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被关在西边一个空院子里,义恩侯府很大,这里是府上最偏僻的地方,不远处又连着下人的住处,沈琬从来都没有来过。
一进去便看见院子里脏兮兮的,都是沾染了尘土的雪,半化半结,泥泞肮脏。
里头没有坐的地方,只有一个灰扑扑的炕,沈瑜正躺在上面,身下是一卷破席,身上盖了一床单薄的铺盖。
这里也没有生炭盆,阴暗冰冷,比侯府那些下人住的地方还远远不如,
沈瑜看见沈琬进来,便撑着身子起来,仿佛想起身相迎,但是俄而又顿住,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沈琬。
“姐姐。”她轻轻叫了一声。
沈琬四处看了看,在沈瑜身边坐下,对她道:“一会儿我让人先送些东西过来,这里不能住人。”
话音刚落,沈瑜却突然抬头,惊恐地看着沈琬。
“姐姐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是吗?我不要,我不要那些东西!”她的声音嘶哑,“姐姐和祖母去说说,放我出去罢,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
沈琬叹了口气,撩开沈琬额间散落的碎发。
“你把所有事情都和我说出来,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沈瑜愣了愣:“姐姐真的肯救我?”
她和这位长姐并不亲热,两边的心思自然都是跟着自己的亲娘走的,沈琬从宫里出来看她,实际上却更令沈瑜绝望,她以为必定是已经走到最后了,沈琬才来见她最后一面的,否则怎么能劳动沈琬出来呢。
沈琬点头:“到底是不是你做的蠢事?”
“没有,我真的没有,”沈瑜使劲地摇着头,一头青丝更加杂乱,“我怎么可能糊涂到那个份上?我即便不想嫁给定安王,也不可能会看上我弟弟的小厮啊,那个小厮都没到十五岁!”
她说完便捂住脸哭了起来:“我没脸见人了,但是真的不是我做的,我阿娘想要我出人头地,我也让她失望了......祖母还骂我不知检点,可是我真的没有做过,他们都不听我的解释......阿娘去找父亲,父亲也不想再理睬我们......”
沈瑜说得颠三倒四,但沈琬却并没有急着打断她,而是静静地听她说完。
一边听着,沈琬又觉得很是疑惑,先撇开卢姨娘不说,沈瑜不过是个小姑娘,而侯府人口并不复杂,才数得出来的几个主子,到底谁会这样对她?即便是加上卢姨娘,和卢姨娘最不对付的就是崔若仙,但沈琬可以保证,崔若仙清冷孤傲,根本不可能下手去害一个小女孩,其余那些姨娘通房们,和卢姨娘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底下的孩子们也都还小,实在没必要去做这事。
沈琬说道:“你好好回忆一下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不要漏下什么。”
沈瑜想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没有什么特殊的,祖母往年也在给我阿娘过生辰,每年都是如此。今年只是我多喝了两杯酒,也是祖母准了的,因为我很快就要嫁人了。”
“我也记不清被灌了多少酒,甚至我阿娘也灌了我两口,还有祖母、弟弟、如寄,过来给阿娘庆贺的姨娘们,丫鬟们......”
“没过久我就有些醉了,祖母就让我的丫鬟扶我去旁边厢房休息。”沈瑜顿了顿,这回停顿的时间很长,“一开始她是在我身边的,我只是迷迷糊糊的,并没有完全睡着,她好像还喂我喝了醒酒汤,然后我就彻底睡着了,等醒来之后,就......”
沈瑜说着说着说到伤心处,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沈琬暂时没顾得上安慰她,立刻问:“那个丫鬟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那天之后我没再见过她,应该是被祖母关起来了。”
“只有这些了?”
沈瑜再次想了想,确定道:“我只能记起这些了。”
沈琬道:“你先在这边待几天,需要的东西我会派人先送过来。”说着便起身欲离开。
沈瑜一把拉住她的手,惊慌道:“姐姐,你真的会救我吗?祖母那天生气时说要杀了我,可是我真的不想死,就算我没了贞洁,我也不想死,况且......况且我还是处子。姐姐,你救救我好不好?”
沈琬忽地眼眶一酸。若说那天救下孙莲儿,是她天生性格使然,那么今日就是她的经历使然。
那时的她也和沈瑜一样,即便知道自己在世人眼中有千般不是,却也不愿甘心赴死。
她把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氅脱下来,轻轻盖到沈瑜已经冻得青紫的身上。
“我是你的姐姐,我会救你。”
回去静影阁时已经时近中午,沈琬陪着崔若仙用了饭,等崔若仙睡下歇中觉之后,便让人把卢氏叫了过来。
卢氏一改往日的八面玲珑和谄媚,见到沈琬就哭了起来。
沈琬对卢姨娘没什么好感,只问道:“事发时瑜妹妹身边的那个丫鬟去了哪里?”
卢氏道:“一直没找到。”
“没找到?”沈琬奇了,“这都没找到,那祖母那里是如何回话的?”
“老太太她压根儿就没要查清楚的意思,”卢氏咬住下唇,哽咽道,“她说她只相信自己眼睛看见的,不许我们再提起这起子丢脸的事。人还是我私下去找的,但问遍了全府,都说没看见,我让人去查了瑜姐儿房里的东西,有些首饰少了,怕是丫鬟拿着东西跑了,定是她害的瑜姐儿!”
沈琬瞥了她一眼:“姨娘小声哭,别扰了我阿娘睡觉。”
本来她以为卢氏这么多年在章氏面前混下来,也算是机灵的,但没想到一遇到事情还是慌了神。最重要的丫鬟找不到,竟然也就不继续找了,一个丫鬟岂能为了一点首饰就去害了自己的主子,明显是有人欲盖弥彰。
卢氏这边再问不出什么,沈琬便让她先下去了。
整整一个下午,沈琬几乎都荒废了,用在了冥思苦想上面。
她思来想去到最后,竟然发觉最能狠下心,同时行为最异常的人,竟然是章氏。
难道章氏是为了让自己娘家的人有个好前程?
但是这也根本说不通,若是如此,章氏一开始就提出让章如寄嫁给慕容樾不就行了看了,再者以沈琬多年来对章氏的了解,章氏是决不允许义恩侯府的女儿发生这种丢了名声乃至贞洁的事的,这对于章氏来讲比天塌下来还严重。
一时天又暗了下来,用了晚膳,沈琬拿了一块松仁金丝糕,和李屈一块儿在房里喂白日救下来的那只小麻雀。
沈琬把松仁一颗颗抠下来,然后放在桌案上,李屈从笼子里把小麻雀捧出来,一直到桌上才放下。
小麻雀扑腾着便要去吃桌上的松仁,李屈却使坏,小麻雀转向哪儿,他便在小麻雀吃到之前把松仁拿开。
“让你早上啄我,嘿嘿,别想吃了。”李屈坏笑起来,露出几颗白生生的牙齿。
后来就变成沈琬抠一颗松仁,李屈就拿一颗,小麻雀半天没吃到,急得在桌上打转了几圈之后,翅膀都耷拉了下来,蔫蔫地在桌上走。
沈琬终于板起脸来:“李屈,不要再玩了,它多可怜。”
说着便怜爱地开始摸小麻雀的毛。
李屈把收集了一手的松仁全送到自己嘴里嚼了咽下:“昭仪小心它再把你给啄了,这玩意儿的毛有什么好摸的,又稀又硬,回头我给你弄个舒服的。”
话是这样说,但也忍不住和沈琬一起去撸毛。
“昭仪很喜欢小动物?”李屈看了看沈琬。
沈琬摇头:“也不是,但是到了眼前就觉得很可爱。”
李屈又嘿嘿嘿地笑了几声,沈琬正莫名其妙,只听他道:“昭仪看只麻雀都觉得可爱,那以后有了皇子,不是更加爱不释手?”
沈琬的脸不由一红,继而又心酸起来,她的宝宝不会再来找她了。
但李屈还在继续说:“这回回去,昭仪可要好好筹谋筹谋了,最近生是最好的时机。”
沈琬疑惑不解地看着李屈。
“来,听我给你解释,”李屈朝沈琬勾了勾手指,然后一脸认真道,“大皇子才几个月大,眼下昭仪若是赶紧生一个,那年纪就差不多,以后不至于在年纪上吃亏。而陛下的身子也开始好起来了,但如果真的到完全好了,那后宫肯定要充盈起来,到那时昭仪再生,可不就不太起眼了吗?”
沈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李屈脑袋:“聪明尽用在这上头了。”
“我也没说错啊,回去之后还是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有什么用,你每天伺候我又不是不知道,陛下根本不碰我……”
“所以才说要从长计议啊!昭仪自己就不想要个孩子吗?”
“养孩子其实还不如养只鸟呢……”沈琬越是心酸越是嘴硬。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倒不见得是真的上了心,只是闲下来说几句,不至于太无聊。
小麻雀“啾”的一声,把头埋进翅膀里,好像是被他们催眠了。
“哟,昭仪的亲儿子,这就抱你去睡!”李屈虽然方才一直欺负小麻雀,但动作还是很轻柔的,捧着它把它送进鸟笼子中。
等他回来,却皱了皱眉:“不对啊,怎么这么久了都只有昭仪和我在说话,丹桂她们呢?”
当时丹桂去准备热水,素娥去查看宵夜,月华和蟾宫倒是被打发出去打听消息,其余小丫鬟,沈琬一向不用那么多人立在跟前。
李屈以为丹桂她们是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去偷懒了,便出门去找人。
留下沈琬一个人在房里,院子里头闲杂人等进不来,院子外其实还守满了宫里带出来的侍卫。
她却忽然很是忐忑,想把李屈再叫回来,但已经迟了,只听李屈离开时虚掩着的房门“吱呀”一声轻响。
从门后闪过一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