她的除了廖良俊，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女医生。
个子不高、面如满月，也就是俗话说的胖乎乎，看上去很亲切。
“这位是新来的法医？”
廖局长咳嗽了一声，瞪着艾雨道：“这是给你找的心理医生，陆谦。”
你才有病……
艾雨差点儿就将这话送出了口，等到跟着陆医生进了暂时用作诊疗的会客室，她才知道见过血的警察大多要见一回心理医生，开过枪的就更不用提了。
廖良俊怕艾雨被特勤小队团灭的场面吓到，所以专门申请了心理医生。殊不知她早就将那四个人忘在脑后了，她现在纠结的是另一件事。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该不该给他烧纸？
陆谦同样也在观察艾雨。
传闻这个空降的年轻女警身手很不错，同时也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催眠师。自从她来了东城分局，这边的审讯工作基本都交给了她，所有嫌疑人落到她手里都会有问必答。
给一个催眠师做心理咨询？
陆谦有预感，今天可能会遇到职业生涯最大的瓶颈。
果然自己还没开口，艾雨就主动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陆医生，你给那些狱中的杀人凶手做过咨询吗？”
“啊？去过的……”
艾雨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额头，“哦，我这个人胆子不小，我们局长是白担心了。但既然有这个机会，我还是想了解一些犯罪心理相关的知识。”
“原本心理咨询就是我们随便聊聊，你想问什么？可以举个例子。”
艾雨想了想，干脆拿最常见的交通肇事做案例。
有预谋的杀人没有参考价值，交通事故大多是偶然发生的，事后肇事司机的反应往往都很真实。
“有的司机发现撞死人后，会痛哭流涕、情绪崩溃。有的却会冷静地逃逸，或者试图布置伪证，被抓时甚至会拒捕、袭警，然后喜提七年以上免费单人间。同样都是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是单纯的心理承受力不同吗？”
陆谦听着艾雨的描述，同时也没放过对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她基本可以确认，面前的姑娘没有廖局长担心的问题，反倒是求知欲爆棚。
“你想问的应该不是作案心理，而是生命观的问题。”陆谦惊讶地组织着言语，这个话题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聊透的，都快上升到哲学高度了。
“艾雨啊，你是不是经历过和生死离别有关的事情？”
“这个，重要吗？”
艾雨有些为难地看着陆医生，她做记者的时候最烦的就是陆谦这种人。你问出一个问题，对方掉过头回赠你另一个问题，根本没法聊。
她确实死过一回，可这事怎么能说呢。
“我们举个简单的例子。有人见到汽车撞死了人，会远远避开。见到汽车撞死了狗，反而会第一时间上去看看还有没有得救。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
艾雨愣了愣，喃喃道：“因为他喜欢狗，不喜欢人？”
“就是这个理！在这个人的情感认知里，那个被撞的人是冷漠的、自私的、与他无关的，而被撞的狗是可怜的、无害的、需要他帮助的。”
陆谦笑道：“这和他是人还是狗没有任何关系，只和他自己的情感经历有关。或许他的生活中没有一个同类是温暖的，可他的童年里有一只很可爱的小狗。”
就这么简单吗？
艾雨想到自己，难道是因为前世死的莫名其妙，所以今生即便杀人，她也想让手底下的冤魂死得其所？
有些荒谬，可好像也能说得通。
陆谦看着艾雨的眼睛，认真道：“你会去思考生命观的问题，说明你经历过生死，或者有类似的体验。由己推人有时候并不是好事，反而会将世界看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