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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扛旗

    “李倓!”

    “去年,听闻,你作了一句首诗?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怎么想到这句的?”

    李倓微微一愣,怎么忽然就扯到这诗上面了?这玩意,是自己喝醉时抄的啊,我该怎么说?

    无奈之下,李倓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孙儿认为,诗词之道,终归只是陶冶情操的玩物罢了,上不得台面……”

    李隆基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朕,挺喜欢这句。”

    别,可别,

    您看看就行了奥,

    我可不想跟原作者一样的下场。

    嗯,虽然自己也不配跟人家一个下场……

    “那啥,皇祖父,孙儿近来又作了两首诗,韵律也算优美,您要不要听听?”

    “呵……”

    李隆基白了一眼李倓,幽幽开口:

    “若朕不晓得你这兔崽子的行事风格,你这小兔崽子的诗,还能品读个两遍!”

    李倓一阵无语,什么叫自己的行事风格,自己的为人真的很差吗?这都传到隆基耳朵里了?

    我寻思这一年多,自己也没干啥啊,不就是打打马球,经常出入一些风俗场所吗?

    身为皇孙,这点事都不能干?

    “你可知,朕,原本是想杀你的?”

    ?????

    李倓很疑惑,为啥?

    “大概是从去年开始吧,朕便注意到了你这个兔崽子,你和朕的其他儿孙不一样,他们的眼前,都有一道约束,那是朕给他们套上的笼子!”

    说着,李隆基抬手指向了李倓:

    “而你……”

    “孙儿没有笼子?”

    “不,你有!”

    李倓:你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只不过,笼子的钥匙,被你这兔崽子攥着,累了,便往笼子里一钻,吃吃喝喝,想活动了,什么也不顾,什么也不管,大大方方的,就出去了,甚至觉得笼子住着不舒服了,还敢,往里面尿上一摊。”

    这他喵什么比喻?

    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呢?

    李倓表示很冤枉!

    “自私,自利,不顾大局,你可知,若在往昔盛世,今日,你必死无疑!”

    意思就是现在的我,还有机会呗?

    “但朕现在改变主意了,就像你说的,你姓李,李家人又何须怕他杨家?一个宰相而已,死也就死了,更何况他杨国忠本就该死!

    朝堂之内的一切阻力,朕帮你挡着,我看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动我李家人!”

    说着,李隆基难免的就有些愤怒了起来,然而愤怒之后,便是一阵惆怅,这忽然的转变让李倓都来不及适应。

    “朕老了,这江山已经快要不属于朕了……”

    听着自己爷爷的哀叹,李倓一时间有点不敢说话,这他喵是要干嘛啊?咱能直接点题不?这么说话总感觉像是在留遗言啊!这玩意是我能听的吗?

    “朕不是个好皇帝,给你们这些后辈起了个坏榜样,你爹生性怯弱,若是他想坐这个位置,趁着你还年轻,理应辅佐在其左右,宫廷之内的刀光剑影,尽量不要掺和。

    记住,朕这是为了你好,我李家儿孙,也应该出上那么一两个大才了,你这兔崽子,身上的毛病虽多,但也算可塑之才,但若是过早的踏进朝堂,没人能保得住你。”

    听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皇帝口中的话语,李倓有些不知所措。

    按理来说,这番话,不是更应该给自己的兄长李俶说吗?为什么忽然跟自己说这么多,难不成自己的感情牌还真的打出去并起效果了?

    “朕知道,你是懂军事的,是不是心里也觉得朕很昏庸?明明守住潼关便不至于如此这般仓皇逃窜,但朕却连杀两位将军,更是一手将哥舒翰推向死局,导致此番结果?”

    李倓点了点头,合着玄宗也知道是他的问题啊,不过李倓就疑惑了,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去做?

    怀着心中的疑问,李倓忍不住追问道:“阿爷是在后悔?”

    李隆基摇了摇头:“朕从不后悔!”

    “你还太小,很多事情,只看到了表象。

    等你当了皇帝,便会知道,有些时候,有些事情,都是无可奈何下做出的选择。”

    说着,李隆基忽的站了起来,并从腰间掏出了一块纯金色的腰牌。

    “来,把这个收起来,朕没什么能给你的,这个,以后或许会用的上。”

    见到这一幕,李倓也没客气,直接收了起来,腰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上面也没有字,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上面只有一道龙纹,显得非常单调。

    “谢谢阿爷。”

    李隆基看着李倓将腰牌收下,满意的点了点头:

    “记住,不要让宗室子弟知道你有这东西,你爹,你的几个兄弟,都不能让他们知道。”

    面对李隆基的嘱咐,李倓虽然有些疑惑,但也一一答应了下来,毕竟是皇帝的贴身腰牌,他也不想过于招摇,万一有心人看到了,肯定又是一堆麻烦。

    “阿爷作为皇帝呢,很多时候,经常在想,朕是真的老了吗?

    现在,看到你这个小兔崽子,朕有答案了,朕是真的老了啊。

    在长安时,朕就在害怕,害怕那些驻守在潼关,手握军权的将军们也像安禄山那狗贼一样反了,朕怕自己一手毁了大唐的江山。

    只是,最后没想到沦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为什么要害怕?那些将军们不是忠于阿爷的吗?”

    李倓很不解的问道。

    而对面的李隆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指向了放在角落里的一张黑色龙旗,那是唐军出征时所用的旗帜。

    “建宁王!”

    李倓微微一愣,很快便反应了过,当即单膝跪下,大声开口道:

    “臣在!”

    “去,为朕,把那面旗,扛起来!”

    “喏!”

    李倓走向角落,拿起那面唐旗,扛在肩下。

    李隆基就坐在那里,看着扛旗的李倓,目光,久久未动。

    没有命令,李倓也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四周,无形的压力,开始缓缓加重,不知什么时候起,李倓忽然发现,自己的呼吸频率已经开始加快了起来。

    “建宁王!

    记住你手中的这面唐旗!

    记住这面旗帜的模样!

    当有一天,你再次将这面龙旗扛在肩上时,你便会知晓,自己扛起来的,究竟,是什么!”

    “建宁王!”

    “臣……在!”

    “今日过后,朕要这张唐旗,不能在你手中倒下!”

    “臣……遵旨!”

    良久,李隆基慢慢的闭上了双眼,开始解答李倓的上一个问题。

    “普天之下,真正的忠臣,总归是极少数的,只不过是天下太平之时,有了钳制,很多人不得不去做一个忠臣罢了。

    一旦天下大乱,没了钳制,即使他们是个忠臣,有时候,也是无可奈何的。

    这个世上,最锋利的,是人心啊。

    你不是懂军事吗?来,跟朕说说,洛阳重不重要?”

    李倓听的云里雾里,但还是随口说道:“这还不简单?洛阳乃我大唐东都,是整个大唐的经济动脉,南方赋税,海量物资,皆储存于洛阳,经黄河沿线,源源不断运往长安,当然是重中之重的存在!”

    听着李倓的回答,李隆基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我大唐在开元盛世之时,举国约有五十余万军队,这些军队靠什么来掌控?”

    “中央的赋税啊?阿爷您糊涂了?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考我?”

    李倓想都没想便开口回答道,在他看来,这两个问题简直太简单了,即使不是穿越者,只要对大唐稍有了解的人都能回答上来。

    “把这两点结合起来,再看!”

    “看什么?”

    李倓不解的问道,但对方却只是笑笑,无奈之下,李倓只好在脑海中仔细思考了一番。

    “高仙芝和封常青把朕的洛阳丢了,哥舒翰数万人马在潼关僵持半年之久,结合这些,再想!”

    根本没有任何头绪好吧!

    这再怎么想,也是您太昏了好吧?明明守住潼关,等着郭子仪带着他的朔方军团打进范阳不就好了……

    嗯,等会?好像哪里不对?

    军团?军头?节度使?

    李倓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

    “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皇帝,再去思考。”

    如果我是皇帝?

    那我肯定不能像您一样啊……

    嗯,等等!不对!

    就在李倓冥思苦想之时,一旁的李隆基再次提点道:

    “哥舒翰十多万大军,其重更有几万精锐,叛军初至洛阳时,人数不足两万,这可比封,高二人匆忙募集的新兵精锐多了,你认为哥舒翰真的是怕那些叛军吗?我大唐将士真就如此怯懦?”

    听到这里,李倓忽的看向了自己这位爷爷,脱口而出了两个字。

    “控制?”

    李隆基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而是继续开口:

    “洛阳已失,没了赋税补充,十多万大军屯聚潼关,迟早会坐吃山空,届时,你这个皇帝将再也钳制不了这些将军,朔方军,河北义军,平卢军,各地的义兵,朕问你,此时的你,若是一国之主,还能控制哪一个?”

    自己的这位爷爷越说,李倓就越紧张,如果把自己带入皇帝视角,这么一看,确实是这样,没了南方财赋,中央就是一个纸糊的空壳,如果不是穿越者,面对这些将军们,鬼知道谁是忠臣。

    “现在明白了吗?”

    “嗯。”

    李倓默默地点了点头,李隆基真的是给自己上了一课,自己总是以为,安史之乱,只要守住潼关就没事了,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守潼关,这个战略没错,甚至极为正确,但这毕竟是在不考虑人心的情况下,是在所有人都忠于大唐的情况下。

    但已经有一个安禄山了,万一再来一个呢?那整个大唐也离灭亡只是时间问题了。

    “你还年轻,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就在李隆基准备继续教导李倓时,李倓忽然说的一句话,却让李隆基当场愣在了原地。

    “如果他们都不如我,我是不是就可以打开局面了?”

    不过刚说完,李倓便察觉到自己这次是说错话了,于是连忙改口解释道:

    “额,内个,阿爷,我是说,假如我是皇帝,如果我能在军中压制所有的军头,是不是就能打开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