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阿禄揣着从御前总管崔觅口中打听来的消息,赶回了皓月宫。
跨过大殿门槛,一路来到暖阁,只见公主正伏案看账。
阿禄立刻放低了脚步声,轻柔地唤道:“公主,昨日猎场行刺一事有下落了。”
萧月怀翻着账簿,头也不抬道:“说。”
“闯入猎场的刺客竟是白真门教徒,目的是刺杀公主,欲以此扰乱大周,报复陛下。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陛下已经下令清剿。”
她早已知晓此事,所以并不意外,一边抵着书页抬笔在空白的帛纸上记录着什么,一边问道:“督办此事之人是谁?”
“是镇国大将军苏郢负责。听说昨日他与银甲卫左右两位将军制服了大部分的匪徒,才没闹出大乱子来。”阿禄未注意到公主真正的意图,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萧月怀顿笔——
“你说谁?”
阿禄认认真真回答道:“镇国大将军苏郢啊?公主您见过一面的,在秦娘子的花淮宴上。”
苏郢?苏郢是谁?
萧月怀整个人怔住,脑海里反反复复搜索了一遍,未想起此人的片纸只字。她明明记得前世的镇国将军是出自云洲寒门的一个草夫,名唤陈运。这个苏郢...
她仔仔细细地再将前世之事想了一遍,愈发确定自己记得没错。纵然她前世不参政事,也不至于连驻守边疆的将军都弄错。这个毫无预兆突然出现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花淮宴上那么多达官贵族,我怎么能记得清?”
萧月怀试探道:“苏...将军,何时返朝的?”
她皱着眉尖,故意扶额装头疼道:“昨日受了冲撞,只觉得浑浑噩噩,竟连这个都记不清了。”
阿禄没看出异常,当即关切道:“公主不适么?奴婢去传太医。”
萧月怀连忙摇手:“倒是不必,休息片刻便好,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苏将军,是上个月初五奉旨还朝的。公主一向不关心这些事,不记得也实属正常。”阿禄走过去,伸手替公主轻轻揉着颞颥,温声回答道。
萧月怀松了口气:“你对苏氏了解多少?说与我听听?”
阿禄出乎意料,稀奇道:“公主在花淮宴上见了苏将军本人都不感兴趣,怎么今日反倒问起来了?”
“你也说了昨日幸而有他先行击杀了多数贼匪,才没有将事态扩大。他也算间接救了我一命,我若还冷漠以待才不正常吧?”
萧月怀说的合情合理,阿禄被她糊弄过去,点点头老实答道:“说得也是。奴婢听说他是范阳苏氏的子孙,于边境战场厮杀,频频得胜、战功赫赫,一路从小卒升迁,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才获封镇国大将军。”
“范阳苏氏?”
“他们家是不是曾有位郎君在朝中升至了礼部侍郎的位置?”
阿禄:“不错,前礼部侍郎苏绍沅,正是苏将军的父亲。如今朝中的工部侍郎苏绍淇则是他的叔父。”
萧月怀很是诧异:“范阳苏氏早已中落,被百族排挤,绝不在九品的上等。按理说,出了一位礼部侍郎便已是万幸。怎么还有人于朝中位任工部侍郎,倒是稀奇?难道是父皇因这苏将军的战功特地嘉赏的?”
阿禄立即摇头否认,表情透着疑惑:“公主难道不记得?苏绍淇苏大人从官一直勤勤恳恳、谨小慎微,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早在康明十九年时便已升为工部侍郎。”
“那个时候苏将军才入军营不久,还只是小兵小卒,众人也不知苏家还有这样一位能兵善战的郎君,哪里能照拂得到他的叔父?”
康明十九年?
萧月怀那双似桃花般的眼眸不禁瞪圆,心口生出一股密密麻麻的凉意。她的记忆里,前世朝堂之上,除了那位在出使途中不幸遭戮的苏绍沅,便再无任何一位姓苏的官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出现如此纰漏?
本以为在她重生后的大周朝会如她记忆中那般的轨迹前行,可如今却不敢断言了。
范阳苏氏重新起势,不知对将来是福还是祸?
如此变故,她必须提前做好应对。排除苏氏危险性的唯一办法,便是将其揽为己用。
只要这新起之秀能与她统一战线,将来也就不必提心吊胆地防备了。
收服人心,自然要最猛的药剂。
萧月怀记得前世的时候,前礼部侍郎苏绍沅出使途中被杀的案子直到大周灭国都是一桩悬案。范阳苏氏的人不是没有上京闹过,只是每每都被驳斥回乡,无法继续追问真相。
而今生,苏郢既然凭借一己之力位任大将军一职,那么定然不会放弃对他父亲这桩案子的调查。这对萧月怀来说,便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口。
若能相助苏氏破解此案,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正思考着此事,耳边传来阿禄刻意压低的嗓音:
“公主,你说奇不奇怪?陛下前往西郊猎场乃是临时起意,白真门教徒怎么就能提前知晓并安排刺杀行动呢?”
萧月怀闻言冷笑道:“这种事情...你再细细想想,便能摸出其中门路了。”
阿禄深呼一口气,迟疑地问道:“出宫踏青乃是襄贵妃的提议,行刺这件事...该不会是陆家主导的吧?”
她说出此话已是胆颤心惊,看见萧月怀无言默认,便更是骇然:“他们陆家当真敢?可陆三郎也在,难道陆氏不怕伤及自家子弟?”
“陆氏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杀我,这本就是一招苦肉计。若无我舍身相救,恐怕此时此刻躺在床上重伤不起的,便是陆平笙了。到那时,我的婚事才叫真正的板上钉钉。父皇定会以赐婚来抚慰陆氏。而陆氏也会得一个皇族恩人的名头,将来亦好借着金陵城舆论拿捏于我。”
阿禄瑟瑟发寒,身体止不住地抖了起来:“公主这猜测...实在令人心惊。没想到陆家三郎竟是如此心狠之人。要真是这样,公主将来嫁入陆家,岂不是时时处于危险之中?”
“我一向觉得陆平笙并非坊间传闻的那般立于清风、品性高洁,所以才一直不喜他。猎场一事便能看出他城府颇深,满腹心机。不过...你家公主我也不是吃素的。他既然敢这样对我,我亦不会轻易饶过。以后在陆家的日子且走着看。”
萧月怀双臂支起,两只手相互攥住,下颚轻轻搭在上面,面上露出与她这个年纪不符的阴冷之色。
阿禄却为她担忧至极:“陆家一窝子豺狼虎豹...公主要怎样应付?”
“揽权,”萧月怀盯着她,郑重其事地说道,“只有这样方能自保。”
面前的小丫头愕然不已,目瞪口呆地看向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徐风一起,吹来一阵芬芳,暖阁的珠帘摇摇晃晃地缓解了此时的气氛。良久之后,阿禄面色沉凝,一本正经地支持道:“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阿禄相信公主定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