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长玉一时间没想通其中的关键,问:“为何这样说?”
俞浅浅给她分析:“县令收刮民脂民膏,如果是他上面的人想贪,那县令大可不必勾结匪类封锁通往蓟州府的道路,事情就算闹大了,县令上面的人也能轻易压下来。”
“至于利用老翁的死施压于我,无非是看中了溢香楼的财力,因为在这镇上的富商中,根基是最浅的,好拿捏。我平日里给那些当官的送的好处,有个普通难处他们肯帮忙,摊上了这样的事,他们自然也不敢蹚浑水。溢香楼一倒,县令再挨个找其他富商收刮银子,那些富商要是不想像我一样倾家荡产还担上牢狱之灾,就只能乖乖掏钱。”
樊长玉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一拍桌子道:“那咱们得赶快和清平县其他富商拧成一条绳!”
俞浅浅却摇头:“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我只是一商户,压根不知州府那边下颁的征粮令一户征多少,若不是你说县令征这么多粮怕是在贪,我也不会想这么深。毕竟他欺我一商户朝廷可能不会过多追究,可鱼肉整个清平县的百姓,上边还没人庇护他,一旦东窗事发,他必遭殃。县令不可能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他意图投反王这一种可能。”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樊长玉:“军中要征多少粮,只有那些当官的才清楚,长玉妹子,你是如何知晓县令多征了军粮?”
樊长玉拿出谢征说过的那番理由后,又加了句:“县令封锁了去蓟州府的道路,肯定也是做贼心虚!”
俞浅浅稍作沉吟道:“加上封锁府道这一点,咱们基本是能断定是县令有反心,但只要县令不认,只说的山匪劫道,咱们也没证据指认他和山匪是一伙的,没法让百姓信服。唯一能指认县令的,只有那份征粮令,单说今年征的粮比以往多,蓟州官府不会把百姓逼到这份上,实在是不能当做指认县令的证据。毕竟徽州这会儿又刚好打了败仗,粮道受阻,谁也不知道那些当官的是怎么想的。”
樊长玉听谢征分析的时候,觉得他那番话很有道理,眼下再听俞浅浅说这些,突然又觉得俞浅浅说的也没错。
她仔细思考谢征和俞浅浅的话,心底突然升起几丝怪异的感觉。
俞浅浅说军中要征多少粮,只有那些当官的才清楚,但言正当时说那番话,好像是清楚官府要征多少粮一般?
其次俞浅浅担心蓟州府官员为了打仗,不会管底下百姓的死活,而言正却十分笃定蓟州府那边不敢把百姓逼到这份上。
是因为俞浅浅经商多年、凡事考虑得更周到,而言正阅历比不上俞浅浅才对官府抱有这么高的期待么?
结合眼前的事实,言正说的似乎又是对的,蓟州府那边要求征的粮,并没有县令收的这么多。
她拧眉思索着这些,纠结得眉毛都快打架了。
俞浅浅瞧见了,以为她是在烦扰指认县令的事,宽慰道:“长玉妹子你别替我急,溢香楼的事我自己慢慢想法子。”
就县令这借着发羊角风死去的老翁给溢香楼泼脏水的架势,分明是想把俞浅浅弄到狱里去蹲着。
樊长玉抿唇道:“那何师爷是县令的狗腿子,雇人给你泼脏水也是何师爷干的,我觉着那何师爷八成知道蓟州府那边真正要征的军粮是多少,要不咱们从何师爷下手?”
俞浅浅困惑道:“怎么做?”
樊长玉说:“一棍子敲晕他,套上麻袋拖回楼里逼问,你觉得怎么样?”
俞浅浅看着眼前一脸老实娇俏的姑娘,有点难以置信这话竟然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想到她刚才就用这样的法子帮她对付了几个泼皮混混,心底微妙的惊愕才少了几分。
她仔细思量一番,点头道:“罢了,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她看向樊长玉:“不过此事你别插手,我雇人去做便是,县令这会儿收刮钱财的大头是清平县的富商们,若是东窗事发查到你头上,还得牵连上你夫婿和你妹妹。”
樊长玉一句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又因为俞浅浅后半句给咽了回去。
她一个人的确是天不怕地不怕,可一旦扯上长宁,她就不敢肆意妄为了。
她若出了什么事,长宁在这世上就无依无靠了。
还有言正,言正马上就要走了,也不能因为她摊上这样的官司。
樊长玉最终只能道:“那掌柜的,还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俞浅浅冲她笑了笑:“你替我出谋划策这么多,还不算帮忙么?以后别一口一个掌柜的了,听起来就怪生疏的,我虽长你六七岁,但你也别把我叫老了,就唤我浅浅吧。”
樊长玉明显能感觉到俞浅浅待自己比从前更亲近了些,她也没在一个称呼上多做纠结,当即就道:“浅浅。”
俞浅浅笑得两眼弯弯,又道:“我听说你带了一车卤肉过来,我这楼里今日是没法卖了,你带回去卖不完放坏了也可惜,这样,你送到醉鲤饭庄去,我跟那老板交情不错,他那儿今日正好有包席,正好用得上你这些卤肉。”
她说着叫来楼里一个伙计,让他带着樊长玉一起去醉鲤饭庄,又同樊长玉结了卤肉钱:“这钱我先替醉鲤饭庄的老板付给你,回头我再向他讨。”
樊长玉推拒:“你先解决楼里的事,这钱等醉鲤饭庄的老板给你了,你再拿给我不迟。”
俞浅浅把钱袋子放她手里:“拿着吧,要是溢香楼还是没保住,我指不定还得带着宝儿来你那里蹭吃蹭喝两天,可不能先欠你钱。”
她都这么说了,樊长玉只得收着。
去醉鲤山庄送完卤肉后,樊长玉让赶车的老伯把溢香楼的伙计送回了楼里,思来想去,还是去了王捕头家一趟。
倒不是为了让王捕头帮俞浅浅,樊长玉知道王捕头为人正直,若是县令让王捕头带着底下的捕快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王捕头不知县令已有反心,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县令当了刀,只怕下半辈子都得在内疚中度过。
万一再被扣上个反贼的名号,更加得不偿失。
樊长玉敲开了王捕头家的门,开门的还是那个婆子,见到樊长玉却不如之前欣喜了,一脸愁容:“是樊家娘子啊。”
樊长玉问:“王捕头在家吗?”
婆子说:“在的。”
遂引着她进屋,王捕头夫妻俩都在正房,不知是不是樊长玉的错觉,她总觉着王捕头身上似有一股颓态,没有之前英武了。
王夫人倒是笑着招呼她落座:“长玉来了啊,是遇上什么难处了吗?”
樊长玉摇头,道:“不是,我来是想问王叔一些县衙的事。”
王夫人面上顿时露出几分为难道:“你王叔……怕是帮不上你什么,他已经没在县衙当差了。”
樊长玉惊愕出声:“什么时候的事?”
王夫人叹道:“初二你叔去县衙上值,就被告知说往后不必去了,说是之前查办藏宝图凶案一事不力,跟着你叔的那些小子,也全被换了下来,这县太爷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临要调任了,才来这么一出。”
樊长玉却是听得眼皮一跳,这显然是县令知道王捕头的秉性,怕王捕头坏事,才提前支走了王捕头。
她问:“王叔知道县衙里现在用的那些衙役是些哪里人吗?”
王捕头摇头说:“没去打听,不过听说都是专程找的些武艺不错的人。”
樊长玉抿唇道:“那些人可能是山贼。”
这话让王捕头夫妇都愣住了。
王夫人最先反应过来,笑笑说:“这孩子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樊长玉神色凝重:“婶婶,我没说胡话,县令就是勾结了山匪封锁了府道,还借着征军粮收刮民脂民膏,现在又在打整个清平县富商的主意,他分明是想带着这些钱财投靠反王。”
她这番话落,整个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王捕头在巨大的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来,只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
樊长玉便把俞浅浅的遭遇说了,“他这已经不是在逼溢香楼掌柜给钱,是要溢香楼的全部钱财,又封锁了府道,阻断了县城去蓟州府的路。”
王捕头其实已经有几分信了,但这消息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了些,他依然在试图说服自己:“封锁府道,可能只是为了阻拦那位俞掌柜去蓟州府状告他?”
樊长玉见状,也深觉俞浅浅的担忧不无道理,没有确凿的证据,只凭一些蛛丝马迹的东西来猜测,大多数人哪怕心中怀疑了,没看到铁证也不敢轻易站队。
她想起俞浅浅说的征粮令,道:“王叔,你见过蓟州府那边送到清平县的征粮令没?若是县令征的军粮数目和征粮令上不一致,这便是铁证了。”
王捕头摇头道:“那东西我哪里见得到,都是县令和何师爷过目后,直接吩咐底下的弟兄们去征粮。不过所有文书都收在县衙的文库里,我同管理文书的主簿尚有些交情,他管理文书应该能看到征粮令。”
樊长玉听得心跳怦怦,手心都不自觉出了一层汗:“咱们能去找那主簿老爷吗?”
王捕头毕竟办案多年,心性稳沉,道:“不能打草惊蛇,我前脚被撤了职,后脚再去刘主簿家中,县令若是当真有反心,只怕从我去刘主簿家中那一刻起,就有人传话给县令了。”
王夫人突然道:“今年还没去刘家拜年呢,这不就有由头了?正好快到中午了,老头子你留在家中,我带着长玉拿拜年礼去刘家一趟,总不会叫县令那边瞧出端倪了。”
王捕头点头:“这法子可行。”
王夫人挑了几件年节礼,带着樊长玉去刘主簿家中。
刘主簿听她们说明来意后,也是大吃一惊,随即道:“蓟州府那边的确有送来征军粮的文书,不过我并未见过那文书,征粮令一直收在县令那里。”
县令一直握着文书不肯拿与刘主簿归档,这无疑是又验证了县令的反心。
樊长玉和王夫人离开了刘家,皆是一脸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没有征粮书,那所有的希望就只能放在何师爷身上了。
王夫人有些难过地道:“天杀的县令带着钱粮投了反王,那些谷种都被抢干净的农人拿什么过活啊!”
樊长玉看了一眼日头,心说不知俞浅浅那头带人抓到了何师爷没。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她脑子里突然窜过另一个念头。
她看向王夫人,说:“婶婶,我们要不直接把县令绑了?”
王夫人眼眶里的红意还没褪去,看着眼前这乖乖巧巧的闺女,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