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那对凤血玉佩,那可是前明宫里的物件,瓜尔佳氏先祖缴获的战利品,一代代传下来的。
记得是去年富察家来人送棺椁的那会儿,老福将玉佩捧到屋里,毓纯看了一眼就不舍得撒手了。可偏偏这么好的东西不是给她的,而是有贵客上门,玛法让她给客人的赠礼。
她当时拿了玉佩偷戴,在镜子前正臭美,丹朱就急跑进来说阿克丹家里出事了:他阿玛没了,后额娘要赶他出门,连守灵都不让。
阿克丹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但你让他往东决不给你往西,最是任劳任怨忠心耿耿。毓纯知道他被欺负哪能忍得住,当即带人去给他撑腰助阵。
事情解决后,她把人留下帮衬,自己快马赶回将军府。未曾想,半路竟遇到了暗算:
毓纯骑马经过郊外树林,瞧见前方路面多出个坑来,当即勒马减速想从旁边绕过去,不料沿路被撒了碎冰块,马蹄打滑,一阵翻腾,直接把她甩进了坑里——
“啊”地一声惊叫,以为要摔个狗啃泥的毓纯居然……被人给接住了?!
“姑娘,没事吧?”
耳边响起关切的询问,惊魂未定的毓纯呆愣地看向抱着自己的陌生人。坑里黑,她看不真切,刚想说话却听上面一声吆喝:
“快来,有人掉下去了!”
她赶紧蹿下戒备地贴着坑壁,身边的人看她如此紧张,好心安慰:“姑娘别怕,有人来,我们便能上去。”
他是不是傻。这坑有七八米深,宽却不足两米,肯定不是猎人挖的陷阱。再说现在是夏天,即便盛京没那么热,碎小的冰块也很快会融化,肯定是有人精心在这里守株待兔。整个盛京,能弄到冰块还这么浪费的能有几家?
毓纯没理会,仔细听动静。
“让我瞧瞧,对,就是她的马。”果然,如她所料,是富灵阿那头死猪的声音。
须臾,富灵阿对坑里喊话:“你在里头呢?吱个声,求我的话就拉你上来。”
求你个大头鬼!死猪死变态死王八!
毓纯心里哽着恶气把富灵阿骂了个遍,却打定主意不出声。现下阿克丹不在身边,听着他们有好几个人,她就算上去也对付不了,倒不如好汉不吃眼前亏。
富灵阿,你给本格格等着,一定让你好好长记性,到时候哭爹喊娘!
她咬牙想着,发现身边的人好像要开口,赶紧捂住他的嘴。见人反抗,整个人期近过去,“别说话!”
两人贴得极近隐在暗处,从上往下看,根本看不见里头的情形。
“呦嗬,忍着不求饶是吧。行,我们走。”富灵阿撂下话,当真翻身上马,只是临走又戏谑道:“把她的马牵走,对了,送点东西下去陪她。”
随着马蹄声渐远,有东西砰地落在了坑里,然后发出嘶嘶、嘶嘶的声音……妈呀,是蛇!
毓纯捂着人家嘴的手一抖,炸了毛似的扑进他怀里尖叫:“你快……你快把它弄走!救命呀!”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先放开我。”
毓纯哭唧唧:“我不放,你刚才还抱我呢。你快点,我害怕!”
被勒得喘不过气的某人:“……”
他只好任由脖子被勒着,想着今日出门拜访没有佩剑,便摘下了手上的玉扳指。深坑狭窄又黑却并非看不见,他盯着那条蛇,在它发起攻击前的一瞬,将扳指掷了出去。
“好了姑娘,蛇死了。”
毓纯窝在他颈肩处不确定地问:“真的,你没骗我?”
“没骗你,一看便知。”声音依旧一板一眼。
她这才松了胳膊,待要转身却见身边的人一个箭步上前,拔出靴中匕首稳狠准地插在了蛇身上。
原来他刚才只是把蛇打飞出去,只等机会拔刀杀蛇……看他动作如此干净利落,毓纯不禁眨了眨眼,好像自己小看人了。
她犹犹豫豫想要不要先道个歉,但人家根本没放在心上,不仅没有追问指责被连累的事,反而跟她商量:“这坑是新挖的,土松且潮湿,正好可以插匕首借力。我可以背姑娘上去。”
玉佩大概就是那时候丢的吧……想起前事,毓纯对着仅剩的凤血玉佩唉声叹气,心想要是被玛法知道丢了一块可不得了,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于是,赶紧让卓兰连带银票一起放进箱笼,转头带敏蕙敏蓁打雪仗去了。
……
过年了,将军府正月里头热热闹闹地迎来送往,但各房的心境却大不相同。
对于即将到来的选秀,不要说正院和大房二房的主子们心里挂着,就连奴才们也跟着惶然紧张,毕竟里头牵扯着许多人的前程。
毓纯不知道兰瑾院里的境况,但她能感觉出自己这边人心浮动。虽说人多为自己考虑没什么错,但她是肯定要回来的,他们其实没必要想太多。
不过她要带人入京,不是谁都能像丹朱那样自己去哪她就去哪儿,至于留谁带谁,必要求个心甘情愿才行。但大过年的,就该图个喜气乐呵,她想着还是等到年后再问。
可底下人不知主子的想法,难免妄加揣测想得就多。
比如卓兰,虽是包衣奴才打小服侍格格,但她阿玛有官身一家子的根基都在这儿。她若跟着入京,万一格格中选,她就要入宫当宫女,到时候一辈子嫁不了人,恐怕也再难与父母亲人相见。她想想就害怕可又不敢说,生生在心里憋着。——这是自寻烦恼型的,目前就一位。
像冬芝,一家子都是府里包衣有几分体面。她大哥给将军赶车,曾听出将军有意让他们一家做格格的陪房,所以一早把心放肚子里,只管听府里安排。——这是服从命令型的,占了大多数。
秋菱虽也是家生子,但老子娘都在庄子上做粗活。她进府从小丫头苦熬多年才到三等,好不容易因为提饭被赏识提拔为二等,可不想就此转投他处。她想得很清楚,就算格格进宫也愿意陪着去搏一搏,总好过憋在府里没出头日。再说格格是个念旧的,将来肯定不会亏待她,所以正琢磨着要不要抢先去表白一番。——这是积极上进型的,占了小部分。
比较麻烦的是夏桃,她不是家生子是外头买来的,因为生得好当初入了教习嬷嬷的眼,又是个在府里没根基的才被拨过来。她想着多亏跟着格格才能有好日子,格格马上要进京选秀,最好能跟着去照顾。——这是老实巴交型的,零星有几个。
各人情况虽不一样,但只要一天没揭盖心里就总有事儿悬着,对往年最受欢迎的年假都兴趣恹恹,生怕自己不在错过什么消息。就这么数着日子过,终于把年给熬过去了,整个将军府也随之忙了起来。
随行的护院兵丁、沿途打点自有兆德和纪山操持,毓纯和兰瑾主要紧着吃穿用度准备,还有能用得上的药材药膏……尽管年前已经收拾完箱笼,但年后一动,杂七杂八的事情捋下来还是手忙脚乱。
偏这时候,西林觉罗氏又来了个措手不及,说放心不下一双儿女要一道进京,而且与娘家亲族多年未见,正好顺道省亲。
查朗心知肚明,她这是要为着儿女前程倾注全力。再者,盛京三年,老二一直没有让她回去的意思,只怕西林觉罗氏不想再坐以待毙打算进京想办法了。既如此,拦是拦不住的,也就随她去了。
二房举家前往京城,管家权也重新交到了索绰络氏手里。连着许多日,两房都在忙着交接账务。
毓纯瞧着,他们这是不打算再回来了。可西林觉罗氏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即便她对这个家没什么情分,但纪山兰瑾总归是玛法的孙儿,怎就不能提前打声招呼,非得让他老人家跟着难受。
兰瑾更是个没心肝的,一说要走竟还挺高兴。他们在的这三年,玛法可从没亏待过。也就只有纪山,知道多去正院走动几次,听听教诲和嘱咐。
因着二房进京的排场,毓纯的轻车简从就有点寒酸了,所以还得重新收拾。她玛法让她别委屈,用惯的能带就都带上,结果原先整理好的七八个箱笼扩充了近一倍,光她自己的行李就满满两大车。
她原先定的是带两个贴身丫头其余留守,现在还得再往上加人,且正院那边又拨过来两个教养嬷嬷两个粗使嬷嬷。毓纯想起这事就生气,但马上要进京的节骨眼也不好发作,可就有那不长眼的戳她肺管子——
“奴才提前给格格道声喜,愿格格此番进京一切顺遂。”堆得满脸笑的马嬷嬷掀帘进屋,一上来就满嘴好话。
按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马婆子又是索绰络氏身边第一得力的管事嬷嬷,怎么着也得给点脸面。但院里为入京的事一直乱糟糟的,毓纯很是不耐烦,“你来干什么?有话快说。”
“知道您现下正忙着,奴才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来找您身边的夏桃姑娘。”回了话,马嬷嬷眼风一扫,顺手把夏桃强拉到身边。“不瞒您说,大厨房管事的张婆子想给儿子娶个媳妇看中了夏桃,已禀过了三夫人。三夫人想着夏桃毕竟是您身边的,便让奴才充当媒人来说一声。”
想要她的人就来说一声?毓纯瞟了眼强忍着委屈的夏桃,嗤笑:“那你回去告诉三婶,这事我不知情,不同意!”
马嬷嬷瞧着事情要不成,心里直嘀咕:虽说张婆子那儿子是个吃喝嫖赌样样占尽的混账东西,但她可是花了银子求到自己头上的。如今三夫人管家,这事也过了明路,若办不成可就丢人了。
她咬了咬牙,陪着小心道:“姑娘大了总要嫁人,夏桃家里也觉着是门好亲事。您看,老话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格格自有好前程,也不能耽误身边的人不是……”
马嬷嬷越说越心虚,然后脑子一转,想到个折中的法子。“夏桃家里人就在门房候着,不如让他们见一面商量商量?”
说完见没人回应,又见丹朱那丫头在纯格格耳边说话,她赶紧趁机拉扯夏桃往外走。
夏桃一直死咬着唇不敢说话,她爹娘是个狠心的只想用她来抵弟弟读书的窟窿。如今闹到格格跟前,她怕自己的事惹格格不痛快,要是格格烦了厌了不管她可怎么办。
无助的泪扑簌扑簌往下落,夏桃眼看自己要被拖出去,实在忍不住哭道:“格格……格格……奴才不想去……”
转眼,马嬷嬷就被一脚踹翻在地。
“跟了我这么久还不知道有话直说,本格格可不是你们肚子里的虫,还让我用猜的!”毓纯骂了夏桃,抄起鞭子指着马嬷嬷,“我要带进京的人你们也敢惦记,赶紧滚!”
马嬷嬷摔了个狗啃泥,不敢喊疼,只爬起来跪着磕头。“格格,我的好格格,这事三夫人已经应了,夏桃他们家彩礼钱都收了,总不能……”
看来这不仅是盲婚哑嫁还是强买强卖呀!
毓纯不想听她再废话,狠抽了几鞭子,让人把她扔了出去。
……
临了临了,将军府里也消停不了。
有了夏桃差点被逼婚的事,离开盛京前,毓纯特意到各院走了一圈,还放出狠话说只要有不长眼的奴才敢动她院里的人和东西,等她回来就把手给剁了。她就是要警告所有人,她瓜尔佳毓纯是个狠角色,敢惹她得掂量掂量。
至于敏蕙敏蓁,还接着住她院子里。她交代卓兰要仔细照顾,若马佳氏身子大好想把孩子领回去,随时都可以。
毓纯把能想到的都做了安排,但就算如此,离府那天还是成了全家最让人不舍的那个……查朗在兰姨娘的搀扶下老泪纵横,马佳氏强撑着病弱的身子依依相送,敏蕙敏蓁哭得很厉害扒着马车不肯松手。
至于没什么表情的三房和四房,可以直接忽略不计了,反正他们也不待见二房。
再者,毓纯特别能理解三房四房,在他们心里自己这样的就没有那富贵命,不过是去京城晃荡一圈就回来,也就是眼不见为净一两个月的事。既然早晚还得接着在将军府里磕磕绊绊,倒也不必再摆出惜别的作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