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路走了三天,仍然望不见京都,常羲的心里不禁疑惑起来。他叫过姜鹏来,问他路程远近,他只说明日就到,却一连过了几个明日,只见一片天光水色,更不见海岸。直到第七天上,终于是远远的见到了陆地,不过,让他惊讶的是,同时出现的,还有一队军船。船上的旗帜,却不是康乐人的雄狮,而是从未见过的九条龙,九条形态各异,颜色不同的龙。这时候,他已经感觉到了危险,但为时已晚。船刚刚靠岸,就立刻有一队人马过来,和姜鹏简单交代了几句,姜鹏就来到船上,请他们上岸。
常林本来就是个小狐狸,常羲更是个老狐狸,但没想到这一次,他们遇到了猎人。不过常羲也明白,无论接他的人是谁,他们都只是要利用自己的家人去要挟常林,对他们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恶意,否则,他们完全不必大费周章的这么做,只要杀了他们,再来回报就可以了。
“这是什么地方”?常羲站在船头,毫无表情的问姜鹏。
姜鹏急忙笑着说道:“回大老爷,这里是秋山半岛”。
常羲不禁吃了一惊,秋山半岛的名头,在最近这几年,可谓是风头正盛,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地方,也没有人不谈论这里所发生的事情。一提到秋山半岛,就会想到黎九元,就会想到敌人,就会想到不可战胜的,这几个关键词。不过常羲还是不明白,他是怎么被盯上的,怎么掉进陷阱的,。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他必须面对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要去京都,不是秋山半岛”。他虽然知道这种反抗只是无可奈何的挣扎,但还是要做一些抵抗,以表明自己并不是好惹的。
姜鹏不过是个奉命行事的人,对他自然是毕恭毕敬,见他面露不悦之色,急忙低声下气的说道:“但这里只有秋山半岛,我奉命带您来的地方,也是秋山半岛”。
常羲早就愤怒不已,听他话中有刺,便勃然大怒,厉声说道:“你奉的谁的命?为什么带我来秋山半岛?你可知道,秋山半岛都是贼,国家的逆贼!你难道是奉了逆贼的命令,赚我到此?若果真如此,那你就去回报你家的主子,说老夫大国忠良,绝不做逆贼的阶下囚。若他执意要我下船,就用乱箭射死我吧”。说着话,他向前走了几步,直接站到了船头,面对着岸上的士兵。
就在局面陷入僵持的时候,常羲的身后忽然有人说道:“伯父此言差矣,东铎人保东铎,何逆之有?倒是楚雨荨那奸贼,以惨无人道的手段,灭了鸣沙山,又欲灭东铎。幸好东铎有大圣人出,可以与奸贼抗衡,否则,奸贼岂不是要祸害天下,为万世毒瘤”?
常羲急忙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伙计打扮的人,直挺挺的站在他的面前,那气度与神色,大有居高临下之势。
“你是什么人?居然替逆贼说话”?常羲虽然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这个人到底是谁。
“小侄盛世源,见过伯父”。那人上前施礼。
常羲看了他很久,才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你做了敌人的俘虏,自然要为敌人卖命。不过你可知道,邪不能胜正,小不可以敌大,弱不可以逆强。你等今日得志于一时,必遭后世万代之唾弃,以孤零之身,反万劫不复之危,岂不荒谬?我劝你迷途知返,早归正道,庶几可以善终”。
他本以为这几句话说得义正言辞,即使不能让盛世源悔过自新,也足以让他哑口无言,没想到盛世源却哈哈大笑,随即说道:“既然邪不能胜正,那么谁是邪,谁又是正,老伯可曾想过”?
“当然是康乐人是正,东铎人是邪,此事又何必多问”?常羲轻蔑的看了盛世源一眼,傲然说道。
盛世源又是一阵大笑,说道:“既然东铎是邪,为什么东铎人全都被康乐人灭亡了。康乐人是正,为什么要用终极武器灭了东铎,又灭了鸣沙山”?
只这一句话,就让常羲哑口无言。无论他怎么狡辩,都无法否定康乐人是侵略者,东铎人是自由反抗这一事实。
盛世源见他无法回答,继续说道:“楚雨荨穷兵黩武,内耗国民,外残别国,虽桀纣不过如此,而伯父尚以其为正,岂不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小侄不忍伯父与常林兄从恶,特设此计,接伯父来匡扶正义,伯父尚有何踌躇之处”?
常羲已在人掌握之中,不过是略做抵抗,以表面自己并非善与之辈,如今盛世源已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他又能怎么办呢?只好长叹一声,说道:“正与邪,邪与正,此时说来,又有何意义?你既然赚我到此,老夫又有何话可说?但要老夫投降敌人,老夫是无法做到的”。
盛世源淡然一笑,不再与他多言,回头吩咐一声:“请老大人及家里人去营中安歇”。自己就先下船去了。
常林与盛世源、姜鹏三个人,一直以来就关系密切,盛世源投降之后,也是他把他的家人偷偷运到秋山半岛的,所以盛世源当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等到常林出任京都守备,大皇子来到东铎,盛世源就料到常林会去把家人接到前线,因此上提前一步,在常家人的必经之路上,设了这么一个圈套。事实上,姜鹏接到的是死命令,就算常羲没有上当,他也要用其它的办法把他们带回来。
盛世源把常家人安排到大营之后,立刻给常林写了一封密信,差心腹送过去。
“你家大将军倒真是有心”,常林长叹一声,他本想把家人接到身边,自己保护起来,没想到盛世源抢先一步,接到了他的营中。
“盛世源与我莫逆之交,他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的家人,就是他的家人。既然他愿意替我尽孝,就由他去吧,但要我委身敌国,做阶下囚,我是绝对做不到的”。
那使者当然不是普通的使者,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盛世源怎么可能用一个普通人做使者?此人听到他的话之后,只是微微一笑,随口问道:“守备大人以楚雨荨为何如人也”?
“当世明君,不世出之圣主”。常林虽然知道这话说出来有点儿违心,却不得不这么说。不过,这倒给了使者一个反击的极佳机会,只见他长身而起,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他,气势凌人的说道:“守备大人当真如此认为”?
“不错!正是如此”!他依然嘴硬,但心里已经虚了下来。
使者禁不住哈哈大笑,不以为然的说道:“恐怕将军也未必能够确定”!他见常林的眉毛动了动,知道他的心里已经有所动摇,便继续说道:“楚雨荨为了一己私欲,不顾人民死活,连年用兵,使壮士填沟壑,老弱疲转漕。康乐人十室九空,鳏寡孤独无所养,又使别国生灵涂炭,这样的君王,如果也能称为圣主,那天下还有暴君”?
常林一直以来,就是激进派的成员,他们对保王党始终有着不可调解的抵抗情绪,只不过保王党这些年占据了主导地位,他们没有翻身的机会。他把家里人接过来,自然也是为了别的打算,如今见盛世源诚心来邀他,已经是心动了,话说到这个地步,自然是借坡下驴,故作无奈的长叹一声,说道:“阁下的话虽然有理,但我身为康乐人,岂能背叛自己的国家,去为他人效命”?
那使者见他口风有所松动,便趁势说道:“世上只有正与邪,善与恶,哪里有种族之分?若善之所在,虽父母兄弟可以不顾,何况是两姓旁人?守备大人若欲归正,正义宏大,若欲从邪,邪势欲危。望大人细思之”。
常林仰头看着屋梁,良久无言,对于他来说,抉择很简单,但后果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