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褚方在心里骂了一声,没骂出口,他是个有素质的人,不常用脏话表达情绪,但这会儿却实在忍不住了。
“这什么情况啊?”他盯着转过头来的两人,脸上皮笑肉不笑,看向贺莹的目光,第一次带着些冷意。
贺莹感觉到了。
褚方之前对她的态度一直是疏离却礼貌友善的。
这是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冰冷的,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和警告。
但褚方什么态度,贺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他前面坐在轮椅上的顾宴,他漆黑的眼睛正定定地盯着她,嘴唇微抿着,是个不高兴的表情。
她端着粥碗,下意识看向裴邵,裴邵的目光转过来,落在她脸上,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于是她只能解释道:“裴邵左手在打点滴,右手……睡麻了不好拿勺子,所以才由我帮忙。”
褚方推着顾宴过来,似笑非笑地问:“我记得你以前都是叫他裴先生的,什么时候都开始直呼其名了?”
贺莹刚要解释,裴邵开口了。
他语气很淡,带着些微妙的不悦:“我让她改的,有问题吗?”
有问题。
简直太有问题了!
只是这话当然不能当着贺莹和顾宴的面说。
褚方硬生生把话咽回肚里。
贺莹端着碗,是不喂也不是喂也不是。
就在这时,顾宴问她:“你吃早餐没?”
贺莹说:“还没有。”
顾宴说:“那你把粥给褚方哥,让他喂,周阿姨让我给你带了早餐,先过来吃早餐。”
贺莹看向褚方。
褚方笑眯眯地过来:“可以,给我吧,你跟小宴吃早餐去吧。”
贺莹自然巴不得,连忙起身把粥碗交给他,然后推着顾宴去窗边的餐桌吃早饭了。
全程都没有人问过裴邵的意见。
褚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勺子舀了勺粥,装模作样的吹了下已经不烫了的粥,递到裴邵嘴边,夸张腻歪的说:“来,张嘴,啊~”
裴邵的身体往后微微一仰,面无表情地拒绝:“谢谢,我吃饱了。”
褚方却不依不饶,非赖着裴邵吃了一口他喂的粥。
要强喂第一口的时候,裴邵给了他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
褚方把粥碗随手往床头柜上问他:“你手怎么回事?”
此时窗台边,顾宴要贺莹把她手里的油条分他一半,命令式的话,语气却是他自己没有察觉,却很容易被别人听出来,只有对待十分亲近的人才会有的撒娇语气。
裴邵听得皱眉,语气冷淡地回应褚方的关心:“没事。”
褚方挑眉:“不是连勺子都拿不起来了?”
裴邵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褚方格外的不顺眼,凉凉地反问:“你很闲吗?宏兴建设集团的案子你处理好了?”
褚方翘起一郎腿,哼笑道:“我是怕你在医院无聊,特地起了个大早跑过来陪你,你怎么那么不领情。”
他说着,有意无意地往窗那边瞥了一眼,笑了:“既然不要我陪,那要不我叫周小姐过来陪你?我可听说了,那天见面,人家对你可满意的很,你呢?对她印象怎么样?”
顾宴听到了褚方的话,也转头看过来,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对啊,哥,你跟那位周小姐怎么样了?还在联系吗?”
贺莹嘴里嚼着油条,也看了过去,她也想知道裴邵和那位周小姐的后续情况。
她对那位周小姐的印象很好,十分乐见其成。
然而裴邵的反应有些让她失望,他往这边看了过来,像是在看顾宴,又像是在看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冷淡至极的声音说道:“没有。”
顾宴问:“为什么?我对她印象还挺好的。”
褚方扭脸看过来,挑了下眉,“你见过了?”
“见过。”顾宴回忆了一下那天那位周小姐的长相,然后评价道:“长得挺漂亮的,气质很好,看着跟我哥挺配的。”
他说着,忽然看向贺莹,眼神有一瞬间的闪烁,“那天你也见到了,你觉得呢?”
贺莹没想到他突然会把话题抛给自己,同时裴邵和褚方也都看了过来,她点点头,十分赞同的说道:“嗯,我也这么觉得。”
贺莹的语气十分诚恳真挚,因为她是真的那么觉得。
裴邵收回视线,脸色冷下来。
顾宴倒是对贺莹的回答莫名满意,很快就把周小姐抛之脑后,又催促着让贺莹把她碗里的馄饨分他几个。
褚方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裴邵过于冷淡的脸色,原本松懈下来的精神突然又警觉起来。
顾宴似乎是存心的想要在裴邵面前展示他和贺莹的关系有多亲密,连话都比平时多,只是吃个早餐,却一会儿都安静不下来,一会儿让贺莹这样,一会儿让贺莹那样,语气也完全不是平时跟人说话的语气,多少带着点刻意的成分。
连褚方都感觉到了,顾宴在贺莹面前黏黏糊糊的不正常。
贺莹却是心虚的很,她昨晚才在裴邵面前说自己拿顾宴当弟弟。
结果顾宴却故意在裴邵面前表现他们的亲密。
她当然知道顾宴是为什么,他是在吃醋,像个争风吃醋的幼稚小孩。
好不容易吃完了早餐,贺莹把东西都收拾整理好,准备让顾宴等一下带回去。
顾宴突然盯着贺莹睡的那张陪护床冷不丁地问:“你昨晚就睡的这张床?”
贺莹不明其意,点点头:“对啊。”
顾宴难以接受:“就离那么近?”
他虽然知道贺莹在医院陪护,是要住在病房里的,但是他没有想过,两张床离得那么近。
摆放的距离都不超过一米!伸伸手就能够到了,这跟睡在一张床上有什么区别?
贺莹对比起顾宴的大惊小怪,显得很淡定:“陪护就是这样的。”
有时候面对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擦身,照顾大小便,都很正常。
贺莹的淡定让顾宴也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但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不开心,像是被迫分享自己独有的东西。
“我昨晚上都没睡好。”他闷闷不乐的嘟囔着。
昨晚他睡的很不安稳,反反复复的醒了好几次,每次醒来心里都空落落的,很不舒服。
贺莹说:“昨晚下雨了吧,我也没睡好。”
顾宴昨晚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听到下雨了,但是下雨不是让他没睡好的原因,而是一下雨,他就特别想她。
听到贺莹这么说,他就觉得贺莹说不定也跟他一样。
他脸莫名有点红,心底压不住的窃喜。
褚方原本正在跟裴邵谈宏兴建设的合同细节,低头拿手机查了一下资料的间隙,一抬头,却发现裴邵正看着窗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却看得异常专注。
于是他也扭头看了过去。
贺莹正在说着什么,顾宴坐在轮椅上,双手撑在大腿上,整个人都是朝向她往前倾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贺莹,嘴角时不时地抿一下又翘一下,藏不住的雀跃。
褚方忽然皱了皱眉头,收回视线,却发现裴邵还在看着他们,心里突然重重沉了一下。
·
周曼青来的时候,带着一束如她气质一般淡雅的花束。
她穿了件米白色的长款风衣,随意却又不失优雅,看到贺莹和顾宴也在,有些讶异,随即微笑着和他们点了点头,然后才柔声对裴邵说:“我听说你住院了,刚好我今天没有工作,就过来探望一下,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她说话轻声细语,看起来极有教养,实在是很难叫人生出恶感来。
裴邵的反应一如既往的平淡,淡淡说了声谢谢。
周曼青抱着花,环顾了一下四周,询问道:“花放哪儿好?”
褚方很自然地转头看向贺莹:“小贺,把花拿去插瓶吧。”
话音一落。
顾宴皱起眉来,不喜欢褚方随意支使贺莹做事的态度。
裴邵也沉着眼,看了褚方一眼。
贺莹倒不觉得什么,走过来对周曼青微笑着说:“把花给我吧。”
周曼青怔了一下,有些讶异,上次在餐厅见她和顾宴的亲密姿态,她本以为贺莹是顾宴女友,可褚方对她的指使态度,却并不像是对待顾宴女友该有的态度。
怔愣讶异间,她下意识要把花递给贺莹,依旧保持礼貌,微笑着说:“谢谢。”
“不客气。”贺莹抱过花,也对她笑笑,然后就准备去拿柜子上的花瓶。
只听到褚方忽然问周曼青:“我怎么觉得你那么眼熟呢?我们是不是见过。”
周曼青微笑着说道:“高中的时候我们是校友,我比你们小一届,可能在学校见过吧,不过你和裴邵在学校很有名,你大概没有关注过我。”
褚方恍然大悟,笑着说道:“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我一个朋友追过你,被你拒绝了。”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周曼青脸红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微笑,下意识看向裴邵,想看看他的反应。
可裴邵似乎并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又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他们在交谈什么,他甚至都没有看他们。
他在看着那个被褚方称作“小贺”的女孩。
而贺莹,正背对着他们站在柜子前拿上面的空花瓶,她听到了褚方和周曼青的对话,正在心里感慨,真是偶像剧般的情节。
她忍不住低下头轻嗅了一下怀里的花束,一阵淡雅沁脾的花香,她弯了弯唇,随即拿下花瓶,转身准备去洗手间把花插起来。
裴邵却忽然开口:“不用拿去插了,就放上面吧。”
贺莹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确定自己没听错,才按照他说的,把花竖立在柜子上。
褚方却似乎是故意的,对她说道:“小贺,那麻烦你给我们倒杯水吧。”
语气是客气的,但却藏不住他故意轻慢的态度。
这下顾宴不乐意了,自己推着轮椅过来,阴着脸:“你要喝水不会自己倒吗?干嘛叫她?”
褚方似笑非笑地反问道:“她现在不是裴邵的护工吗?让她给我们倒杯水怎么了?”
周曼青讶异地看向贺莹,有些难以置信。
贺莹头皮都麻了,虽然她知道褚方这是故意的,但她也不想让顾宴为了维护她和褚方起冲突,只怕会让裴邵对她的观感更差,连忙打圆场:“没关系的,这也是我的工作。你们坐吧,我去给你们倒水。”
顾宴立刻喝止道:
“不准!”
“不用。”
两道声音交叠响起。
裴邵皱眉。
周曼青有些不知所措,看不清局势,只觉得自己似乎是个局外人。
顾宴也怔愣了一下,看向裴邵。
裴邵却没看他,而是对贺莹说:“楼下有个花园,你带顾宴下去转转。”
贺莹惊讶地看着他,带着疑惑和问询。
裴邵在眼神对视间给予了她肯定的答复:“去吧。”
贺莹怔了一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居然觉得裴邵看向她的眼神柔和而又温柔。
她很快反应过来,说好,随即礼貌地对褚方和周曼青点点头,就去推顾宴了。
顾宴也想和她单独相处,当然不会反对,只和裴邵说一声“我们等会儿回来。”也没搭理褚方,高高兴兴的和贺莹一起出去了。
病房一下空荡起来。
褚方看着裴邵,眼神里含着质问。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裴邵对贺莹的维护。
以他对裴邵的了解,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在意别人感受的人。
难道就因为少年时期那一点曾经下过棋的交情?
褚方知道,这绝不是答案。
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