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低头,看着熊孩子。
潇洒小道士叭叭叭讲完这个事情,正仰着脑袋看着皇上,此时正是午时,皇上抱着熊孩子出来晒太阳,烈日煌煌、白云如烟,天上好似有一道道金红色的河流,流到人间,落到小孩子病弱的脸上,明亮耀眼洒脱肆意。
皇上惊讶地眨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再看一眼太阳,好似第一次看到这夏日的大太阳。
小孩子的那双眼睛,黑溜溜的好似黑宝石熠熠生辉,在太阳光的衬托下更亮的要人不敢直视,顽皮精灵无拘无束。皇上不由地伸手摸摸孩子毛茸茸的脑袋,问道:“你去逛过黑市?”
“去过。”潇洒很诚实,“去黑市买宫里的地图哦。”
皇上:“……”
“小孩子不能去那些地方。”皇上思及潇洒小道士闯宫的事情,吓唬道:“黑市很危险。官场危险,至少是在明处,不敢太过分。黑市不一样。”
“知道,知道。”潇洒答应着,惦记着他的大鸡腿,“一天四只大鸡腿哦?”
“好,给你大鸡腿。”这个时候的皇上,还是不大信,就这熊孩子的一顿乱拳,真能打死老师傅的。
甚至,皇上知道杨侍郎贪污。但皇上也不信,杨侍郎真贪污这么多的。
“杨侍郎很有当官的样子,名声也好,可能是你九哥误会了。”皇上抱着熊孩子回去屋里午休,还这样说着。
——很快就被“啪啪”打脸,“啪啪”地响亮!
九阿哥今早上见到八贝勒,就把这个事情说了,八贝勒心烦这杨侍郎天天拿他立“忠臣”人设,当下就配合起来。
也是巧了,十三阿哥脾气豪爽,在户部时时刻刻听着“之乎者也”和算盘珠子的声音,待得最是憋闷,坐下来不到半个时辰就要起来逛一逛,走一走。
还喜欢和人说说话,户部的清扫工,厨房杂役工,看大门的大爷,户部门口的几个小摊贩……他都能交朋友。
大中午的,十三阿哥要人送来一车西瓜,所有人都有,人人都欢喜地抱着西瓜啃。有个工部的主事来领一份银子,也跟着一起吃西瓜。
气氛很是热闹,大家都高兴嘛,还有三位皇子阿哥在,这位仓部主事就没为难,直接笑哈哈地领着人去取银子了:户部的仓部主事,掌天下军储,出纳租税、禄粮、仓廪之事,本是听命令行事,可他管着发放事宜,也是前来支取银子的官员们要过的一道“门”。日常进这道门也要打点一二。
要说工部的这位主事,那也不是个棒槌,进去仓库后,袖子里一个小荷包已经准备好了,不着痕迹地掉到仓部主事的手里,薄薄的,一看就是银票,不小的面额。
仓部主事很高兴,收好荷包随口一句:“要说十三阿哥就是豪爽。”
“那可不是?我一进户部的大门,发现看门大爷也捧着西瓜啃,我还纳闷儿。”工部主事笑了笑,“我们十三阿哥就是这样接地气儿,朝地上一坐,那和四九城的任何一个平头百姓都有唠不完的嗑。我们是真羡慕你们户部。”
“哪里哪里,这都是十三阿哥抬爱。”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出来仓库,工部的主事高兴地离开:以往不光要送两个荷包,还要被为难一番,等个半个时辰。今儿工部的主事离开的背影都是欢乐的。
户部的主事今儿心情好,也挺高兴的,出来就要再多吃一块西瓜。一把叫一位同僚逮住了。
同僚拉着他到一个衙门后的僻静地儿,阴着脸问:“多少?”
这位主事本来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什么事情,听了问话也没在意,只说:“今儿高兴,只收了一个荷包。”
这位同僚的脸色更阴了:“此例一开,下次工部来人,要几个荷包?”同僚们之间收银子都有定数的,收多了是你的本事,但事情不能闹开。关键,谁也不能收少了。
这位仓部主事自然知道这个规矩,脸上有一抹不好意思,很是抱歉地道:“你放心。就今儿这一次。这不是特殊情况吗?”
“就怕不是‘特殊情况’,”这位同僚的脸色还是难看的,目露担忧,“你看这……”一只手竖起来一个“三”。
“我们担心什么?”仓部主事很自然的态度,“我们就拿这点儿银子,光明正大的。不像有些人……”
“嘘!”同僚赶紧制止他,慌张地左右张望着,一眼看着跟出来的九阿哥。
九阿哥从墙后的阴影里走出来,脸上嘻嘻笑:“别怕。爷就是问一问。”
两个户部官员心里忐忑,但也真没什么怕的:他们真的不以为这是大事情,这只是一个官场小惯例,都不算拿银子。
九阿哥自然也知道这些情况,只问他们:“爷听说户部有不要银子的。爷来了之后就纳闷儿。户部,真有谁不要银子的?”
“……有。”
“哪有?”
两个人回答不一样,互看一眼,一起对着九阿哥笑。
仓部主事慌张行礼笑道:“九爷哎,您老最是体谅小的们,我们哪里敢说这些个?”
“好吧,那你们说一说,户部里有没有那中,平时非常朴素,穿补丁衣服粗布鞋,从来都是奉行节俭的,好官?”
两个户部官员一起笑出来,还以为是什么事情那?
“九爷,您可问对人了。我们户部真有。外人都说我们户部怎么样怎么样,其实,我们真没怎么样。比如我们的杨侍郎,那真是一个清官,一顿饭三菜一汤,清炒白菜凉拌豆腐的,一年四季不穿几尺布,还给京里的慈幼院捐银子。”仓部主事拱手笑着,又说,“杨侍郎可是我们户部有名的招牌,六部的人都知道。”
同僚也笑:“九爷,我们户部这点儿油水,也就养着一家温饱,他们都眼红惦记着,我们是真委屈。我们的杨侍郎天天说要节俭,以身作则做出榜样,那真是要人不服气都不行。”
九阿哥听着,装作没听过这事儿的惊讶,睁大眼睛很是不信地说:“爷不信。一堆人里愣是突起这么一个奇葩,就他‘万绿丛中一点红’?”
“九爷,是真的。”虽然我也不信,我还有证据,仓部主事诚惶诚恐地解释:“九爷,杨侍郎的清廉,那真是我们有目共睹的,其他五部的人都知道,要找人批复银子,找杨侍郎最好说话,杨侍郎不光不为难人,还好吃好喝地说话,有事办事,从不含糊。”
“是的是的那。据说杨侍郎家里就一妻两妾,好多人要给他送美人美少年,他都不要,还去刑部主动说明情况。”
这位同僚的话音一落,气氛有一点点古怪。三个人都尴尬一会儿:大家都是男人,杨侍郎这样,确定还是真男人?
真男人·九爷冷笑:“一不好女色,二不贪财,甚至连找自己办事的人都好好招待着,这么清廉的,怎么能不是贪官?爷估摸着,他就是心虚的,故意装的。”
九爷撸袖子,一脸骄横:“九爷纵观大小贪官相,个个都是把戏精。爷就不信,平白无故的,天底下真有不爱美人不爱银子的人,除非他是没有那个能力。”九爷朝这两位吓到的户部官员阴沉沉地笑:“你们说,杨侍郎,他有这个‘能力’吗?”
有啊,那必须有啊。难道要说杨侍郎不是“男人”才不爱美人?
两个户部官员苦笑连连,一起求饶:“九爷哎,您老饶了我们吧,我们就是一个打杂的。”
九爷点头,笑眯眯的:“跟着爷去见八哥和十三弟,将你们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两个户部官员找不清九阿哥的套路,琢磨着,再说一遍好话也不得罪人,就跟着九阿哥,到八贝勒和十三阿哥跟前,将刚刚夸杨侍郎的话,又一字不漏地学了一遍。
十三阿哥真惊讶。
八贝勒真欢喜。
八贝勒大声夸道:“早就听说户部的杨侍郎之名,果然是好官、清官。”又转头对沉着脸的九阿哥劝道:“你有事,自去问杨侍郎就是。找他们来做什么?”再一转头对这两位小官安慰道:“你们不要怕,这事情,我会和杨侍郎说清楚,都先下去吧。”
“谢谢八爷谢谢八爷。”两个户部官员真觉得八爷是菩萨,你说你们一个皇子阿哥,一个户部侍郎,你们要打架,不要拉我们做炮灰啊。
两个户部官员感恩戴德地退下,一脚刚踏出门槛就听到九阿哥愤怒的大喊:“这绝对有问题。我就不信天底下有不偷腥的猫?我就讨厌这样的人,要拿银子就拿银子,干嘛这样装模作样的……”
后面的话他们都不敢听了。
其实,他们也想骂一句杨侍郎:你要拿银子就拿银子,一个户部,整个官场都这样,就你显摆出来是吧?就你能耐是吧?拿了银子还要好名声,你咋不上天那你?
当然,他们也只敢在肚子里骂几句,见到杨侍郎,还是要表忠心地,将刚刚的事情都学一遍,再狠狠地夸一遍杨侍郎的清廉无暇绝世无双白莲花。
杨侍郎靠着椅背坐着,大约五十岁上下,留着当下最流行的长须美髯,面貌不说英俊过人,但也是眉目清秀,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俊朗。
他听这两位的回话,表情是温文尔雅的。但他一说话,却是不苟言笑的,让人感觉官威十足的样子。
“这个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啊,已经习惯被这名声所累了。九阿哥那里,我会去解释的,谢谢两位同僚的美言。”
“不敢不敢。吾等实话实说而已。”两个户部小官说着话,自觉这事情可算是过去了,都一身轻松地倒退着,出来杨侍郎办公的房间。
杨侍郎身上气息一变,垂目思考片刻,起身整整衣衫,贴身小厮送上来一份珍珠茶水,他用一口,脸上的表情变得越发恭谦有礼,出来房间。
杨侍郎慢慢地踱步,来到三位皇子阿哥办公的偏堂,深深地躬身行礼:“杨侍郎,见过八爷、九爷、十三爷。”
“快起。快起。”八贝勒起身,出来桌子快走两步,两手扶起来,很是亲切地笑,“杨侍郎无需多礼,都是误会。”
杨侍郎刚要跟着表示一番,九阿哥冷哼一声,格外清晰的。
杨侍郎惭愧不安的表情做出来一半儿,硬生生地变成黄连之苦:“八爷,九爷,十三爷,小臣真的冤枉。小臣就是在地方为官的时候,亲眼目睹民生艰难……自觉能有这样的生活就应该感激,真不是故意要名声。”
“我说杨侍郎,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爷也喜欢银子,爷也喜欢美人,汗阿玛天天骂我不务正业走商,我也还做着。无他,银子呗。”九阿哥斜眼看他,语气不屑眼神更不屑,“我们都是男人,还有什么不理解的,你说你装什么装?”
杨侍郎以为,九阿哥这是在恼怒他拒收那五万两银票的事情,苦着脸道:“九爷,不是小臣装,实在是,小臣不敢啊。”杨侍郎的眼里有真实的不敢,“九爷,就算下官需要银子,也不敢收您的银子。小臣真不是装。小臣家里人丁少,花银子也少,日常俸禄就够花用,真不需要银子。”
“你不敢?”九阿哥一挑眉,好似听到笑话。
“九爷,下官真不敢。要不这样……”杨侍郎一顿,一副“不敢不从命”的模样,“如果小臣哪天需要银子,一定去找九爷。”
“别介~~”九阿哥一副生受不起的样子,“九爷可不敢用铜臭脏了你这清官大老爷。”
“九爷……这……这,”杨侍郎的目光看向八贝勒求救,八贝勒果然笑道:“杨侍郎莫担心。九弟这是乍然办差,有点叛逆。过几天就好了。要说我们大清,还是有很多清官的。我听说那山西巡抚苏克济,是杨侍郎的好友?那也是一个大清官,汗阿玛前几天还夸他来着。”
“八爷,苏巡抚是真清官,小臣这清官之名不敢当。”杨侍郎的目光里多了一抹亲近,谦逊有礼。”小臣只是从心地做了一些事情。真不是清官,小臣对比苏巡抚,那真是做得不够好。”
“你是没有苏巡抚的名声好!你可别和苏巡抚比了。爷都替你羞得慌。”九阿哥还不知道苏巡抚的真实情况,兀自嚷嚷着狠话:“九爷偏不信邪,杨侍郎你也不用和爷耍嘴皮子,真清廉假清廉,爷一查就能查到!”
“九弟!”八贝勒低喝一声,转头安慰杨侍郎道:“杨侍郎莫怪。我会和九弟说明白。”
杨侍郎倒是因此对嘴上藏不住话的九阿哥放了心。
“八爷,九爷、十三爷,三位皇子阿哥对贪污嫉恨如仇……”对清官嫉恨如仇,“小臣都明白。小臣也恨这贪污啊。小臣在户部,那每天见到的听到的,哎,说出来怕脏了三位爷的耳朵,三位爷如此刚性,小臣高兴啊,小臣替天下万民高兴啊。”
杨侍郎说着说着,很是真情流露地流着眼泪。
八贝勒也感同身受地,跟着流了眼泪。
“为官难,当个好官更难。杨侍郎的心,我们都看在眼里。”八贝勒拿出来手帕给杨侍郎,很是欣慰地笑着说,“大清就是有杨侍郎这样的官,这顶天的脊柱才是稳当。皇上昨儿还嘱咐我们哥仨,在户部要好好和几位老大人学习,杨侍郎在户部久,经验丰富,可要不吝赐教啊。”
“可不敢当不敢当。”杨侍郎说着“不敢当”,脸上惭愧不安,眼里却是一片舒坦,“八爷,九爷,十三爷不嫌弃,小臣一定尽全力。”
“那就这样说了。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八贝勒开朗地笑着,“都是痛恨‘贪官’,性情一致,可见是天大的缘份不是?下衙后我们几个去喝一杯,这就是朋友了。”
“谁要去喝一杯?”九阿哥大白眼一掀,又看十三阿哥,“十三弟也不去。”
一直当透明人的十三阿哥笑笑:“八哥、杨侍郎,你们去。今早出门的时候福晋说她做了一份美食,要我送给十九弟。我们下次再聚。”
八贝勒也笑:“十三弟妹有心。今儿我就不拉着你了。”
杨侍郎也笑:“十三阿哥和十九阿哥的感情好,要吾等羡慕不已。”
“哈哈,还行还行。十九弟就是喜欢我这个十三哥。”十三阿哥的话音一落,九阿哥手里的茶杯就朝他飞来,就见九阿哥气急败坏地吼:“十九弟最喜欢我这个九哥。你大白天做梦那你?还‘还行还行’?”
“九哥不服气,我们去练一练。”十三阿哥接住茶杯一挑眉,动动身子骨“噼里啪啦”地响。九阿哥打不过十三阿哥,但输人不输阵啊。“练练就练练。走,去太阳底下。要所有人都看看。”
“走。去院子里。地方大。”
哥俩个说着话,脱去汗湿的朝服,只穿一条里面大裤衩,光着膀子,那就到院子里练一练。
八贝勒看着他们的样子,和杨侍郎不好意思地笑:“他们打打闹闹习惯了,天气热,又坐不住。”
杨侍郎很是“羡慕”的眼神,大度地笑着:“小臣最喜欢见到人家兄弟感情好。小臣年轻的时候,也是舞刀弄枪的坐不住。”
“是吗?”八贝勒小小的吃惊,“晚上可要听杨侍郎好好说道说道。”
*
两个人定下君子之约,晚上下衙后,八贝勒和杨侍郎在酒楼里好一场“君子之交淡如水”。
十三阿哥带着福晋送来的吊烧肉和酱骨头,坐着轿子去福庄。
“你九哥今天吃错药了,在户部发疯。十九弟知道不?”
“十三哥,潇洒知道。”
“十三哥一看那情形,就知道十九弟帮忙。”
十三阿哥摸着弟弟的脑袋,笑眯眯的,“你九哥自己,没有那个胆子主动闹起来。”
潇洒双手抱着十三嫂嫂亲手做的吊烧肉,吃的满嘴巴油汪汪的,还能说话:“九哥胆子小,潇洒带九哥飞飞。”
“行~我们十九阿哥带着九哥飞飞。”十三阿哥觉得十九弟就是可人疼,“这肉喜欢吗?”
“喜欢。潇洒喜欢。”潇洒吃了大半个月的草和蛋,太想念肉肉了,“十三哥,这肉做法不一样哦。”
“这是太宗吊烧肉。传说唐太宗平定王世充后,在军中设宴款待功臣,用敌人铁矛为架,以敌将铠甲为炉,亲自为将士们烤肉……这是满洲的金牌菜,你十三嫂最拿手的一道菜。”
“十三嫂棒棒哒!”潇洒很喜欢。最精瘦的五花肉,大火烤制后,五花肉呈现诱人的红棕色。此刻吃的时候油汁还在“滋滋”地往外冒,款款而起的肉香煽动着鼻翼,着实是香鲜至极!
潇洒吃着,又说一句“潇洒喜欢。”大眼睛眯眯着,别提多享受。十三阿哥看着乐了:“十九弟喜欢,过几天要你十三嫂再做。”
“潇洒给十三嫂礼物。”
“好。”
“胤禝你又吃肉,今天晚上的大鸡腿没有了。”
皇上和十三阿哥的声音同时响起,潇洒冲皇上一个小鬼脸:“潇洒要吊烧肉也要大鸡腿。潇洒能消化。”
十三阿哥一皱眉,发现皇上只冷哼一声,没有继续劝阻,放下心来。
还没痊愈肠胃弱不能吃太多大肉,潇然道长和太医都说能吃,他们还是担着心。
皇上很嫌弃:“你九哥今儿在户部闹得一场,真幼稚。”
潇洒完全没听懂:“九哥是胆小,不是幼稚。”
皇上一噎。他自问是一个慈父,可九阿哥就是怕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福庄里父子三个欢欢喜喜地用晚食。南城区,九阿哥换了一身衣服带着侍卫去黑市,按照十九弟提供的地方,找到一个名叫“三只手”的人。
这是一个脏污不堪的当铺,门前流着污水,门里都是烂菜叶子,鼻子里是臭味,耳朵里是一位青年男子尖锐的叫骂声。
“一个金蝉,昨儿那位爷可是说了,他花了十两银子打的,到你这里才给五两?好你个鳖孙,你怎么不去抢?”
“好你个鳖孙。他说十两就十两?我这里是当铺,你去问问哪家比我家高?”
九阿哥呆了,这当铺,是专门给,青楼楚馆的人,换银子的?!
九阿哥不敢相信,潇然道长会带着十九弟来这样的地方,呆呆地站着不动。一直到那个青年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店小二不耐烦的喊他:“我说这位爷,您要换银子就快点儿,不换银子就请挪脚。”
九阿哥:“……我一手六个手指头。”
“你……你小点声。”店小二表情一变,又埋汰地看他一眼,“爷您贵脚踏贱地方,您注意保重自己哎。”
“明白。明白。”九阿哥也不敢逞能,道歉地笑着,眼看店小二关门上门栓点油灯,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心里有了一点点谱。
跟着店小二来到后院,在一间柴房前,看到坦胸露背对着夕阳抓着虱子玩的人。
身形瘦小,五官平凡到人群一站你看一眼都记不住的普通,乍一看二十来岁,看身子骨,大约三十岁,见到他们到来,眼里精光一闪。九阿哥心里定了定。
“有事委托大侠。按照规矩,先付一半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定金。事关重大,事成之后,另有赏。”
“……”
“朋友介绍而来。不管事成不成,保证此事和大侠无关。保证不牵扯大侠和这里。这是信物。”
九阿哥送上潇然道长给他的鬼画符一道,这人懒洋洋地接过来看了,眉毛一挑,开了口。
“既然如此,小爷就接了你这个单子。说吧。”
店小二端上来茶水,九阿哥看着破旧的桌子眼皮子直跳:大瓷碗破了一口子也没关系,可那桌子上都是油污,凳子上都是油污,大瓷碗外面还有一根烂菜叶子!
九阿哥简直是,视死如归地坐下来,端起来大瓷碗轻抿一口,一张黑胖的脸都扭曲变形了。
九阿哥瞧着这人看好戏的样子,心里头暗骂:你要是办不成事情,爷一定关你去大牢蹲两天要你也尝尝味道!
可那人看出来他的气怒,却嬉笑了起来。气得九阿哥一张脸铁青。
这里的一切,对于九阿哥来说,是另外一个世界。即使他广交朋友,连洋人都是他的朋友。
九阿哥将事情说了,迈步出来这条街的时候,长长地舒口气,莫名地,心生期待。
“三只手”当天夜里去了一趟杨侍郎的家。
第二天傍晚下衙,八贝勒应杨侍郎之邀约,去杨侍郎家里赏玩几件古董瓷器,带着几个侍卫小厮,“三只手”装成一个贴身小厮跟着八贝勒。
杨侍郎的家很大,位于城东的大家富户区域的好位置的东棉花胡同,这里虽无大的景点,却有着幽深宁静的小景致,干净整齐的街道,往来都是老爷小姐的轿子和穿金戴银有礼貌的下人。
向里望去,落落的两排四合院。杨侍郎的家是一座四进的四合院,影壁墙后的院里搭有葡萄架,一串串紫红的沉甸甸的葡萄,垂得让人眼馋。抬头瞧那房檐下嵌着的档板,不宽的面上显现着已斑驳的漆画,古意盎然、雅趣天生。
八贝勒逛着杨侍郎的家院子,对这布置赞不绝口。在书房看书画,在花园里赏荷花,还和杨侍郎家里的几个孩子说了一会话,全程夸个不停,礼物更是大方。
“书香门第,果然养的孩子也好。这次的童学院选拔孩子们,杨侍郎可要将令郎送一个过去?”
杨侍郎听八贝勒主动提起,忍住欢喜说道:“八爷,犬子愚钝,小臣心里正着急那。”
八爷不认同地笑,“孩子很聪明,爷就喜欢这样有礼的孩子。我们一见如故,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子侄,过几天,要令夫人带着孩子去见见八福晋。”
“谢八爷提拔。”杨侍郎真心地笑着,真心觉得八贝勒是个妙人。一顿畅谈甚欢的晚食过后,送八贝勒出门,那送的礼物也是要八贝勒应该拒绝,又不舍得拒绝。
“八爷,这都是家里祖传的东西,在小臣手里白糟蹋了。送给八爷才是明珠。”
“爷想收,可爷不能收……”八爷表现是为难的样子,暗示自己身边有九阿哥和十三阿哥盯着,“杨侍郎的情意,爷记着了。东西就收回去了吧。”八爷说着话,那手果断离开,那表情真是痛苦加恋恋不舍。
八贝勒一转身上了轿子。
杨侍郎站在门口肃手站立恭送八贝勒,心里头对于三位皇子阿哥的性情,关系,大约有了一个谱,心里大安。
“三只手”借此机会在杨侍郎家里又看了一遍。
当天夜里,再次来一趟,那就熟门熟路了。
杨侍郎放夜明珠的盒子,杨侍郎藏在密室的一架子书本里的银票们,杨侍郎去外室家里的证据之一,一条贴身大裤衩和一个大红肚兜……甚至杨侍郎家里的垃圾桶,都给他摸了来。
两个人在一家青楼里交易,几根蜡烛的灯光亮着,外头侍卫守着,门窗禁闭着,“三只手”一件件地从大包袱里摸出来这些东西,包括那桶垃圾。
九阿哥的小眼睛越来越亮,就觉得那垃圾桶比这里最好的美人还香艳。九阿哥简直是大喜过望地一拍手:“爷就知道!”
“这位爷,”“三只手”很鄙视地看他一眼,“就这位杨侍郎装的那点样子,‘你们’,真不知道?”
九阿哥克制住心里的欢喜,轻轻咳嗽一声,“知道归知道,没想到这么大不是?……要早知道,早办他了。”
“噗嗤”一声冷笑,“三只手”对他们这些当官的人,没有一点好感:“不就是跟煮饺子一样,捞浮上来的,沉底的就不要去搅?这位爷,您也甭装青天大老爷的样子。”面对九阿哥的怒火,又说,“这四九城里头的遮羞布,都在我们这几街里,不就那么回事?”
九阿哥运气运气,不和草莽之人一般见识。
“朝里还是有真正的好官的,大侠不要太偏激。就好像这样的地方,也有大侠这样的人。这些物事我都收着,明天我会安排人在刑部大牢里咬出来这个事情,就说是小偷误入了杨侍郎家里摸了几样东西。”
“小偷反贪?”“三只手”愣了一下,笑了,“这很有意思……”看一眼九阿哥,九阿哥板着脸不说话。
“三只手”很严肃:“我也不问你其他事情,第一,不要将送你符咒的人牵扯进来。第二,不要将官府引来这里。第三,这位杨侍郎的身上,牵扯到其他不少人,官家的,商家的,满的,汉的,都有。”
九阿哥心里一凛,一抱拳:“大侠尽管放心。这只是一场新手小偷不懂规矩的意外。不管牵扯到谁,爷都不怕。”
*
懂了规矩的小偷,一般不会去富户官家聚集的地方干活,毕竟是天子脚下,谁知道这户人家背后的人是谁那?可是一个新手小偷,误入了这个地方,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摸了几样东西出来,那就很有可能了不是?
新手小偷没有师父带着,蒙头乱撞的,在跑路的时候,被九阿哥派去盯着杨侍郎家的人抓到了,被送进去大牢。
新手小偷见到官老爷吓得都不用上刑,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刑部纵使有人要捂着这个事情,还要一刀灭了新手小偷的口,面对一心要抓住杨侍郎把柄的九阿哥,那也只能捏着鼻子办案了不是?
威严的刑部大堂上,不仅仅是朝廷上的刑部官吏身份贵重,就连芝麻大的小衙役,也是贫民百姓难以高攀的存在。新手小偷见到了大老爷们,不说行一个大礼,就差来个三跪九叩,头埋得很低屁股撅的高高的,极力表达自己的恭敬。
“大老爷,大老爷,我再也不敢了。我真不知道那里是杨侍郎的家。我就看他们家的垃圾桶,发现有好东西,我就心动了。是我该死,是我该死。”说着话,他带着镣铐的手大力地扇自己耳光,“啪啪”的响亮。
满汉两位刑部尚书坐在大堂上。大堂内外大小官吏都是立而不言,谁也不说一句话,就感觉那耳光扇在自己脸上一样。
过了片刻,终于又有几名官员姗姗来迟,看到衙门内的阵势,几名官员脸色都是微变,却还强撑着气势。
又过了一会儿,户部满汉尚书都来了,身边簇拥着一大群户部的官吏,后边还有一个轿子,八贝勒坐在轿子里没有出来。
户部满人尚书穆和伦进来刑部大堂就撸袖子大喊:“好你个刑部,敢拿人拿到我们户部的头上。就一个小偷偷了一点点东西,你就要去户部拿人?你好大的胆子。”
汉人尚书王鸿绪讲道理:“刑部有案子关联到户部,户部自然要全力配合。但这件事太过荒唐,就算是真的,也只是一件小事。刑部为何如此闹事?”
杨侍郎站在两位尚书中间不说话,脸上苍白苍白的,好似一个忍辱负重的大清官。
刑部尚书自然不怕他们,站起来对着轿子鞠躬拱手,大声说道:“小偷之事是小事。但杨侍郎之事,乃是大事。夜明珠十颗价值连城,银票数额达五百万两,每天早上珍珠粉当早餐,养外室……此事,刑部会据实上报皇上。请杨侍郎前来,只为确认。请问杨侍郎,”
刑部满人尚书转头看向杨侍郎,他的面堂忠厚,身体肥胖,大义凛然的,好像不认识杨侍郎一样:“可认识这些物事?”
杨侍郎想说不认识,可是那小偷一看到他就喊出来:“大老爷,就是他,就是他。大老爷明鉴,我就是一个小偷,我也不偷老弱妇孺的,我也不敢偷大官人家的。他夜里去外室家,我一看他不是好人,我就偷了他的。大老爷也不信,给他穿那裤衩看看,绝对是他的。”
小偷生怕别人不信,又大喊:“大老爷,还有那肚兜,大老爷,那肚兜上有名字,大老爷您去查就能查到。就在东城安定门内大街的东棉花胡同,和他家挨着,我呸,养外室养成邻居,他老婆还和外室是手帕交,大老爷,您快去查,免得那女人跑了。”
刑部尚书想晕。
户部尚书也想晕。
满堂的官员们都想晕。
无他,他们都和杨侍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啊。
八贝勒在轿子里听完这个事情,面沉如水,吩咐自己的贴身太监:“告诉刑部的人,爷信杨侍郎。此事有误会,要刑部的人好好地审问。”
“……嗻。”
这位太监抬脚走进衙门,所有的目光凝视过来,他刚要说话,一阵马蹄声传来,九阿哥的声音也传来。
“八哥,刑部断案子,你也过来?怎么不喊着兄弟们一起?”九阿哥浑身喜气洋洋的,跳下马来笑哈哈的看一眼八贝勒的贴身太监,黑胖的脸上笑容更大。“你要说什么?说吧,爷也听着,爷倒要听一听,我们八贝勒的知己好友,是什么样的人!”
这太监擦擦额头的汗,弯身给九阿哥行礼,抖着嗓子喊完八贝勒的话,浑身汗都湿透了衣服。
九阿哥伸手拍拍他的脸,笑容灿烂:“说得好。说得好。”转身看着这大堂上的人,胖身而立气势汹汹:“刑部的人放心大胆地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和爷提。爷知道你们面皮薄不好意思,这不,爷已经命人封了东棉花胡同,只许进不许出,刑部尚书,去拿人吧?”
刑部两个尚书心里苦成黄连一般要哭出来,却是只能答应着。
杨侍郎真心有点害怕了,脸上还是被冤屈的镇定,袖子里的手在抖。
所有人都不说话,都恨不得不认识杨侍郎。
八贝勒从轿子里出来,直面九阿哥。
“九弟,刑部办案子,自有程序。你要扰乱公堂?”
“八哥,弟弟只是看那条胡同不顺眼,封了一下。怎么是扰乱公堂那?”
“九弟,杨侍郎是冤枉的。”
“八哥,杨侍郎是不是冤枉的,有刑部断案。难道……八哥要扰乱公堂?”
兄弟两个,四目相对,眼里都是火焰跳动,杀机四射。
八贝勒和杨侍郎一见如故,互为知己。坚信知己好友是被冤枉的。
九阿哥和杨侍郎一见如仇敌,坚信杨侍郎是大贪官,是装的,一定要查出来真相。
刑部户部两部官员真要哭出来了:两位爷,这事真不能闹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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