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冠,赐的代表着军功王爵的朝冠,与普通宗室名义上的王爵不同,今日的这顶冠冕是代表着皇帝之下最高等级的九梁通天冠。
古籍曰,九乃天之大数,后再加三,位之至尊,十二梁通天冠,乃天子所专属。
而李倓的这件通天冠就有九梁,由此可见一斑,某种程度上来说,几乎能和自家老爹比肩了。
须发皆白的老太傅再次拄着步子缓缓上前,接过那件冠冕,走到了李倓面前。
李倓抬起头,
看着眼前这位老人,
老太傅见状,回了一个非常和善的微笑。
他曾经当过皇帝的老师不假,一定意义上是眼前这位年轻王爷的长辈不假,但他也清楚皇帝赐下这件冠冕代表着什么,代表着眼前这位建宁王将是年轻一代宗室诸王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所以,就算心中怨气再大,这一刻的老太傅,都不敢对李倓施以任何脸色的。
但,
还没等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傅将冠冕戴在李倓的头上,
就见,李倓拍了拍衣角,自顾自的站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老太傅和那位年轻的小太监皆是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另一边的李泌则是嘴角略微的抽了抽,
李倓却不以为意,甚至对着老太傅笑了笑,
那笑容,放在老太傅的眼里,仿佛是在说,
就你,也配给我带冠?
一时间,老太傅下意识的咽了口吐沫,饶是他经历的再多,这一刻,在被李倓肆无忌惮的直视下,身形,竟忍不住开始微微发抖。
就是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
“殿下,您……这……”
老太傅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拿着朝冠,有些不知所措。
李倓毫无顾忌的伸出手,
接着,从老太傅手中一把拿过那顶精致的冠冕,
随后,
转身,
面向台下,
面向这数万虎贲,
一时间,
无数双炙热的眼睛投向李倓,
只见,李倓将手中的通天冠轻轻举起,
缓缓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一时间,全场氛围陡然一息,
“嘶~”
空气中仿佛飘荡着一股让人热血沸腾的气息,
那些军中丘八们,看着阳光下的建宁王,一个一个的,连呼吸都开始加粗了。
如果不是负责军纪的各级将官已经将腰间的横刀抽了出来,这些军中丘八们,可能会兴奋的直接喊上一句“大王万岁!”。
老太傅嗫嚅了几下嘴唇,深深的吐了口气,脸色被憋的通红,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没敢直接出言呵斥。
甚至,连把这一幕,偷偷写信上报给皇帝的心思都打消了。
按规矩来说,全场,就算按身份和地位去看,他的身份和地位都足以给眼前这个年轻人佩戴冠冕,而远在剑南的皇帝自然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所以,一定程度上,
他是替天子行事,
建宁王作为后辈,作为臣子,理应跪下接受,
但,李倓却选择了,自己给自己加冕,
这,不合规矩……
这种做法,
往大了说,是居功自傲,蔑视皇权,是可以斩立决的。
但,
但,
话是这么讲,老太傅可不敢这么去做,
先不说自家皇帝把太宗穿过的盔甲都送出去了,更是赐予了九梁通天冠。
就说此刻全场的上万大军,一个即将归西的老头被这虎贲死死盯着,
就算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斩立决”这三个字。
当然,最重要的是,曾经和皇帝相处了那么久,自家皇帝什么脾气,他最清楚。
这一幕,若是自己真的汇报上去,就算皇帝再昏庸,掉脑袋的也会是自己,哦,不对,是自己的九族。
理由嘛?可能就是身居高位,离间皇帝和膝下儿孙,陷害平叛忠良。
唉,毕竟人家是亲爷孙……
只是,今日,建宁王此举,
怕是,前无古人,甚至可能,后也没有来者了吧?
老太傅此刻的心里,可谓是五味杂陈!
后生可畏,真的是后生可畏,
势已经渐渐的开始成了,
又是在天下格局四散的时期,
或许,此时的大唐,能有这位建宁王,才是真的天命所归,
天命在唐!
老太傅深吸一口气,想通了后,身上的担子似乎一下子也轻松了许多,往四周一看,那位宣旨小太监已经跪在了地上,周围那些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往日同僚们,也是齐齐跪地,甚至就连另一位年轻后生,那位白衣书生也一同跪了下来。
老太傅:……
跪了为什么不提醒老夫一声?
唉,
老太傅再次悠叹一声,
他其实是不太想跪的,
一来年岁居高,腿脚不便,
二来自尊心作祟,面对眼前这位晚辈,他始终还是有些纠结。
当然,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跪,其实也可以。
但下一刻,
只见眼前那位建宁王猛然抽刀,
老太傅顿时眼皮直跳,左腿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
还没等他缓两口气呢,接着,李倓将刀口猛的朝前,
一伸,
下一刻,
军阵中的士卒,
那些丘八们,便开始成片成片的,如同风吹过的麦子一般,像一片波浪似的,通通以军中之礼,单膝,跪伏!
“建宁王!”
随着李富盛的开头,
下面的士卒们顿时齐声高呼:
“万胜!”
“万胜!”
“万胜!”
一声声歇斯里地的呐喊,一阵阵狂热的嘶吼,杂乱中带着澎湃,但慢慢的,便开始汇聚成同一个中心,同一个音律。
场面,
吼声如雷,
气势,
直冲云霄,
老太傅顿时右腿也一软,整个人再也撑不下去了,当场便跪在了地上。
这真不是老太傅胆子小,活了一辈子,老太傅见过比眼前还大的场面,
但要知道,
下面,那可是上万人,上万张嘴,
当上万人声音汇聚在一起时,那种声势,是真的壮阔,
更何况,这还是一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虎贲,那些士卒的盔甲上,甚至还残留着叛军的鲜血。
他们的气势,他们的气场,仿佛在此刻汇聚在了一起。
在这种威压之下,饶是他再德高望重,腿,该软还是得软。
而随着老太傅也悠悠跪下,整个高台之上,众人也是一齐开口道:
“臣等,为大唐贺!为建宁王贺!
“愿我大唐伟业,千秋万代!”
“愿建宁王之志,可挽天倾!”
“大唐万胜!”
“殿下万胜!”
台下,张小敬解开那匹自攻进长安那一刻起,就被李倓当做专属坐骑的军马的缰绳。
一时间,这匹被起名为玉云骓的米白色战马宛如开了灵智一般朝着李倓,朝着自己主人的方向奔去。
而李倓也自然看到了它,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豪迈之感。
更是升起了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
只见李倓一手持刀,待到玉云骓奔来之时,瞄准时机,纵身一跃,跳下高台,直接落在了马背上。
刺激!
还好这副身体强大,要按照上辈子大学的摆烂生活,定然是做不出这么高难度动作的。
在心中暗道了一声“爽”后,
李倓驾驭着胯下的战马开始向前加速,在路过一名执旗使时,还顺手的,将那面黑色的军旗握在了手中,旗杆藏在腋下,旗身呈四十五度角朝上。
战马狂奔,旌旗猎猎!
李倓就这样夹着那张唐旗,于万军列阵中穿梭!
这一瞬间,
全场的氛围,被掀至顶峰!
老兵们流着泪,
新兵们拍击着胸口,
自安禄山反派以来,不,应该是自那场怛罗斯之战以来,唐军,何曾有过如此振奋人心的时刻?
士兵们咆哮着,嘶吼着,一遍遍的用武器敲打的甲胄,宛如疯癫一般。
……
“这就是……营啸吗?”
不远处,太子所派来的使者队伍里,一个眉眼之间,点着一颗痣的中年公公,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一幕,久久不能释怀。
这位公公,姓魏,名贤。
由于和太子身边那位李辅国不合,一直遭受排挤,所以这次才被派了过来,嗯,派过来送死。
毕竟,皇帝都派人来了,你太子也派人来,那不是打隆基的脸吗?所以,干这活的太监,基本就是一个死字。
但此刻的魏公公看着眼前军阵中的那位建宁王,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神忽然就亮了起来。
如果说现在还有谁能救他的话,那么,此刻,除了那位建宁王,还能有谁?
看了看身后的三个箱子,魏公公知道,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有。
只有,三张盖着萝卜大印的空白的“旨”。
这一家人,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啊。
魏公公死死的盯着身后的木箱,再扭头看了看那位马背上的建宁王,呼吸,开始慢慢加快。
他虽然是个太监,但也是个男人。
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魏公公,慢慢拿起了笔,一步一步的朝着身后的箱子走去。
每走一步,魏公公感觉自己的心都像是被重锤猛的击打一下,但他还是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要赌!
要赌眼前这位年轻的建宁王!
哪怕,
哪怕,
哪怕日后会粉身碎骨!
……
一边的军阵中,受到渲染的,不仅仅是那些普通士兵们,还有那些军中将官们,李富盛攥着双拳,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当李倓手中的唐旗开始挥舞之后,这位常年在边塞与吐蕃人打交道的老兵,最终还是没忍住,和士卒们一齐举起了兵器,高声呼喊着。
已经多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了,很久很久了吧,这一刻,这位沙场老兵,仿佛看到了当初刚入军伍时,跟随王忠嗣王将军大破契丹三十六部得胜归来时的场面。
褚老五,从刚开始的一名普通老卒,到现在已升为七品校尉,看着眼前那位曾经的三郎兄弟,现如今的自家大王,褚老五的眼神中充满了火热,此刻的他,无比庆幸自己当时跟随建宁王冲入长安的选择。
莫顿丘,这位曾经的山贼头子,如今也身居校尉一职,虽然只是从七品,但是得到官身的那一刻,这位曾经落草为寇十多年的陕北汉子还是忍不住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同时心中更是对建宁王佩服的五体投地。
高豹和张小敬两人,看到这一幕,心中同样震撼,而震撼之余,还有隐藏起来的激动。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势,成了,
路,真的走宽了!
……
“如何?”
高台上,老太傅已经彻底傻眼,但还是开口问道。
至于问的是谁,自然是身着白衣的李泌了。
只见李泌略显诧异的看了一眼老太傅,开口道:
“你问我?”
“不然呢?”
李泌思虑了片刻,回应道:
“家师看的比我清楚。”
“哦,那个老头子,还没死啊,哈哈哈,他说什么了?说来听听!”
“他说,建宁王是个疯子。”
老太傅猛的一愣,随后便笑了起来:“有理,有理!老夫也是如此感……”
还没等他说完,便被李泌一口打断。
“家师还说,建宁王,是条龙。”
“荒谬!”
“太宗至今,已过百年……”
老太傅忽然不说话了,他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了……
“大唐子民,渴望君王如太宗那般,威服四夷,创百年之盛世。
可惜,太宗离得太远,
也太久了,
很多人,
都已经快要忘了,
甚至那些胡人,
也忘了,
所以,
我大唐也该是时候,
再来一位,
如太宗皇帝那般的帝王了,
安禄山也好,史思明也罢,终归只是偏居一隅的叛将。
以我大唐国力,耗也能耗死对方,
但自身,也会损失百年国力。
届时,若是吐蕃东进,
则……”
“天下……大乱!”
老太傅嘴唇微张,他已经能想象到那副场面了,大唐国力是强,但若是真的被一场安禄山那胡虏引起的叛乱耗费了大量财力物力和军力,当大唐无法牵制吐蕃,无法压服四周蛮夷的时候。
届时,大唐这片沃土,可就真是香饽饽了,谁都想去咬上一口。
“所以,我大唐真正的威胁,依旧是吐蕃,唯有将这场叛乱迅速平定,才能有更多精力,将那蛮子彻底踏平,才能为我大唐再续百年国运。
而这一切,都需要一个,一个新的,像太宗皇帝那般的帝王。”
“建宁王,他可以吗?”
老太傅的语气有些犹豫和不安。
而面对老太傅这个问题的李泌,则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还要去灵武?”
“对,总得,对比……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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