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右掖门向南临近桥边有处小院子,简洁雅致,夕阳余晖下,不时传出一阵阵欢声笑语。
子书小王爷站在门口一脸迷茫,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寺正大人回来啦!”沐桃月欢蹦乱跳的跑过来,“要不要吃点心?这个桃花酥简直太好吃啦!”
“发生了何事?”子书俊接过桃花酥,他只是去大理寺开了个会,小院怎么变得这么热闹?
“桃桃你看。”南嘉郡君李靥手里拿了两块布,冲着沐桃月喊道,“你一块锦鹤一块,过几天天热了好做门帘,喜欢哪个花样?”
“哪个都好,寺正……小王爷先选,剩下的是奴婢的。”
“我要蓝色那块。”子书俊赶紧选了,因为另一块是粉色的
“这么热闹。”刚刚回了尚宅的尚辰过来找自己的娘子,“锦鹤为何在门口傻站着?”
“兄长,表嫂这是……”
“沐娘子的师父曹悦竹跟我们是故交,靥儿今日刚刚收到他的信,她在信中拜托靥儿帮忙照顾沐娘子。”尚辰张开双臂接住了扑过来的李靥,低声说,“要说这曹悦竹也颇有心机,他定是猜到我会一眼看出沐桃月女扮男装,怕我把她发回原籍去。”
“我的尚寺卿才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呢,曹悦竹猜错了!”李靥觉得自家夫君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桃桃是个好孩子,就跟着锦鹤呗,锦鹤若是不喜欢,便跟着我!”
“跟着我就好。”子书俊断然拒绝,又摸摸鼻子,“我的意思是,不必麻烦表嫂。”
沐桃月好奇又谨慎的站在一边看着,今天本来说好去樊楼吃坑羊,结果寺正大人被叫去了大理寺议事,临走时让她回家等,她刚进门南嘉郡君便找了来,说与师父是故交,受了师父的拜托照顾她。
之后便是一阵热热闹闹的忙碌,各种日常用品一应的搬了进来,连院子里的晾衣绳都给拴上了,厨房里鸡鸭鱼肉塞得满满当当,还说以后每日都会有人来给送水。
南嘉郡君拉着她轻声聊着家常,自从阿娘死后,十几年没人跟她这么亲近了,师父师兄虽好,却也终归是男子,女孩子那些难以启齿的小秘密是不能说与他们听的,只是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她就有了料子细腻的抹胸,新的亵裤,甚至还有两条做工精细柔软无比的月事带……
“你且安安心心住在这里,锦鹤虽说不太爱笑,却也不轻易发脾气,你既是他的使女,便稍稍让着他些,我住在隔壁尚宅,若是他欺负你了,就去找我。”南嘉郡君李靥天生的亲切可人,笑起来两个小靥窝明艳极了,沐桃月一下就被俘获,高高兴兴的跟在她后面说什么就是什么。
见她望着这边出神,李靥笑着冲她招招手:“桃桃,这是我的夫君,大理寺卿尚辰。”
“尚寺卿万福。”沐桃月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那日就是这位严肃的寺卿大人要把自己发回原籍的,现在看他,还是有些怕。
尚辰略微颔首:“沐娘子好。”
“夫君,咱们今日叫桃桃去家里吃饭好不好?我在樊楼订了坑羊,这会儿厨师应该快到了。”
“好。”尚寺卿对于自己娘子向来是百依百顺。
于是李靥开心的拉起沐桃月的手:“走吧桃桃,我那里还有许多新衣裳,咱俩身量差不多,你捡着现在年轻人穿的样式挑几件。”
“郡君费心了,您的衣服华贵,奴婢穿不合适。”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啊,给你你就拿着,小姑娘当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是。”
“喜欢吃坑羊吗?”
“喜欢!”
子书俊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抿抿嘴,这樊楼的坑羊可当真卖的红火。
“走吧,回家吃饭去。”尚辰拍拍他肩膀,“沐娘子服侍的如何?可是贤良淑德?”
子书小王爷想起她昨日呜哇呜哇哭着说自己那里丑:“……贤良淑德。”
“手脚可勤快?”
小王爷想想自己那块到现在还没洗的帕子:“……勤快。”
“厨艺可好?”
小王爷想想昨日那碗难以下咽的白面条:“……尚可。”
“那便好。”尚辰放心的点点头,“总算是可以向舅父交代。”
——————————
入夜,万籁俱寂。
月光下小院的屋顶上,两个身影并排坐在一起,是喝了点酒非要上房吹风的沐桃月跟被迫陪着她上房吹风的子书俊。
沐桃月今日吃的很开心,坑羊名不虚传,金黄油亮,肉香扑鼻,吃到嘴里更是皮脆肉嫩,唇齿留香。
“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吃那么好吃的羊肉!”她对身边的子书俊说,“太好吃啦!“
子书俊点点头:“焦香脆嫩,是比平日里的烤羊好吃些。”
“平日里也会有烤羊吃吗?”
“自然。”
沐桃月晚上喝了酒,小脸红扑扑的,带着点醉意:“若是一直都有好吃的,那~那我便多呆些时日!”
“你要走?”子书俊皱眉,“去哪儿?”
“我只是出来找份工挣钱,最终还是要回婆家去的呀!”
“哦。”小王爷哦了一声,看着月亮不说话。
“寺正大人您看,其实东京城的月亮跟我们家乡的月亮一样,也是月圆月缺,也是变来变去的!”
“残月圆月,循环往复,亘古如此。”子书俊看看坐在身边的小女子,眼神氤氲朦胧,脸颊带着两朵红晕,笑起来有些傻……是微醺的模样。
“今日表嫂叫你桃桃?”
“嗯,在我记忆里,阿娘便如南嘉郡君这般温柔美丽,一时贪心,让她喊了我的乳名……”
“你阿娘……?”
“在我九岁那年过世了。”
“抱歉。”
沐桃月摇摇头:“没关系,已经很多年了。”
“令尊现居何处……?”
“我爹也早就死了。”沐桃月低头抠着屋顶上的瓦片,“我家在一个靠海的小县城,家家户户捕鱼为生,记得十一岁那年的夏天,天气不好,我爹非要出海,还叫了他的好朋友刘叔陪着。”
“结果三天之后刘叔在海边被发现,奄奄一息,我爹再也没回来。”
“我成了孤儿。”
“刘叔是从海里游回来的,落了病根,从此一病不起,我才知道爹娘欠了刘叔好多钱,为了给他冲喜,也为了还我爹娘的债,我就嫁给他了。”
“十一岁嫁人?”子书俊诧异的问,“十一岁还未到成婚年龄。”
“改一改便是了,穷乡僻壤没人管,所以寺正大人看我的户籍函上面年龄是二十五,其实我属鼠的,只有二十岁。”
“之后呢?”
“之后刘叔,哦,我的夫君,没熬过那个冬天,死了。”沐桃月仰头看月亮,面上无悲无喜,“我就成了寡妇,名副其实的小寡妇,在婆家一呆九年,每日去医馆帮忙,赚些小钱贴补家用,顺便给小叔子治病。”
“小叔子的病被我治好了,婆婆高兴,给了我一年的自由,出来见见世面。”
一阵风吹过,沐桃月有些冷,她裹了裹身上的斗篷,想要提议回房睡觉:“寺正大人今日还要沐浴吗?我想过了,您定是因为我是个寡妇,觉得我见过男人的身子……没什么避讳才选我的,我不该有邪念,不该把您想的那样坏。”
子书俊:“……昨晚是我唐突了。”
“嗯……总之您以后若是需要,我还是给您搓背。”她睁着大眼睛保证,“一年……这一年我都想跟着寺正大人,好好见世面,好好破案,好好伺候您!”
子书俊点点头,想问她爹娘到底是欠了刘家多少钱,若是需要自己可帮她还,毕竟青春好年华,不该为了父母的债误了一生。
门口传来轻轻的响动,接着两个稚嫩的童声传来:“表叔,桃桃姊姊,在吗?”
是尚云起跟尚云舒。
“云起小郎君,云舒小娘子!”沐桃月在屋顶上站起来就要往下爬,被子书俊搂住腰抱着跳了下来。
“阿娘说,今夜风凉,给桃桃姊姊加床被子。”尚云起指指后面不情不愿抱着棉被的小雨,“我想找表叔玩,就一起跟着来了。”
云舒也跟着点头:“我也想找表叔玩,还想跟桃桃姊姊玩!”
沐桃月冲着小雨道谢:“辛苦小雨娘子跑一趟。”
小雨看了看子书俊放在她腰上的手,头一扭哼了一声,把被子扔在院里的石桌上,转身出去了。
“呃……”沐桃月有点懵,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了这位南嘉郡君的贴身丫鬟。
云起云舒对视一眼,捂着嘴偷偷乐:“小雨姐姐还生气呢。”
“生什么气?”
“小雨姐姐想当表叔的使女。”云舒奶声奶气的解释道,“可是表叔选了桃桃姊姊。”
“寺正大人选我是因为我是个寡妇,没什么避讳,也……”沐桃月挠挠头,“反正就是因为方便,才选的我。”
云舒摇着小手:“不是的不是的,表叔不是这么说的,他说……哥哥,表叔怎么说的来着?”
“唔,我挺喜欢寡妇的,就选这个寡妇吧!”云起配合的背着手,板起小胖脸煞有介事的学着。
“尚、云、起!”子书俊气的要揍他,“我何时说过?”
两个小团子一齐指他:“你说过!”
沐桃月惊恐的一蹦老远:“寺正大人你你你……!”
看着面前一大两小三脸看变态的表情,小王爷气的要抓狂,俊脸上的煞气蒙了一层又一层。
云起云舒见势不妙,手牵着手溜之大吉了,剩下一个沐桃月抱起被子一溜烟的进了自己房间。
子书俊深呼吸几口气,来到她房门前轻轻敲了几声:“出来,给我烧水沐浴,搓背。”她昨晚就没给搓几下。
“不行的寺正大人,我虽说是个寡妇,却也是个正经的寡妇!”沐桃月的声音传出来,“您去香水行洗吧!我……我要睡了!”
初春的夜晚,夜凉如水,子书小王爷看看西厢房晃了几晃熄灭的烛光,坐在台阶上叹了口气。
然后收拾收拾,出门右转去了香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