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的郊外田野,麦苗碧绿,菜花金黄,一派生机。
子书小王爷这会儿换了身衣服,乌发用一根蓝色丝带束起,月白色的锦缎长袍,腰间束白绫长穗绦,手持折扇,风流俊雅。
他要扮的是前来买药的大官人。
沐桃月见惯了他穿官服的严肃模样,乍一看这衣袂翩翩的打扮,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诗云: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说的便是寺正大人这般人物,真好看!”她捧着脸又补充说,“太好看了!”
子书俊不领情,丹凤眼不悦的扫向那张笑容明媚的小脸,手里的扇子对着她额头轻轻敲下去:“那是讲安陵君与龙阳君,不许形容我。”
沐桃月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尴尬的揉揉脑门:“这样呀……我只知这两句是形容男子的好话,隔壁村一个秀才教的,我们村头的杨寡妇常常用这句话来调戏年轻的后生,刚才看您如此好看,想说来讨好您呢。”
他气结:“你又不是山野乡村的寡妇。”
“我就是寡妇呀。”她不明白寺正大人怎么就这么抵触,明明当初就是因为她是寡妇才选她伺候的,“若您不喜,我不说便是了。”
小王爷只觉得心里苦恼酸涩揉成一团,整颗心都揪的难受,明明那么多家世容貌皆好的女子,自己偏偏就对一个寡妇动了心,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做不得……
他脸色彻底冷下来,“你是瑞王府的使女,是我的贴身使女。”
沐桃月被他的冷脸吓得不敢反驳:“是……是您的贴身使女。”
不远处的田埂上,一只黑猫匍匐在那里,屏气凝神,准备伺机扑向一只在它面前翩跹起舞的美丽蝴蝶。
“以后不许说自己是寡妇,说一次,罚一次。”
…………
五毒村,顾名思义,家家户户都以养毒蛇毒虫为生,自打进了村子的那一刻开始,小王爷就收起了冷脸,默不作声的紧跟在沐桃月身边。
“你去问问。”他扬扬下巴,抱臂在村子中间的路上站的笔直。
沐桃月看出他有些害怕,低头从包里翻出一个小香囊给他:“来时在南嘉郡君的马车上赶制的,针脚有些粗糙,但里面装的防虫蚁的药可是独家配方,您戴上,百虫不侵。”
子书俊接过来,抿抿唇没说话,把香囊系在腰间,两个人一起去敲村头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年逾半百的老汉,沐桃月拿出毒蜈蚣给他看,说自己药房的大官人要进这种蜈蚣,问家中有没有养。
“这不是虺腹蜈蚣吗,毒性可大哟!”老汉看了看,“我们家没有,你往前走到靠山根那地方,有一户姓王的,叫王希,他家养蜈蚣。”
谢过老汉之后,两个人往他指的方向走,果然在靠近山根的地方有户人家,沐桃月上去轻轻敲门,一个年轻的妇人开了门。
“请问这里是王希家吗?”
“二位是……?”妇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我们是收药的商人,这是我们家员外。”沐桃月指指子书俊,“听说你们家有虺腹蜈蚣?”
“我夫君去城里还没回来。”妇人侧侧身把他们让进来,“二位进来坐吧,是要毒液还是干蜈蚣?家中都有。”
“要活的。”
“大官人说笑了,这蜈蚣毒性奇大无比,被咬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妇人被惊得连连摆手,“不可不可。”
“王希什么时候回来?”子书俊进了院子,小院干净无比,连个蚂蚁都没有,刚刚沐桃月跟他讲过了,这是典型的养毒虫的人家的特征。
“他昨晚喝醉了,今日醒的晚,这才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妇人倒了两杯水,“您得等一阵子。”
沐桃月突然问:“他为何喝醉了?”
妇人有些不好意思:“昨日城内王学士府上有喜宴,说是不设门楣,广宴四方,凡是道一声恭喜的,都能进去讨杯酒喝,我那夫君平日里就好喝酒,便也跟着去了,半夜才喝的烂醉回来……”
子书俊与沐桃月对视一眼,暗自点了点头,觉得有了些眉目,正待再问的仔细一些,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华氏何在?华氏何在?”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喊着就到了门前,是开封府的捕头林松。
妇人赶忙匆匆迎了出去:“民妇华氏,不知官爷唤民妇何事?”
“你是华氏?”林松在门口站定,“王希是你夫君?”
“回官爷,是。”
“那跟我们去开封府走一趟吧。”林松让她跟着差人走,自己又向院子里看了看,赶紧对着跟出来的两个人行礼:“寺正大人,沐娘子,你们这是干嘛来了?”
“想找王希问点事。”子书俊拱了拱手,“你唤这华氏去开封府何事?”
“您是问不成了。”林松叹口气,“王希在酒馆跟人打架,从二楼掉下来摔死了。”
——————————
开封府的停尸间,华氏跪在地上泪流不止:“那是我夫君王希没错,可他如何就……就摔死了?”
“本说二楼也摔不死人,可巧的是楼下正好有个卖瓷器的,他这一摔下来,瓶瓶罐罐全碎了,扎了一身。”林松摇摇头,“我们赶过去的时候,满地都是血。”
仵作也补充说:“有一个碎了的花瓶底正好扎进死者的喉管,是致命伤。”
“那个卖瓷器的呢?”子书俊问。
林松一愣:“走了啊。”
“跟王希打架的人呢?”
“暂时押在大牢。”
“带我去看。”子书俊说道,又点点旁边的沐桃月,“大牢污秽,你不要去了,在此等我。”
“是,我在此等着寺正大人。”沐桃月送子书俊离开,又去看王希的尸体。
王希身材瘦小,面色发青的仰面躺着,脖子上有一道很大的豁口,皮肉外翻,血迹已经凝固发黑,看起来异常狰狞。
他身上也插了不少碎瓷片,还没来得及清理,一身的粗布衣服被割的破破烂烂,沐桃月盯着衣服,总觉得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摇了摇头,扶起还跪在地上的华氏。
“地上凉,跪久了不好。”她盯着华氏的脸瞧,“华娘子脸色很差,像是气血不足,近日是生过什么大病吗?”
华氏摇摇头,艰难起身:“自小就身子虚,没大碍的。”
沐桃月见状也没多说,把华氏扶出了停尸间,找了个有太阳的地方,又给她搬来个凳子,华氏满眼感激的看着她:“小娘子真是貌美心善,刚才那位寺正大人是你的夫君吗?”
她被吓得连连摆手,这要是被旁人听见还了得,“不是的!寺正大人身份高贵,何况我是个……”她突然想起早些时候在田间子书俊的警告,生生把寡妇两个字咽了回去,“呃,我不配。”
“若是两情相悦,又说什么配与不配?”华氏声音低的像喃喃自语,“相配又怎样呢?不配,又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