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没道理制造流言的人安然无恙,而她一个受害者被吐沫星子淹死。
林悠然三两下修好翻斗车,抬脚去了林家大宅,正好赶上林家在吃饭。
三房人加起来总共十几口,吃饭都得开两桌,男人坐大桌,桌上有鸡蛋,有肉菜,还有一坛小酒。女人和孩子们挤在一个长条形的小矮桌上,菜色和大桌一样,量却差上许多。
值得一提的是,胡氏和家里唯一的“读书人”林大郎都坐在大桌上。
林悠然直接进了屋。
胡氏一见脸就拉了下来,刚在集上称了二两肉,就来了打秋风的!
其余人大抵是类似的想法,下筷子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林老爷子在赵惟谨那里受了气,把这笔账记在了大房头上,因此口气也不大好:“你来做什么?”
林悠然不紧不慢道:“我在集上听到一些稀奇话,过来跟祖父祖母和叔叔婶婶们念叨念叨。”
林二娘心头一紧,手里的筷子险些扔掉。
胡氏却没觉察到亲孙女的心虚,压下眼底的厌烦,端着姿态说:“什么稀罕事,也值得你大老远跑过来?”
“那祖母便听听,是不是足够新鲜。”林悠然清冷的目光扫了眼一脸敌意的林二娘,说,“有人在集市上四处宣扬,林家大娘是狐媚子转世,一心爬主家的床,被当家娘子赶出了雄州……”
“闭嘴!这等腌臜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二房赵氏疾言厉色,掩饰自己的心虚。
林悠然挑眉道:“原来二婶也知道这是腌臜话呢?”
“你一个小丫头家家的,听到这话不说深居简出保全名节,还不知羞耻地往外说!若大兄尚在,非得狠狠打你一顿不可!”林老二满脸鄙夷。
林大郎同样连连摇头,瞧着林悠然的目光仿佛看到什么脏东西似的。
胡氏更是借题发挥:“真是反了天了,放在我年轻那会儿,别说口口声声念叨这些污言秽语,就算听到了都恨不得一根麻绳吊死了事!”
林悠然心内暗笑。她还真想看看,当他们知道真相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林老三想替林悠然辩解两句,却被精明的林老四拦住。三房钱氏则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唯有四房孙氏,略显担忧地看着林悠然,问:“吖吖,你可知这话是谁说的?”
不等林悠然回答,赵氏便抢先道:“这种事,你一嘴我一嘴的添油加醋,哪里追究得出是谁说的?”
“是呀,指不定就是大姐姐自己言行举止不检点,才惹出这样的闲话。”林二娘急吼吼添了一句。
林悠然对上她慌乱的目光,似笑非笑道:“我怎么听说,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如果说林大郎是林家大宅的“未来栋梁”,林二娘就是“预备小金库”,全家都指着她嫁个官宦或富商,回头贴补娘家呢!
就像她那两个姑姑。
“休要含血喷人!”林大郎一拍桌子,气得脸色铁青。
倒不是他多在乎林二娘,而是因为万一这样的闲话传出去,将来说不定会影响他的仕途!
“是我含血喷人,还是二妹妹不顾姐妹情谊,查查就知道了。”林悠然冷笑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二妹妹今日和谁一起赶的集,小娘子们回家后又同家里说了什么,以大郎的本事,不难问出来吧?”
林大郎见她说得笃定,惊疑不定地看向林二娘。
林二娘早已吓得抖如筛糠,就差把“心虚”两个字贴在脑门上。
众人一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老二气急败坏地吼道:“真是你说的?”
林二娘“哇”的一声哭出来:“我、我也是听阿娘说的……”
赵氏死到临头还不承认,暗地里拧了林二娘一把,道:“你个死丫头,没说过就是没说过,怎的被人一吓就胡乱认了?有祖母和父兄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是啊,她有祖母和父兄撑腰,说什么、骂什么都能蒙混过去。我这个被人骂、被人说的,活该找根麻绳上吊。”
林悠然讥讽一笑,看向孙氏,说:“就怕这话一传十十传百,旁人说起来,不会单说林大娘、林二娘姊妹不和,只会觉得林家姑娘行为不检,没的连累了三妹妹和四妹妹。”
孙氏回过味儿来,顿时咬牙切齿,吃了赵氏的心都有了。
临走之前,林悠然看向林老二,讥讽道:“二叔可要把二妹妹狠狠打一顿?”又看向胡氏,“上吊的麻绳祖母是不是该准备一下?”
林老二:“……”
胡氏:“……”
林悠然功成身退,剩下的就看孙氏的了。
孙氏饭也不吃了,拉上两个女儿就回了娘家。
孙家是南山村最体面的人家,如今的孙保正就是孙氏的大伯。孙氏的娘亲更是远近闻名的泼辣娘子,当即就带着六个儿媳妇打上了门。
进门一句话没说,胳膊一扬就掀了林家的饭桌。一时间,杯盘碗碟摔得稀碎,汤汤水水溅了众人一身。
“我闺女受了那样的委屈,你们还有脸吃饭!”孙氏嗓门大得几乎震破屋顶。
平日里在林家作威作福的胡氏,此刻连个屁都不敢放。
赵氏急于将功补过,妄想着凭借自己一张巧嘴化解危机,没想到,还没开口就挨了孙氏的嫂子一巴掌。
只听“咣”的一声,赵氏好巧不巧摔在倒塌的饭桌上,新做的花衣裳瞬间报废,头上显摆了好几天的银簪也不知甩到了哪里,整个人披头散发,狼狈至极。
林老二想要护着赵氏,结果接连挨了两巴掌,左右脸都肿了起来。
林大郎自诩读书人,见此情形站出来呵斥孙家人有辱斯文,却被孙家嫂子狠狠地推了个屁股墩儿,四脚朝天躺在地上,“斯文”极了。
林二娘见此情形,暗搓搓躲到胡氏身后,只想保全自身。
至于孙氏的丈夫林老四,早就领教过丈母娘的彪悍,畏畏缩缩窝在墙角,还是被揪出来挨了一顿揍。
打完人,孙婆子还不罢休,站到林家大门口叉着腰高声骂:“老娘瞎了眼才把闺女嫁到你们家!见天的被那些长舌鬼成精的贱货搅得家宅不宁!后宅管家的也是个骨头轻贱的,你道谁看不出你口蜜腹剑、心怀鬼胎!”
这是把赵氏和胡氏一道骂进去了。
屋里,这俩人已经双双气晕过去。
这么大的热闹,村里人怎么可能不出来瞧?一会儿的功夫,林家大宅门前就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上了。
孙婆子见人一多,一屁股坐到地上,改骂为哭:“我的闺女哦,但凡有后悔药吃,当娘的断不会把你送到这样的人家!可怜我的三娘、四娘,花一般的小丫头,平白受那贱货的连累!”
……
这样的发展,连林悠然这个始作俑者都震惊了。
她算准了孙氏是个明白人,也知道孙家向来护短,却没想到孙婆子如此彪悍,竟不惜和林家彻底撕破脸。
实际上,她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对女子名声的重视。赵氏和林二娘传的那番流言,万幸碰上的是拥有现代灵魂的她,但凡换一个真实的古代人,被这么明里暗里地指指点点,早晚落得个投河自|尽的下场。
孙氏之所以这般气愤,也是为着两个女儿的名声。就算她们自己没有过错,但有一两个行为不端的姊妹,别说体面人家不会娶,就算嫁出去也会一辈子抬不起头。
所以,在村民们看来,孙婆子闹得再大都不为过,没一个同情林家的。
孙家给林家提的条件是,澄清留言,惩罚赵氏和林二娘。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件事的根源还是在林悠然身上——她为什么从雄州回来,无论人证还是物证,至少要拿出一样,让全村人看到,才不会任由流言发酵下去。
胡氏病倒在榻上,一边大骂林悠然“丧门星”一边让人去把林悠然和许氏叫过去。
结果,等到天快黑了,林悠然没去,许氏也没去,只去了个绷着小脸、一言不发的林二丫!
胡氏气道:“林大娘和许氏呢?”
跑腿的林四郎吸了吸鼻涕,理所当然道:“大姐姐忙着做饭,大伯母看着她做饭,就二丫闲着,我就把她拉来了,她还不乐意呢!炊饼呢?你说我把人叫来就给我白面炊饼吃的!”
胡氏险些又气死过去。
林家大宅愁云惨淡,豆腐坊这边却香气四溢。
林悠然一高兴,称了半斤肉,准备做一道扣肉。
北方梅菜不多见,那就用马齿苋。前一年采下的马齿苋,挂在阴凉处晾干,可以吃到第二年开春。
晒干的马齿苋劲道,有嚼劲,还带着股特别的味道,用来炖肉、蒸包子,刚好能中和肥肉的荤腥,吸饱了肉香的菜干吃起来更香醇。
林悠然还是第一次用马齿苋做扣肉。
五花肉她选了一块瘦肉多肥肉少的,这样多吃几片也不会腻。不用切,凉水下锅,煮上两刻钟左右,直到筷子能戳透就捞出来。
下一步原本应该炒糖色,然而家里没糖,林悠然干脆把这步省去,直接放上姜片、八角,用油把肉块炒出焦色,这时候再切片就好。
然后在碗底放上葱姜蒜等配料,把肉片挨个铺好,最上面放剁碎的马齿苋菜干,然后上屉蒸。
胡氏一路被儿子媳妇搀扶着到了豆腐坊,打眼一瞧,便看见林悠然和许氏正坐在灶台前等肉吃!
胡氏气得浑身颤抖:“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吃饭啊!”
林悠然把肉从蒸屉里拿出来,罩上另一只碗,一翻,一扣,人生中第一碗马齿苋扣肉就出锅了。
香味顿时飘散开来,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林悠然只当没听见,任由那家人齐刷刷在草棚外“罚站”,不紧不慢盛米饭。
家里没有大米,她便蒸了三碗黏糯的黄米饭,母女三个一人一碗,然后在林家众人的注视下,把满满一碗扣肉分成三等份,分别放到许氏、林二丫和她自己的碗里。
最后看向胡氏,笑眯眯道:“想来祖母被孙家掀翻桌子前已经饱了,就不请您再吃一顿了,免得消化不良。”
“噗——”
胡氏没有生气,只是单纯吐了一口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