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蔚带着大包小包落户了108寝室。
门一关,外头说话打闹、脚步声关门声仍旧此起彼伏,充满了集体生活该有的热闹,衬得这屋里特别特别的安静,落针可闻的那种安静。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入门左手边是洗漱台,右手是浴室和厕所;继续往里是四张上床下桌,左右各二,最外面是阳台。
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徐骤一个人住也保持着高度的自律:房间内陈设摆放得整整齐齐,其他三张空床位也没有堆着自己的用品,屋里还有一股清新的香薰气味。
天花板上的灯明晃晃得映在地上,这地板却连一根头发丝都寻不见。
游蔚都不舍得踏进去了。
游蔚的东西不多,他打开行李箱将基本的洗漱用品拿出来。
牙刷、毛巾……他这牙杯是家里楼下一个小超市顺手买的,粉色兔子图案。
游蔚这几天用得一直好好的,但见到徐骤简约的透明杯子后,突然觉得这小兔子应该老老实实呆在窝里。
他正把四处找个不显眼的位置,身后浴室的推拉门开了,游蔚和徐骤的目光撞到一起。
徐骤的发稍还在不停往下滴水,水滴从凸起的喉结一路没入未完全扣上扣子的灰色棉质睡衣里,蜿蜒的水线留下一道道暗色的纹路。
平时衣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竟然看不出来徐骤身材挺不错的,肌肉紧实、热气四溢。
徐骤问:“看什么呢?”
游蔚好不容易将自己露骨的目光挪开,理直气壮道:“看你呗,这屋里除了你我,还有第三个人吗?”
徐骤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路过他。
“你怎么知道没有?”
换了旁人,这句话还没那么冲击。
徐骤一个老学究般的平淡语气反而让人起鸡皮疙瘩。
“喂喂喂,徐骤,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界哪有鬼啊!你这严重违背了我们的唯物主义辩证思想。”
游蔚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恐怖片之类的是万万不敢点开的。
“你去和他说。”
徐骤掀了掀眼皮,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
“别胡说了!”
游蔚冒冷汗,刚脱下的大衣又给穿上了。
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徐骤。
“你害怕?”
徐骤压住嘴角,从架子上抽了本书来看。
“我游蔚就没怕过。”游蔚的好胜心作祟,“你信不信,我甚至可以给你讲十个鬼故事。”
徐骤轻笑:“嗯,不用讲了,你不怕我怕。”
游蔚佯装的那份无所畏惧在徐骤的轻易认输面前显得那样幼稚。
自己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被人摸着脑袋哄一样。
不对劲,不对劲。
徐骤好像天生克自己,一到他面前,自己要么受伤要么出丑。
他想起徐骤下午背自己回教室的热烈场面。
众人的目光一路追随着,稀奇得仿佛像是看马戏团表演,当然,游蔚才是那只猴子;尤其是在游蔚忍不住从徐骤背上跳下来之后,那目光就更像看猴的了。
丢人。
算了,不想也罢。
游蔚将东西归置好,在徐骤对面的桌前坐下,诡异的寂静不断蔓延。
大冬天的,也不知道哪来的扑棱蛾子不停地撞着窗户,窗外小树丛随着风半着半掩地晃动着黑影。
甚至还有小野猫,咻的一下掠过窗台,又时不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
只有徐骤的存在让游蔚安心下来。
徐骤的桌前摆了盏小台灯,柔和的暖白灯光给徐骤的侧脸晕染了一层圣光,他的目光落在书页上,骨节分明的手拿笔偶尔在上面圈圈画画。
游蔚心想,别的寝室热火朝天地都在聊些什么呢?
游蔚又充分发挥了他特别不会聊天的特长。
“徐骤,你在吗?”
徐骤不应声,慢条斯理地又翻了一页。
“徐骤?”游蔚又喊他。
徐骤这才停笔,搭着椅背转过身来。
“这是你给我讲的鬼故事吗?”
人明明就在眼跟前,还非得多此一举问在不在,这问题还真挺阴森的。
“……不是,聊聊天呗,咱都是室友了。”
“说吧。”
游蔚想了半天,又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话题:“你都不穿秋衣秋裤的吗?”
“……不穿。”
“嗯,我也不穿。”话题终结,“那你——”
徐骤放下书,平和地打断游蔚的胡言乱语,告诉他还有二十分钟熄灯,该去洗漱了。
游蔚也并不想第一天就给对方留下一个不爱干净的形象。
“我这就去。”说着,却仍旧坐在原位不动。
徐骤催促道:“待会熄灯了再去,你会更害怕的。”
游蔚想反驳自己压根没害怕,可他脑子里全是一些不合时宜的阴间小贴士。
置顶的那句就是:永远不能落单,尤其是像电梯、厕所那样的密闭小空间。
徐骤问:“腿又走不动了?要我背你过去吗?”
“不必、不必。”
游蔚立刻证明自己的健步如飞,三两步就去把门口几盏灯全开了,洗了自己人生中最快的一个澡。
——
洗完澡出来,徐骤正坐在自己的桌前,手边是他刚刚压在书下的手机。
“刚刚手机响了。”
游蔚有点纳闷,自己忘记开静音模式了吗。他伸手去拿手机,徐骤却用胳膊压住。
“我记得你说,什么都听我的是吧?”徐骤问。
游蔚很上道:“怎么了?要我帮你开个热点吗?”
徐骤:……
“不是。”
“那是怎么了?”
游蔚莫名地心跳加速:徐骤这样正经地坐着,表情晦暗不明,就仿佛是掌握了出轨证据的女友,而自己是顾左右而言他的渣男。
“这个手机我先替你保管。”
游蔚试探地问:“那你要充电器吗?”
徐骤沉默片刻:“都给我吧。”
交完手机,游蔚的疑问才姗姗来迟:为什么自己这么听话?
“你要我的手机做什么?”你自己不也带了吗。
“为了好好学习。”
游蔚:?这是什么道理。
徐骤道:“我觉得我们既然是室友了,还是得有点规矩,我想了一些,你看看。”
徐骤在纸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
“不准不写作业、不准迟到早退、不准交白卷、不准上课走神……”
游蔚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这是……寝室的规则?”
看起来十分的有针对性,果然是为了好好学习——为了让游蔚好好学习。
“嗯,作为我的室友,笨就算了,再不努力就说不过去了。”
徐骤这话说的很平静,但字字诛心。
游蔚从来没被这么否定过,就连过去,班主任每次训他都会在“但是”前加上一句:“你的脑袋还是聪明的”。
此时此刻,游蔚眼前的徐骤仿佛换了个人,不再是初见时充满善意,也不是刚刚玩笑间的平易近人。他毫不留情面地评价着游蔚。
游蔚并没有因这句话而生气,只是觉得怎么会越靠近一个人,却越看不透他。
又笨又懒。
这个评价简直是一针见血,换个人游蔚都会心平气和地怼回去,然后继续我行我素地混日子。
但偏偏说这话的是徐骤。
没人比他更有资格说这句话了。
游蔚感觉自己的心被刺了一下。
如果把他们摆在一起的话,优劣一目了然。
游蔚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明白过来,这种心情叫不服、叫不甘心。
“作为你的室友,我肯定得赢了你,是吧?”
徐骤嘴角噙着笑:“你大可以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