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钟声骤响,算着时辰,金文约末着再过两个时辰就能到汴京,一家团圆。
“妙儿,我送你回府吧”
金娇娇打算先送身子不便的沈妙儿回府,再去万客来酒楼点上几道她爹最爱的酒食一同回家庆祝。
“不必不必,你且先回吧,林郎忙完公务会来接我的,回去也无聊,我就在此处松快松快。”
嘶~
第二次了。
瞧着她那副温柔遣眷,静月岁好的模样,金娇娇心中有些吃味,自己好不容易遇到个软件硬件都符合条件的,可惜怎么就那么狗呢!
这人一旦对比,就会显现出差距,差距产生心里落差,落差萌生攀比,金娇娇却并不觉得自己虚荣,只是时运不济。
“那我们就不管你了,我爹快回来了,让他知道我在这儿逍遥快活,怕是会心寒,我回去装装样子”金娇娇强颜欢笑道。
“替我向金叔问好。”
“知道啦。”
“记得把账结了……”
金娇娇头也不回往楼下走,背对着她挥手告辞,懒得给这位为了丈夫败家的千金一个眼神。
万客来酒楼在隔壁街,离捞月楼只有几里地。金娇娇并未乘坐马车,与喜儿一前一后走在繁华的街道上。
路过千金台门面时,只能听到里间客人激情澎湃的叫喊押注声,不闻后院一丝风吹草动。
俩人一路上商量着待会儿要点的菜品。
街面上往来的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客商,置办行头的小娘子,游玩嬉闹的书童小孩儿......
人间烟火,热闹非凡,秉着生前哪管身后事儿,浪得几日是几日的原则,金娇娇敛去内心一角的阴霾,豁然开朗起来。
“一会儿顺道买点老李家的绿豆糕点,乐舒好这口。”
喜儿凑近争宠道:“再买点儿张记的老婆饼,喜儿爱吃。”
“胡说,喜儿明明爱吃红薯藤,绿菜叶”金娇娇逗她。
喜儿小嘴一瘪,“小姐,不理你了,我要向刘妈告状,说你仗势欺人,取笑我是猪”
主仆俩人有说有笑,上万客来点了一大桌菜品,让店家晚上送到水字街金府,又上老李家和张记分别买了绿豆糕和老婆饼,这才预备回府。
水道上渔翁撑着槁迎风唱晚,金娇娇拎着食盒站在官道边等着喜儿去小巷叫自家马车来接。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和马儿的嘶鸣,街道上的人被吓得纷纷往路侧避让,随着人群的退让,一匹失控的黑马载着一个青衣男子如同脱弓的利箭,横冲直撞往金娇娇站立的方向奔来!
周围的人躲闪不及,推嚷间有人跌倒在地,金娇娇在跟着别人往另一个方向避让中也被不慎绊倒在地,眼见那黑马就要冲撞到跟前,一瞬间瞳孔放大,幽深的眼睛里映出狰狞的马脸,越来越近......
金娇娇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做不出一丝反应,毛孔战栗,她已经听不见路人的尖叫,脑海世界只剩下急促的马蹄与青石板地面的哒哒声......
清晰得仿佛一首壮歌。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溅到金娇娇脸侧和手上,鼻息间萦绕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金娇娇惊恐的思绪还未回笼,下意识朝自己手背上望去,鲜艳的血液顺着皮肤纹理流到了食盒盖上,被木制食盒吸释留下深褐色的印子。
不是人血......
有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翠花,你怎么英年早逝了。”
金娇娇循声望去,只见输钱公子手持银白菜刀,蹲在一只母鸡身旁唉声叹气,那叫翠花的红冠母鸡尸身被踩得稀烂,翻着白眼,已经一命呜呼......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这只英勇的母鸡腾空而出,啄了那黑马的一只眼睛,黑马吃痛发狂甩开母鸡,慌乱中转变了方向,他们一行倒地之人才得以侥幸逃生,母鸡翠花则壮烈牺牲了。
失控的黑马已经朝着街尾逃窜而去,马上的青衣男子扭头远远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金娇娇,冷酷的脸上全然没有一丝慌乱之色,金娇娇被他狠厉的目光给触得回了神。
不知是不是惊吓过度的错觉,她感觉到那男子眼神中带着浓浓杀意。
“姑娘,你没事儿吧,”一位好心的买菜大妈扶起金娇娇,“赶紧动动腿,看看有没有扭伤。”
金娇娇试着走了两步,并无大碍,只是手掌磨破了点儿皮。
刚才倒地的人也相继被人扶起,有的受了脚伤,但大体并不严重。
没过一会儿,大家也就自认倒霉纷纷散了。
前去传唤车夫的喜儿着急忙慌拨开人群,左顾右盼中发现自家小姐狼狈的坐在街边木凳上,发髻松散,上好的衣物上血迹混着泥灰。当即被她侧脸上来不及清理的鸡血吓一跳。
“小姐,你没事儿吧,我听说这边有人当街纵马,你这一身血怎么回事儿?你受伤了吗?”
“没受伤,这是鸡血”金娇娇安抚道,朝她示意地上那只死不瞑目的母鸡,“诺,伤亡的是那只母鸡。”
蹲在地上的赵炳煜没理主仆二人,正在一门心思琢磨怎么给翠花收尸。
喜儿仍是不放心的将金娇娇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无事儿后,这才缓缓吐出心中积郁之气。
她像一个泄气的娃娃,突然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到了木凳上,双手无力地垂在两旁,脸色反而更加阴沉,甚至比刚才还难看。
“我这不是没事吗,你怎么还哭丧个脸?”金娇娇笑得云淡风轻,实则也是心有余悸。
面前的小丫头侧过身体,肩膀抽搐,金娇娇以为她吓坏了,走到她面前准备再逗逗她,却见喜儿泪流满面,竟然在哭......
“喜儿,你......怎么了?”
“小姐,我刚才去巷子叫咱家马车的时候,看到墙上贴着这个,”她从衣袖中抽出一大摞团起的废纸递给金娇娇,语气激动,“大街小巷,贴得到处都是,我撕不完,我不知道这些锲约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金娇娇一惊,锲约?
“小姐你不是都小心收好了吗?”
锲约!收好的锲约!
金娇娇愣愣地凝视了她手中纸张片刻,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将它们接过来的,沉甸甸的,大约四五十份的样子,皆是拓印版。
上面有金娇娇的印章,内容几乎一致,只是签约署名各异。
她原本就惊魂未定的脸上血色全无,金娇娇木讷地一张张翻阅浏览,竟足足有十八个不同的名字,说来可笑,有的名字连她自己都忘了是谁。
是啊,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还被人如此费心费力拓印张贴,是谁呢?
能是谁呢?金娇娇自嘲地想,还能是谁呢?
“小姐,乐......”
真是犹如晴天霹雳,给了她当头一棒。
“闭嘴。”
......喜儿被金娇娇脸上阴冷的表情吓一跳,立马噤声,只剩豆大的泪珠在白嫩的脸上吧啦吧啦往下落。
那个名字从心肺钻到大脑皮层,往嗓子眼里卷。金娇娇盯着地上被马蹄践踏而亡的翠花,只觉得那一脚贯穿进了自己的心窝,窒息感使她再也拿不稳手中锲约。
邹邹巴巴的纸上残留着发硬的浆糊和金娇娇手上的鸡血痕迹,散得满地都是......
呼之欲出的名字被她锁在洪闸之中,她甚至固执地找着各种理由和借口说服自己,不是她,不可能是她!
然而脑海中却又自动放映出了那人这些日子以来的异常举动。
一切都合情合理,早有预警……
这边遮天蔽日,抓心挠肝,另一边同样愁云惨淡,抓耳搔腮。
赵炳煜正愁找不到棺材给翠花收尸,突然瞧见地上的废纸,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就全捡了起来。
兴冲冲且贱兮兮地问金娇娇:“金大小姐,这纸你不要了是吧?那我拿走了,物尽其用,刚好用来装翠花尸体。”
他戏瘾上了头,还继续叹气道:“翠花太可怜了,舍鸡命救一群人的命,可是众生平等啊。”
众生平等,金娇娇冷哼一声,众生哪里平等了?
“不要了,都给你,要是不够,那边街上应该还有很多”
多讽刺,金娇娇五指紧握盒柄拾起地上的食盒,语气冰冷,“回府。”
夏日太阳斜在天边,明媚的阳光打在金娇娇身上也提不起半分温度,赵炳煜疑惑地打量着她转身离去时落寞的背影,只觉得她步子迈得极为沉重又格外艰难。
奇怪,她腿不是没受伤吗?
这人是怎么了,看着不像不禁吓的样子啊。
“喂,金小姐?”
赵炳煜叫道:“首富......翠花好歹救你一命,你不意思意思打赏慰问一下它的家属吗?”
过路人朝他投去古怪诧异的目光,赵炳煜低头扫了眼死不瞑目的翠花,嘀咕了一声,停止手舞足蹈,专心致志清理起翠花尸身。
等拾措完翠花零碎的失身,人群中已经彻底看不见金娇娇和喜儿的身影,赵炳煜重新抽出三张废纸盖在尸体上方,又将菜刀别在腰间,这才捧起翠花往千金台走。
走到一半,他因为无聊,就扭着头去读纸上文字内容:
“结亲合约,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总之就是长篇大幅地夸赞这人有才有貌,品行端正,赵炳煜继续往下看,突然拔高音量,“特资赠一百二十两白银,供尔念书赶考,他日功成,良缘遂定,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若败,则此约即刻作废,双方缄默,杜绝泄密。”
“一个人一百二十两!”赵炳煜望着手中一整螺的合约,惊叹道:“十个人岂不就是一千二百两!”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那么多钱了。
感叹完,才反应过来金娇娇因何突然变脸。
“......不够的话,那边大街小巷到处都是......”
赵炳煜突然折道,往另一条街跑去,果然如金娇娇所言,到处都是和他手中无异的小告示。
路人或驻足观看,或议论纷纷,金家名声本就不小,再加上前段时间的信誉危机......
这下金娇娇算是彻底被顶到了风口浪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