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带着十九弟,领着一群侍卫浩浩荡荡地出了宫,穿街过巷地来到许主事的府上。
许主事的职位还没在实际中升上来,但他有银子,府邸的位置在四九城中很好,就在内城城西的达官贵人集中地。
宫城西苑琼华岛,人间美景胜“蓬莱”的两红旗驻地,曹寅在京城府邸的左边,臭皮胡同,金水河东,隔金水河向西南望去,望见的是妙应寺那高高耸立着的白塔。号称“金门玉户连云里,周回弱水三千里”的北方小江南西苑之地。
府邸也很大,直通前后巷子,清水白墙的素雅、淡朴中透着精致高雅。徽式建筑的门廊修建的精巧标致,虽然碍于官职不高守着礼制,但那金啊玉啊的,柱子上,门廊上,扶手上,影壁上……到处都镶嵌着,彰显主人家的富贵,有钱。
倒是和曹家有的一拼。
九阿哥心里默默念着,对这两家,两派人的不和睦有了具体的认知。
潇洒站在门口,想起这是他娘的娘的妹妹的女儿的家,不知道怎么的,情绪低落。九阿哥摸摸弟弟的脑袋,心里酸酸的难受。
哥俩站在门口打量着,要进门的时候才想起来,都没下帖子。
九阿哥再次摸摸十九弟的小包包头,抬头挺胸。门房瞧这位爷的气势,又看这位金童娃娃的喜人劲儿,热情客气地笑着上前行礼:“两位爷,是来我们家吗?”
“当然。”
“两位爷里边说话儿。”
门房领着人进来前门,弯身行礼,委婉地说道:“两位公子爷,我们老爷在衙门,大公子出门去办事,二公子在念书,三公子还小……您要找哪一位?”
九阿哥一笑:“你这门房倒是有趣儿,我们来,又不是为了见你们老爷,我们是来看望你们夫人。”
门房愣了。
许家的几个门房都是年轻小伙子,穿的一身绸缎,长得也是俊俏,人也机灵着,知道这是看望夫人的,就更热情了。
恭敬地请坐下,上来茶水和点头,其中一个小头头的门房就说了:“两位公子爷,我们夫人今天有不少夫人来看望,这会儿正在用午膳。我们去给您通报,具体夫人能不能得空,就不知道了。不知道两位爷您哪家的?”
九阿哥用着门房里的茶水和点心,暗暗点头,喂给十九弟一块桃酥,一挤眼随口说道:“你猜猜?”
猜猜?
门房一听就愣住了。
那小头头弯腰亲近地笑着:“两位公子爷哎,汪家和我们家老爷夫人来往很是亲近,汪家哪家哪家的亲友名字长相都在我们的脑袋里,真没见过两位公子爷……”又看一眼小金童。
九阿哥更是笑了:“你小子还挺聪明。”
那小头头不好意思地挠头:“公子爷,不是我们聪明,小公子的长相,和汪家三公子家里的三公子有几分相似,长得这样好的孩子哪里多见,一见就记住了。”
九阿哥眼睛一眯。
潇洒听了欢喜。
汪家三公子家里的小三公子,长的像他?
“九哥,潇洒喜欢。”潇洒有了好奇心。
九阿哥抬头摸摸弟弟的脑袋:弟弟还不知道,他娘就是汪贵人,那汪家三公子家里的三公子,就是他表兄弟。
九阿哥心里酸酸,更是难受,一抬眼对门房吩咐:“去通报你家夫人去吧。”
“哎,两位公子爷稍等着。”
门房暗自琢磨汪家哪家亲友有这样的孩子他居然没见过?可他也不敢再细问。弯身行个礼,嘱咐其他小厮伺候好了,小跑着就去给通报。
一个小厮跟着照顾着,其他小厮继续到门口站着,迎接其他客人。
九阿哥起身出来门房,细细地参观这里的影壁宝石镶嵌,墙壁彩画。
潇洒喜欢这里的江南风格,花草树木,和九阿哥介绍道:“九哥,这是印度来的灯笼花,是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带回来的,南京可多了。”
九阿哥来了兴致:“许主事祖籍,好像是江西?怎么家里收拾的跟南京一般?”
跟着伺候他们的门房就说了:“回两位爷,家里是夫人收拾的。”
“你们夫人祖籍不是山东?”
“我们夫人的父亲当年在南京为官,夫人在南京的时间长。”
“哦,原来许主事还是痴情人?莫不是耙耳朵?”
咳咳。那个门房嘿嘿笑着不敢接口,几个侍卫都忍着没笑出来。潇洒眼睛一亮:“九哥,师父说‘耙耳朵’的男子汉最有福气。”
九阿哥扑棱弟弟毛茸茸的小脑袋:“你师父说的不对。男子汉应该敬着嫡妻,但不应该听嫡妻的。她们女人家,哪里有什么大见识?”
可是巧了,一个夫人也来看望许夫人。两家关系看着很是亲近,这位夫人的轿子直接进来大门,她带来的小孩子骑着一辆工部新出的小儿童车跟在轿子身边,听到九阿哥的话就不服气,大喊一声:“女人家怎么没有大见识?我要去告诉你娘和你媳妇。”
小孩子聪明,瞪大眼睛又说:“我还要去告诉你闺女,要她不喜欢你。”
哎吆喝!九阿哥不怕亲娘不怕媳妇儿,但他疼闺女。九阿哥抬手捏住小孩子的脸颊上的肉肉,虎着脸问:“你几岁?”
“我八岁!”小孩子脸颊被捏住,说话不清楚,但气势不弱,瞪大眼睛控诉九阿哥:“男子汉不能欺负小孩子!”
“谁告诉你男子汉不能欺负小孩子?”九阿哥嘿嘿笑,“爷今儿告诉你,男子汉就喜欢欺负小孩子,尤其你这样的不服气的小孩子。”
九阿哥拎着小孩子从车子上下来,抬手就要打屁股,那孩子吓住了张口就喊:“娘!娘!”
跟来的下人们眼看这位爷的衣服气度,一看就是耍孩子玩的架势,心疼自家小公子也不敢上前,这孩子也真是聪明,直接喊娘。
那位夫人的轿子停下来,人没出来,但声音出来:“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小孩子顽皮,要您见笑了。”
听声音大约四十来岁,说话斯斯文文的,既不生气,也不着急,很有礼数的大家闺秀样子。
九阿哥一眯眼,提着小孩子的耳朵笑道:“原来你是家里的老来子,怪道宠着这般活泼。”
又笑:“这位夫人,我家里不用提。我们兄弟是来看望许夫人的。”
那小孩歪着脑袋,直接喊到:“你是许家的亲友,那你还不快放开我?”一眼见到这位长得这般好看的小弟弟,此刻歪着头仔细一看,还和自己长得相似,那眼里都是小星星。
九阿哥却是因为仔细一看,看到这张脸和十九弟的相似之处,愣神之下松开手。
那孩子皮实,自己揉着耳朵拉着弟弟的手问:“弟弟你长得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哥哥你长的也好看。”潇洒刚在一边好奇地看着他,喜欢这个小哥哥,打个道家礼节,回答道:“无量天尊。小道法号潇洒。这位是我哥哥,家里排行第九。”
那小孩一听就欢喜地笑,又凑近一点:“你叫潇洒小道士,这法号好,男子汉立于天地间第一就是要潇洒。我也最潇洒。可见我们有缘分。你有小车车吗?原来你哥哥排行九,这京城的人家就是孩子多,送我车车的那位贵人排行八,我都喊他八爷。”
潇洒一眨眼:“小道还没有车车,哥哥们在给做。”
九阿哥一听这是八哥给送的,心想八哥这为人处世自己真是八辈子也赶不上,这也不知道是江南哪个大家族的孩子要他这样上心,他再看这孩子的脸,思及刚刚门房的话,人就惊住了。
就听这孩子欢喜地说道:“我叫博霆。弟弟叫我博霆哥哥。哥哥喜欢弟弟,哥哥送你一个,好不好?车车好玩哦,我们一起骑车去玩?弟弟你在哪个道观?你家住哪里?你说话不像北京人,你也是江南来的吗?”
潇洒脸上笑容加大,很骄傲的模样:“谢谢哥哥。小道明天就有车车。小道从紫金山秦淮河来。你那?是南京吗?”
“哇哇,你听出来我来自南京?我的北京官话是不是不够好?我家就在秦淮河边上,可惜我娘一直拘束着我不给我去玩。你去玩过吗?”
潇洒因为来许家,莫名地心情不大高,此刻因为和他说话有了快乐,就开心地回答:“天天去玩。小道是秦淮河边最俊秀风流的小道士哦。”
“哇哇哇,我太羡慕你了。弟弟长得这样好看,一定人见人爱的。”
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叽里呱啦地说着话,除了靠近的九阿哥,其他人都没听见说了什么。
轿子里的夫人派嬷嬷去找来门房问道:“难得小三儿喜欢一个弟弟,这是哪家的孩子为何不能说?”
那门房也正奇怪小三公子下人们都不认识金童小道士,老实回答:“大公子送小公子来看望夫人。没说哪家人。因为相貌相似,问是不是汪家亲友,没有否认。”
那位夫人愣住了。
汪家的亲友?
汪家哪家的亲友在京,小三儿没见过?
这位夫人当即掀开轿帘子,在嬷嬷们的搀扶下,出来轿子。
这位夫人出来轿子,和九阿哥互相行礼,一眼看到这位金童孩子,那眼睛就看直了。
许夫人听完门房的通报,听他细细地描述那孩子的容貌,跟着来的哥哥的样子,身边侍卫的气势和气度,大约明白是九阿哥和十九阿哥,忙不迭地起身出来迎接,一眼看到汪三夫人和九阿哥、十九阿哥站在一起,小三公子还和十九阿哥在说话,也是愣住了。
潇洒和博霆眼见大人们的样子,好奇地望着。
九阿哥刚还在琢磨不可能这样巧不可能这样巧,一看这位夫人盯着十九弟的样子,许夫人的样子,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
许嘉俊要出洋的消息传出去后,亲友们都来看望,汪家在京的三公子在翰林院修《明史》,自然也要来看望。
皇上不想十九弟和汪家人接触。可是既然遇到了,哪有不说话的道理?这将来要给人说一句“十九阿哥见到舅母都不知道”,那才是皇家的大笑话。
九阿哥一把抱起来十九弟,目视他的眼睛,问道:“十九弟不怕哦,十九弟最勇敢。”
“潇洒不怕,潇洒最勇敢。”
“乖。”九阿哥心疼弟弟,可该有的礼数要有。
九阿哥抱着弟弟,和许夫人说道:“夫人安好。我们去里面说话。”
“好好,好好。”许夫人已经慌了神,赶紧地示意汪家嬷嬷扶着流泪的汪家三夫人,带着呆愣的小三公子,一起进来后院待客的书房。
小三公子奇怪娘亲怎么哭了,又因为这奇怪的气氛不敢多问。到了书房实在忍不住了,钻到他娘怀里喊着:“娘?”
“快起来,给九阿哥和十九阿哥行礼。”
九阿哥领着弟弟直接做到上首,大马金刀的样子,许夫人和汪夫人,还有两家的孩子一起给行礼。
九阿哥笑道:“两位夫人请起。来之前忘记下帖子,实在冒昧。是十九弟念着夫人的孩子,说要来给送礼物。九爷就陪着走一趟。”一转头,笑道:“十九弟,许夫人你见过了,另外一位夫人是你三舅母,这位小哥哥是你表兄。”
潇洒的眼睛睁大,嘴巴张大。
汪夫人再也忍不住,哭道:“十九阿哥,万万没想到见到十九阿哥……你好吗?”
潇洒跳起来椅子,人飞起来定定地看着她。
舅母,舅舅的媳妇儿,娘的哥哥的媳妇儿,娘亲的哥哥?
潇洒的眼泪流下来,小河一样流到脸上,却是记着答应九哥的话,没有哭出来。
掏出来怀里的手绢,给夫人擦眼泪,嘴里哄着:“舅母不哭哦。”
汪夫人感受到小孩子的懂事和伤心,再也克制不住,一把抱在怀里,紧紧的:“舅母不哭。舅母是高兴,见到十九阿哥高兴。”
汪夫人的眼泪滚滚而落,落在潇洒的肩膀上,潇洒的眼泪更多。
汪夫人哭的锥心泣血,痛苦压抑。
潇洒没哭,却是眼泪无声无息。一整个下午人都焉焉的,只有和博霆、许家的孩子一起玩骑车的时候,笑了出来,那笑,也是带着泪的,要人看了就心酸的想哭。
蕉园诗社本来在钱塘,汪家的老夫人,也就是汪贵人的母亲是钱塘人,嫁到汪家后办了一个分社,邀请亲友家里的姐妹们参加,后来传到年轻一辈,十几个小姑娘打小长在一起,那时光是美好的,也是无忧无虑的。
可是,谁能想到长大后的事情那?
最要人喜欢的,最要人疼着的汪家小小姐,人人都说她将来一定是过得好的,一定嫁一个家世相当,夫妻琴瑟和鸣的人物儿,一起过神仙日子,却是发生那么多事情。
九阿哥在院子里看着几个孩子骑车玩闹。
书房里,汪夫人和许夫人哭道:“我嫁到汪家,将小姑子当成亲妹妹处着疼爱着,我甚至想过这个妹妹将来能嫁到自己娘家就更好了……”
许夫人安慰她:“造化弄人。我们只能坚强地过。你看十九阿哥今天一直在伤心,你可不能哭了。”
汪夫人如何能不哭?她呵护着的小妹妹,进了宫,她再也没见过。
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也失踪了。
“我早就听人说,我们南京有一个潇洒小道士,我一直想见见,哪知道……”汪夫人哭着:“见到他长得这样好,哥哥们照顾着,我也放了一点心。不告诉孩子也好,……”
汪夫人喃喃自语着,一颗心痛苦地撕扯着。
许夫人眼见她这般,自己的眼泪也忍不住:“我昨天见到十九阿哥,也这样想着。至少等十九阿哥长大一些。我本来打算今天见到你,和你好好说说,给老夫人去个信……”
“是要给老夫人去个信。我不哭了。你也别哭了。”汪夫人给她擦擦眼泪,“你这个岁数又怀了胎,你家老爷还要出洋,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你放心,我没她那么傻,我一定长命百岁的。”说着话,许夫人的眼泪又落下来。
两个人在书房说话,院子里孩子们玩在一起,有九阿哥守着也要人放心。
晚上许嘉俊在工部加班,许夫人照顾着他们用了晚食,才依依不舍地送走他们,不光是许夫人给准备的礼物,还有汪夫人临时派人去家里取来的礼物,整整装了三马车拉回宫。
潇洒一回到宫里就“哇哇哇”地嚎着,声音愤怒委屈,他要知道很多事情,可他知道,大人们都不会告诉他的。
潇洒哭得更愤怒。
“哇——潇洒长大了——潇洒会快快长大的,哇哇哇——”哭得好似一条失去水分的鱼,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哭声震天响,要人听着就心酸,想哭。
皇上抱着哄道:“明天给你见你三舅舅,不哭不哭。”
潇洒的哭声一停。
“真的?”
满脸泪水,可怜兮兮地不敢相信的样子,皇上的心一抽一抽地痛,轻声道:“当然是真的。朕金口玉言,不骗你。”
潇洒因为皇上的承诺开心起来,擦擦眼泪,自觉地去泡药浴洗澡洗漱,早早地上床睡觉,好像他早点睡觉,明天就会早点到来一样。
潇然道长拿着冰包给他冷敷一会眼睛,瞧着他睡着了还是眼睫毛耷拉着,无精打采的样子,心疼,却也没奈何。
当年皇上和汪家之间,有太多的矛盾。
而到汪贵人去世,皇上和汪家人的矛盾没有了,却是谁也不想见谁,一见面就想起去世的人失踪的孩子,一起抱头哭吗?见不如不见。
现在师弟回宫,当年的那些矛盾又冒出来了,还有了新的矛盾,又是皇子们争位子的敏感时候,而汪家处的位置,太显眼。
来之前师父和汪家老爷老夫人都商量好了,师弟进京,江南以不变应万变。即使师弟得了天花,他们也忍着没来北京,选择相信皇上。
现在还是只能选择相信皇上。
潇洒今天睡得不安稳,潇然道长干脆在他寝室里打坐守着。许嘉俊晚上回府,听夫人说起来今天的事情,唯有沉默。
许夫人擦擦眼泪:“我也不想哭,可我忍不住。老爷你今天没看见孩子忍着不哭出来的样子,汪三夫人抱着他,一声声的,哭到泣血。”
又说:“老爷放心。大夫说了,我可能是怀孕的关系情绪波动大,想哭就哭出来,不忍着反而更好。”
许嘉俊还是沉默。
许夫人给他端来一杯茶,他用了一口,缓缓道来:“皇子们争位子,本来和江南无关。因为皇位和十九阿哥几乎没有关系,和王氏贵人一脉更没有关系。可是江南是朝廷的钱粮袋子。不管是谁要争位子,都要拉拢江南。”
“我知道。可我不想管这些。”许夫人的目光落到空中,一时间有点恍惚,“我心疼孩子。老夫人这些日子,不知道多难熬。”
许嘉俊轻轻一闭眼,再睁开,恢复清明。
“夫人在家里休息,我去汪家看看。”
“起风了多穿件袍子。”许夫人拿起来袍子就给他披上,又叮嘱道:“别喝酒。”
“夫人放心。”
许嘉俊出来府里,慢慢走路去汪家在京城的宅子,就在许府同一条胡同的另一头,步行一刻钟的路程。
汪家里,汪翰林正在安慰哭个不停的汪夫人和小儿子。
“夫人,博霆,你们今天见到十九阿哥也是缘分,以后可不能这样冒失。先忍一忍,将来总有机会常见面。”
汪夫人愤怒:“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十九阿哥娶福晋,都不认识我们的时候吗?”
博霆大喊:“我不管,我喜欢弟弟,我要和弟弟一起玩。我要去弟弟的童学院。”
汪翰林正头疼,二儿子也来闹:“爹,娘,我都还没见过十九阿哥,我要见。”王翰林心里头翻腾着各种苦,还是只能劝着,听到门房通报说许主事来了,赶紧迎出来。
两个人在外书房见面,彼此一对眼,就知道对方的想法。
汪翰林慢慢开口:“我回家之前,林御史和李尚书都和我说了,我都明白。我们不能主动去见十九阿哥,今天就是一个意外,我都明白。”
许嘉俊瞧着他眼睛红红的模样,显然也是愤怒的不甘的,轻轻叹气。
“家里妻小的心情要理解,但也要忍住。”
“我忍不住。”汪翰林拿起来一坛酒开开,再拿出来两个酒杯,两个人一口一杯地干着。
“我打算明天和翰林院的院正请辞,去地方任职。在这京城,我会发疯。”
“……也好。”许嘉俊给倒酒,两个人又干一杯,“皇家对于王氏贵人的家,不管怎么提拔一下,都是皇家的天大恩惠。即使皇上要罚曹家,对于小小的王家也关系不到。
可是皇上估计在犯难,……之前的决定是对的,汪家不能冒头,江南也不能冒头,尽可能地避开这场皇位之争。”
权势名声金钱很好,可这些有时候也是个烫手山芋。就好比皇上罚了太子和大郡王的母家一样,谁冒头谁死。江南人不能冒头,反正大清皇位和汉人没有关系,他们更不想十九阿哥被牵扯其中,反正上面有十多个哥哥,怎么排也排不到他继承皇位。
可是他们怎么面对小小的十九阿哥?
“那孩子,长得好吗?”
“好,……几乎一模一样。”
汪翰林的眼泪出来,滴在酒杯里,仰头一口灌下肚子。
“他长在南京,我们居然都不知道,我是不是该觉得庆幸?”
“庆幸。皇上在查十九阿哥这几年的生活……”
汪翰林脸上一抹自嘲的笑。
他想说我当初不要妹妹进宫是对的,他想说我当初就应该拦着不送十九阿哥进京,可他面对许嘉俊,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喝酒。
许嘉俊也只能喝酒。
两个人喝了一个烂醉,一起倒在书房的地面上。汪家的两个小公子指挥人抬到书房后面的寝室,喂下醒酒汤,看着他们没有一个醒来的样子,只能派人去通知许家的人,许主事今晚住在这里。
许夫人听到通报,反而笑了,对孩子们说道:“我就知道你们的爹要喝醉。行了,都不要等了。都去睡吧。”
许家二姑娘抱着母亲的胳膊:“娘,爹今晚不回来,我陪着娘亲。”许夫人笑着,乐得和女儿说说私密话。
因为十九阿哥今天遇到汪家人的事情,一些消息灵通的人都在心里琢磨,皇上到底会怎么对待汪家。皇子们的母家里面,汪家那真是不一般的人家,还是汉人,江南人。如果汪贵人一直没有孩子还好,只管拉拢着。
可汪贵人留下一个皇子,这就敏感了。
大郡王和八贝勒一起喝酒,大郡王认为:“还是要拉拢住汪家。就算不因为十九弟,也要拉拢汪家。”
八贝勒有不同意见:“大哥,我们都知道要拉拢住江南的世家大族,可就因为有十九弟在,大哥不能动手。大哥可以对十九弟好,但不能去朝汪家伸手。”
“为什么?”
“大哥,太子都伸不来那个手。”否则皇上怎么会派曹寅去江南,一去这么多年,还要曹寅一系的王贵人生了三个儿子?
“就因为江南太重要。”八贝勒暗示大郡王,那是皇上的地盘,日常偷偷摸摸的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明面上的,谁碰一下,那就是和皇上抢地盘。
皇上还龙体安康着那。
皇上要汪贵人生下十九阿哥,就说明皇上对曹家也不放心了,要自己直接掌控江南。
大郡王都明白,面容紧绷,不甘心。
毓庆宫里,太子和四贝勒商议事情,四贝勒也劝着太子:“这件事,只能看汗阿玛的说法。”
太子冷笑:“孤就知道。只是不知道,我们的大哥能不能忍得住?”
“八弟应该在劝说大哥。太子殿下,江南按兵不动,就是心里向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请勿急躁。”四贝勒生怕太子要和大郡王互别苗头。
“孤明白了,四弟放心就是。你休息一个月满了,孤看着,如今工部要抬头。”
“需要弟弟去工部?”
“……十九弟明天要见汪家的汪翰林,明天再看看。”
第二天天气阴阴的,皇上这两天也情绪不高,正好休息一下,也没上早朝。上午处理完一天政务,午休起来用午膳,面对眼巴巴等候的小十九,故意问道:“十九阿哥今儿不出宫?”
“要见三舅舅。”潇洒直接,生怕皇上反悔。“三舅舅进宫还是潇洒出宫?”
皇上冷哼一声:“当然是你三舅舅进宫。你自去等着,进了宫,朕通知你。”
潇洒不放心:“我要在乾清宫等。”
“可是朕要去畅春园看看,过两天就搬到畅春园去住。”
“我也要去。”
“行吧……难得我们的十九阿哥今天陪着老父亲幺。”
潇洒很美美地点头:“皇上,潇洒是好孩子。”
皇上一噎。
皇上不想继续和熊孩子说话,板着脸,和他一起骑着小车车去畅春园。
车子的两个轮子还是木头做的,硬硬的,但在好路上是没有关系的。父子两个很快来到畅春园,先去看看那块菜地,郁郁葱葱的小苗儿已经开始开花,皇上很满意。
“冬天多几样菜吃,朕给你记一个大功劳。”
“要大鸡腿。”
“拿菜叶子换朕的大鸡腿?”
“皇上喜欢吃草。潇洒喜欢大鸡腿。”
皇上表示,朕果然不应该和熊孩子说话。
父子两个在园子里转着看了看,太子、大郡王前后脚来了。不放心的四贝勒、八贝勒、九阿哥等等人也来了,皇上干脆要他们哥几个一起去钓鱼,自己去见了汪翰林。
汪翰林上午酒醒,头疼,幸好汪夫人一早派人去衙门给他们两个请了假。两个好友刚用了饭,宫里来人,说皇上要见汪翰林,都是震惊。
估摸着是为了昨天的事情,许嘉俊拍拍他的肩膀,汪翰林收拾好自己,给许嘉俊一个放心的眼神,跟着宫人来到畅春园。
畅春园的清溪书屋,以水面与堆山形成一处独立的院落,又有溪流环绕,清幽古雅,翠竹龙吟,非常符合华夏尤其江南传统文人的审美,在北国更是异调。皇上非常喜欢这里,以此作为修心养性之所,是寝宫,也是接见亲近大臣的地方。
位于后湖东北角处,庭院西部、北部是有相当面积的东北小湖,再从湖的南部引出一条溪流,绕过书屋的南部、东部,重新回到湖中,湖光山色见隐约可见一些皇子阿哥们在湖边钓鱼玩乐,其中还有一个孩子的声音。
汪翰林听着入神,却只能打起来精神,进去见皇上。
书屋坐北朝南,东西游廊连接前后,西穿堂门外为昭回馆,西部为藻思楼,皇上在藻思楼里见汪翰林。
君臣两个人见面,汪翰林规规矩矩地给皇上行大礼,皇上双手扶起来他。
“汪翰林啊,朕有四年没见你了。”
汪翰林惭愧不安:“皇上日理万机,臣愚钝帮不上什么。”
皇上摇头,示意他坐下来,梁九功亲自给送上来茶点,领着人退下,四下无人,窗外细雨纷纷,风吹竹林萧萧作响。
皇上说:“汪家很好。朕知道。”
汪翰林不敢应着,起身回答:“皇上,家里人都是惫懒性子,国家大事上无法给皇上分忧,只能给皇上尽个忠心。”
“尽个忠心好啊。”皇上挺感叹,“这世上的人,就怕没有了忠心,忘记了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