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盛突然一笑,正在那里剥虾的王一恒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虾:“怎么了?”
张盛摇摇头,王一恒看着她。
“我想到了静静。”
“静静,她烦到你了?我回去之后找她说说,再给她报个班,你难得有这么几天假,不要都放在她这里了。”
张盛摇摇头:“我觉得蛮有意思的。”
王一恒有些不解。
“静静很可爱啊。”
“这小妮子不闹人的时候,是很可爱。”虽然用了嫌弃的语气,眉眼却都是笑意,对自己的妹妹,王一恒也是很喜欢的,张盛再次笑了,王一恒也跟着笑,张盛笑得更厉害了,王一恒觉得她这笑得有些不太一样,又不知道到底哪里不一样。
而那边的张盛,简直都要笑岔气了。
她一开始笑,是想到了早先王一静之前的话。
王一静问她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一开始还真把她问住了。
她并不是一个爱管事的人,上高中的时候因为当队长,可能还会操点闲心,但是随着她进入大学,这些年磨砺下来,心是越来越冷了。
别人找到她,能帮的她也许会帮帮,却再不会像过去那样主动自愿了。
王一静说是男朋友的妹妹,或者就可以说是小姑子了——她和王一恒的关系基本已经订下,下面就等着房子装修好就可以结婚。
她早就知道,这样的亲戚,最好的就是相敬如宾,为什么还这么积极主动呢?
她正想着,那边王一静就吭吭哧哧的在那里做自我检讨,什么早先她对她的态度也不好,还对她有些敌意,她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呢?
说到最后,小姑娘的声音又带着浓浓的哭腔:“我、我主要是羡慕你……不,是嫉妒你……呜呜——”
她自己拿了张纸,捂着脸,在那里哭了起来,非常愧疚。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为什么对王一静这么热心呢?因为她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这个小姑娘,对她是没有恶意的。
有时候王一静见了她脸色就变了,但那不是想她怎么不好,就是……她自己所说的羡慕。
有人会讨厌一个羡慕自己的人吗?而且这个人还一副“我要是你就好了”的样子。
怎么可能?!
“很好啊。”想到这一点她就笑了。
王一静有些迷茫的看着她。
“你羡慕我,那不是对我最高的赞美吗?”
王一静眨巴了一下眼,又眨巴了一下,然后,就用力的点了下头:“你……真的超厉害!”
她失笑。
“超棒!”
她有点不好意思了。
“超好看!”
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接了,而且明显的,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烧。
“我都不好意思了……”她装作大方的说。
“真的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王一静拉着她的手,她只有微笑。
她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虽然她刚毕业不到两年,但在毕业前她就在做各种工作,更确切一点的说是,当她确定自己不能踢球后,就开始找工作了。
她卖过各种各样的东西,从衣服到房子;
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人,从流浪汉到富豪。
王一静在她面前完全不设防,可也就是这份不设防,让她知道不知道要怎么接。
“就是你怎么会看上我哥啊?”
她一怔,一时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哥啊,虽然他也不错啦,但完全配不上你啊。”
王一静说的理所当然,她再次,不知道要怎么接了。
她刚才笑的那么厉害,就是突然想到,不知道王一恒听到自己妹妹这么说自己,还觉不觉得王一静可爱。
想到这里,她再次笑了,这次有点呛住了。
王一恒想给她拍背,但他两手都是油,只有僵到那儿。
张盛咳嗽了两声就停下了。
“没事吧?”王一恒问。
“没有。”她喝了一口水。
“你这不是被口水呛住了吧?”
“就是啊。”
王一恒一怔,她又笑了。
“你小心点啊。”
她笑得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为什么会看上王一恒呢?这就是原因了啊。
她过去从来没有考虑过结婚的,她觉得那是一件离她非常遥远的事情,而且她对婚姻也没有任何好印象。
她父母是不用说了,她妈妈可以说是做牛做马一辈子,很长一段日子里,她妈妈,就没有掌控过超过三百以上的财物;
她大伯母倒是能管家,很厉害,但也很可悲。
起码在她这里看是这样的。
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哪怕是过年的时候不跑车了,也要在家炸各种东西,准备各种过年的事情。嗓门很大,好像能管住儿子、老公,其实谁也管不住。所有的关注点都在儿子身上了,但那个儿子除了找她要钱,什么都不会……这还是过去她有钱的时候。
是的,过去。
人的命运就是这么奇特。
过去张盛所知道的有钱人……大概就是大伯家那样的。
她大伯母不喜欢买衣服,但喜欢买金子。
金手镯、金耳坠,过不多久,就要买个金饰;
她那个堂哥,更是各种高档东西,几千块一辆的自行车,上万块的手机。
“你不懂,这不仅是手机,这还是身份的象征。”前几年,她那个堂哥拿了一个8848这么同她说,“你看看,用这款手机的,都是谁?”
那个时候,客运其实已经不行了。
长跑的那个路线不用说了,已经改成城际公交了。
新路线完全不熟,竞争还多,她大伯家的两辆车到底是卖了一辆。
而随着这辆车的出手,她父母也失业了。
“盛盛啊,我一直是想帮你们家的,你看,你父母跟了我这些年,我什么都给你们包了。你爹是我亲弟弟,是家里最小的,你妈又是外地的,你奶奶去世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爹了。当时我就对你奶奶说,这个弟弟跟着我干了,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住他!但现在我也要没饭吃了,真没办法了!”
随着失业,他们还要失去住处,因为他大伯也“养不住”他们了。
他爸爸提出要分担电费、水费,他大伯说不好同他们算了,算来算去,就没兄弟情份了。
“你和弟妹还年轻,干点什么都容易,盛盛也大了,还上了大学,你们以后不愁的。”
那一天她爸爸哭的异常伤心,在他们那间已经快要不能住的房子里,没有控制音量的说着自己的过去。
小时候他大伯不想上学,装病,怕被人发现,他背着他走了几里地;
当年三兄弟一起跑车,老二被媳妇叫走了,他始终没走;
本来他有机会进工厂的,因为他大哥说舍不得他,他就没走;
他一直想要个儿子,但他大哥说再有孩子没地方住,他就没要……
林林总总,让人哭笑不得,可悲可气。
他是不想走的,但他大哥让他走,那就和过去一样,再次听了他大哥的话。
其实真搬出来了,他们家的生活倒也不怎么难过。
她当时在外地,放假也不怎么回来,但每次同她妈妈通电话,都觉得她妈妈是要比过去开心的。
他们租了一间不怎么好的老房子,几乎没有装修。
但能自己往冰箱里塞自己想买的一切东西,电视也能调自己想看的台。
别说她妈妈了,她爸爸都觉得很好。
她爸爸一开始当保安,后来就去了修理厂——他没自己学过,但跑了这么多年的车,对车子非常了解,再加上他大伯过去一直图节省,那是能自己修就自己修,她爸爸没有驾照,倒是意外的有一手修理技术,然后他又考了驾照——很容易的就通过了。
再之后,她爸爸竟然拿了高薪!
对于他们那个小城市来说,五千块,绝对是高薪了。
都让她妈妈不要工作了,不过她妈妈没听他的,一开始做保洁,后来做育儿嫂,再后来就去做月嫂了。
二十八天六千块,比她爸爸还要多,就是太辛苦了。
她也劝过她妈妈不要干这个,她妈妈却冲她摇头,说当月嫂虽然累,但她很开心。能赚钱,她觉得自己很有价值;雇主的感激,更让她觉得自己有价值。
而她大伯那里,则出了两次车祸。
别管她大伯人怎么样,但在开车这方面,是真的谨慎的,但这两次,都是别人撞他,一次是他开车的时候别人撞的,他骨折,在医院里躺了大半年;一次是他走在路上被一个酒驾的撞了,这一次直接瘸了。
酒驾,没有保险,本人又穷,自己去坐了牢,她大伯这边只有完全自费。
虽然她大伯对他们说过很多谎话,但有一点他没有说错,他的跑车生意,的确是大不如过去,两次车祸之后,也没有办法跑车,只是坐吃山空。
她大伯母在饭店里找了一个工作,一个月不过一千多点。
就是这样,她那个堂哥,还总找她要钱。
她大伯母每次见她,都说让她帮帮她堂哥,还想让她堂哥跟她到H市去干。
“你堂哥开车可好了,给那些有钱人开车多好啊。”
“堂哥的英语好吗?”
“啊?”
“法语呢?”
“你堂哥就是要去开车……”
“有钱人对保姆都要求硕士学历,英语六级的,司机……也要身手好的,比如跆拳道冠军啦,柔道冠军啦,最不济,也要是退伍军人,要不,让哥再去参个军?”
本来她大伯母叨叨,她是不想理会的,但每次她大伯母都说这,她大伯母说也就罢了,她大伯也说,最关键的是,她爸爸也说!
然后她就来了这么一通,之后世界都清净了。
当然,过后她爹说过她,她只是在那里笑,她爹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是的,不敢。
过去她爹在他们家就是说一不二,虽然在整个家族里,他是最没有份量的那一个,但在她们母女面前,向来是大爷。但是她大伯让他们出来,他就受了打击,再之后一次轻微脑梗,更让他知道了什么是害怕。
他生病,他妈妈去照顾,明明已经好了,还一副自己要死了,什么都做不了了,还各种指责她妈妈,各种要求。
她当时就拉着她妈妈离开了。
过后她爸爸就怕了,因为她是这么说的:“你可以到法院去告我,法院判我每个月给你多少赡养费,我就给你多少,你可以去试试!”
再之后,她爸爸饭也会做了,衣服也会洗了,地也会拖了。
虽然还是会叨叨,但把她妈妈惹急了,她妈妈也会说——“我去找盛盛了!”
其实她妈妈是真心愿意这么干的,同样是做月嫂,在H市、S市,随便哪个市都要比汴东多的多。
她妈妈的日子好过了,她自己都很满意,但她真心不想成为她妈妈那样。
当然,她也知道女性在婚姻中也不都是这样,可是,她又何必给自己惹的一地鸡毛呢?
所以虽然她一直有追求者,但她根本不为所动。
直到遇到王一恒。
她知道王一恒,因为她们寝室里有谈论过他。大概就是这位师兄虽然不是才华横溢的那款,但人长得好,为人也很NICE,是个很好的对象。
她当时听了也就听了,完全没放到心上。
直到有一次他们这个专业搞活动,那是一个不允许请假,都要参加的活动,她因为头天晚上忙着发货搞到了很晚——那个时候她正开着自己的小店。
这种活动就搞的她昏昏欲睡,就自己坐在那里偷偷补眠,正睡得香的,就觉得有人戳她胳膊,再之后就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老师,今天的饮料是在哪儿买的啊?”
……
那个发出声音的就是王一恒,因为他那一句令她能及时清醒,不至于被老师抓包。
后来她向王一恒道谢,王一恒冲她比了个大拇指:“你心理素质真好。”
“……什么?”
“这种活动也能睡得着,我要有你这素质,干什么都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