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另一条窄巷中,两道身影对峙而立。
“如何称呼?”
阎孝国望着对面的人,神情平静,然后缓缓放下了刀。
长刀杵地,他掌心朝下压着刀柄,眼神已见凌厉,五指虚握,半张半合。
杜心五双手背在身后,淡淡道:“杜心五!”
阎孝国面无表情的微一颔首,“想起来了,你也刺杀过西太后,算是个人物。”
听其言语似有似无的带着夸赞,杜心五眼梢一提,奇道:“听少白说你是他学生?”
提及陈少白,阎孝国的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笑意,“他为我授业恩师,所教所授着实有趣,阎某从未有一天敢忘却……”
话到这里他顿了顿,笑意一敛,转为冷漠,“可他不该学洋人的那一套,百姓受苦,国家受辱,民族危亡,竟是寄于那些洋人的法子,说什么***。”
杜心五双手垂落,“洋人入京你主战?”
阎孝国长叹了一声,五指一紧,握住了刀柄,“不错,但因为陈师的缘故,宫里的那位许是觉得我受了西式教育,又是陈师的学生,处处提防我,牵制我,终究未能一展拳脚;是故,这些年我一直忍辱负重,方才换来今天的机会。”
二人据是缓缓踱步,变幻着各自的方位。
杜心五越听越觉好奇,“听你话里话外,似乎没把满清朝廷放在眼里啊。”
阎孝国缄默片刻,眼神颤动,轻声道:“也曾放过,可瞧见过洋人入京后的京城,便放不进去了……但我又不能不放,我阎家祖上三代皆蒙受皇恩,打小咱学的便是‘忠君爱国,报效朝廷’,能放下吗?”
他盯着杜心五,冷冷的吐出最后一句话,“洋人都是狼子野心,你们亦是如此!”
话语甫落,杀机顿起。
二人步伐变幻之势猛的顿住,“唰”的一声,一截刀鞘破空而至,直逼杜心五面门。
杜心五脚下左右摇闪,避开刹那,刀光当头而降,势大力沉,凌厉非常。
感受着贴肤而过的森冷刀势,杜心五心神一凝,这竟然也是位刀道宗师。
不同于陈拙那种偏向于江湖厮杀的狠厉刀法,此人刀势沉稳厚重,善以势压人,但又与王五那种摧枯拉朽的千钧之势不同,兼之灵巧,刀身比一般单刀要长上数寸,刀柄亦是长出一截,可单手亦可双手持握。
竟然融了几分戚家刀的打法,刀光一晃,刀尖已到杜心五鼻梁前。
寒意逼来,杜心五不惊不慌,上身倏然后仰,右脚杵地,左脚脚尖勾挑上踢,已是在阎孝国的手腕扫了一下。
刀势一缓,尘嚣四起间,杜心五单足点地,上身后倒一瞬,忽往右一斜避过中锋,右手沾向阎孝国握刀的手,左手按其肋下。
阎孝国冷哼一声,撤刀至身前,双手握柄,只在二人之间搅出一团骇人刀光,刀势游走间已在两侧的墙上带出一道道斩痕。
见杜心五收势后撤,阎孝国目透杀意,刀身一直,朝其紧逼而上。
长刀如虹,直取其心,快如掣电。
杜心五变攻为守,双脚一左一右,绕弧形步,腾蹿犹若蛇行,用的乃是武当拳;以擒扑为主,连沾带拿,抓筋拿脉,想要觅得先机。
好快!
刀光吞吐一转,杜心五侧身一避,瞧着空中散落的寸许发丝,眼中冷厉骤添,探手一抓,五指已拿住刀脊,另一手钻拳一紧,打向阎孝国胸膛。
不想阎孝国神情不改,眼神凶厉悍勇,双手握着刀柄一震一抖,一股崩炸劲力已传导至刀身,拼着硬受一拳,已挣脱长刀,刀刃一横,斩向杜心五脖颈。
杜心五眉头一拧,吃了一惊,闪身欲避,却见阎孝国几步赶上,双腿如乱鞭,腿法狂暴绝伦,不但有弹腿的影子,连同戳脚也是精通。
混乱中,杜心五胸口吃痛,多出两个脚印,人已踉跄倒退数步,嘴角见红。
果然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刀光倏忽已至,比先前更快。
杜心五吃了大亏,重心未稳,刀尖已破衣而入,在胸口带出一阵刺痛。万分凶险之际,他左手快如电闪,似能擒龙伏虎,再扣刀脊。
想是先前受了一拳,阎孝国脸色涌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殷红,但眼中杀意升腾似火,狂吼中抵刀发劲,势如狮虎,似要将眼前人贯穿当场。
二人一退一进,在巷中飞退,飞快交错的双脚在地上蹭起一串尘灰。
然而,眼看尽头将至,杜心五马上就要被抵墙贯心而死,他陡然一掀眼皮,视线直直迎上阎孝国那杀气腾腾的双眼,二人目光登时在空中碰撞。
望着那双眼睛,无来由的,阎孝国心生一股莫大危机,不等反应,他猛然惊觉杜心五黑白分明的晦暗双眼猝然爆出一团璀璨精光,一闪而没。
竟是极为罕见的目击之术。
武夫所练,不过精、气、神三昧。
似寻常高手,气血充盈,久经厮杀,精神自然凝练,眼神已能犀利如剑,望之可夺人心魄,摄人心神,令其未战便已失战心,气势输上一筹。
而目击之术,便是以此为根,练眼中神华,观日窥月,凝出非常目力,以此摄敌。
阎孝国乃沙场悍将,久经杀伐,养出一身铁血之气,精神意志比一般武夫还要纯粹。可饶是如此,猝不及防间对上这双眼睛,他蓦然似是瞧见两颗太阳,眼前的杜心五瞬间被那两团精光所掩,竟没了身形。
但也只是片刻。
阎孝国心头一凛,强稳心神,手中劲力强提,咬牙切齿,眼前一切又复之前,可刀下的人却不见了。
突然。
一只拳头,直送而进,落在了他锁骨中间的天突穴上。
杜心五矮身一窜,长拳似箭,一击击中,一触即退,转身大步朝外奔去,却是心念众人安危,看也不看身后。
阎孝国踉跄而退,望着杜心五的背影张了张嘴,双眼转瞬赤红一片,一屁股贴墙瘫坐在地。
挣扎了片刻,他喉头蠕动,终于是张开了嘴,可吐出来的却不是话,而是一蓬血雾。
旋即瞪大双眼,脑袋一歪,就此气绝。
……
长街厮杀,仍在继续。
左宗生手拿大刀,刀势刚猛,颇有王五的几分风采,可亦如陈拙他们所遇,这老太监有先觉之能,身法诡异无端,来去如风,三人仅是缠斗已费尽了气力。
更骇人的是,此人气血未足,仍是那枯瘦如孩的模样。
非但如此,此人所练竟是外家硬功,皮肉坚韧,刀剑难伤,简直强横非人。
左宗生、林黑儿与另一位白莲宿老,如今皆是左右支拙,打不中不说,打中了还伤不了,只有招架之功,哪有还手之力。
正自苦战之际。
一颗怒目圆睁的脑袋猝然自长街一头飞至。
老太监不闪不避,瞧也不瞧,仿似身后长了眼睛,右手向后一接,已将那头颅拿入手中。
面无表情的回头瞧了瞧,望着那位高姓公公的脑袋,这位丝毫不见喜怒,五指一抖,手中头颅立时爆开。
杜心五从不远处大步赶来。
长街一头,陈拙缓缓摘下脸谱,吐出口血水,轻声道:
“老东西,你的路,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