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客栈之后,陈景景和崔英两人直接无视了边缘地带的小舫船,那些主家虽然不敢随意轰赶看客,但对于明显是不准备掏钱的主顾不会有好脸色,至于临月湾中间地带的大龙舟画舫,两人身为土包子,想都不用想的。
出门之前,师父苦着脸自讨老本,给了一些山上神仙钱让陈景看管。
最便宜的“雨钱”也能兑换世俗千两白银,至于再上面的“雪钱”,更是币值昂贵,不出意外的话,满打满算能兑换百枚小雨钱,至于更珍贵的“云钱”,则能兑换百枚雪钱。
第一次摸到神仙钱的时候,陈景总算是明白了此种钱币为什么能配得上“神仙”二字。
雨钱通体玉白,入手微凉,玉白是因为钱币内里纳有灵气,雪钱从玉白变成雪白,灵气昂溢的缘故,至于最值钱的云瑞钱还没见过,据说晚上的云瑞钱会发出光亮来,想来应该也是灵气充盈的缘故。
神仙钱都是商家在各处开凿灵脉挖出的灵玉制成,修士在灵力匮乏的地方可以直接拿来用,灵气纯度和浓度自然比起家中打坐好上千百倍,对敌应急,在财力足够的情况下是首选。
世俗凡间有些王朝看中了某座山头,在不管天然风水的前提下,有些君王硬砸神仙钱,将一处寻常地带硬生生堆砌成灵气盎然的风水宝地来,只不过这种做法太花钱,若想维持风水,就得一直砸钱,一旦中断,风水宝地也会自然而然的灵气散尽,褪变回普通山水。
这种涉及一方风水的大事,小国注定玩不起,持续不断吃钱,往往被拖累的国库空虚,狠一些的可能有亡国之危了。
神仙钱和凡间金银比例,有地方区分,有上下起伏,不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这多亏隔壁钰金洲的商家推广开来,将近有三千年的历史了,也算是本职份内的一份大功德。
骂商家的不计其数,最狠的以东南文泽洲为代表的一大波读书人,可至少在统一货币这件事上,认死理的读书人也得捏着鼻子认。
按照老江湖董川海的说法,“凡人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在修士中同样适用,这也是为何野修在外会有暴起行凶的大部分缘由,为了上百两碎银都能行凶的念头,那为了神仙钱,真的会就舍去脸,豁出命。”
陈景当然能听出董师傅说的一分钱就是雨钱,对于江湖传闻里“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多了些理解,凡人景仰修士,即便是面对高不成低不就的野修,但野修面对宗门巨擘,可以说是不值一提,类似平民百姓与王公贵族,神仙钱就是类证。
崔英也是知道了神仙钱的价值,对于师父让小景包管没有多嚷嚷,陈景猜她只知道神仙钱很值钱,但不晓得如何值钱才会如此,她那个性子一直这样,少有让她上心的东西,更不要说让她收起马虎眼小心藏好,到最后可能丢了都不清楚。
两人沿岸向着月牙中间地带走去,那里最热闹,一路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大多都是男人,个头高大的崔英吸引了一些人的注目,不过看她男人打扮的装束以及旁边的陈景,又是在这种风月之地,很多人在目光在他俩脸上来回转圈,最后露出一抹奸诈笑意。
陈景恶心的够呛也没去解释一番,崔英傻大憨,直接吼那些人一句,“笑个屁啊笑?”
听到是女子声音,那些人反而目露惊诧,呢喃道:“可惜了。”
崔英晃起拳头道:“你说啥?信不信老子揍你。”
那几人一哄而散,实在是分不清那人是男是女,不过回头一想,或许是那位矮一些的兄弟就好这一口呢,果然在这风月圣地的临月湾,无所不有。
河段修有许多木栈道,窄不过半丈,伸进河湾从几丈到更长,有些更是分出几处分叉,每处岔道都有各种舫船停靠,按地方志上说,这是地盘圈属的做法。
早些年间临月湾舫船太过混乱,船主和姑娘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到处抢客游走,有些想固定下来的被裹挟着一起游移不定,某些恩客下次再来时根本找不到,去打听也没个消息,有些故意不说给别人,毕竟同行是冤家,有些是真不清楚,临月湾出来混的几乎不用真名。
这种事越来越多后,当地人一起商量着根据实力大小用修木栈道的方式分了河段,以后再找人时也方便了许多,毕竟没有几个蠢人会在河岸上大声呼喊相中的姑娘。
来到了河湾中间地带最热闹的地方,相比通安城夜晚的粗暴吆喝人头攒动,临月湾岸上除了店铺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摆摊的小买卖,摊主或坐或蹲或悠哉的拿本书在翻看,也不见主动招呼过往游客,摊上摆的都是一些小物件,药材、丹丸、甚至还有武林秘籍,放在一个木制盒子里,等闲不得观看,陈景对此哑然失笑,这人是打算等一个门外汉,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相对应的几乎很少有人在地摊面前驻足,偶尔有几人在地摊面前翻找,和摊主讨价还价几乎没有。
临月湾特产吆喝声自然几乎都是出自女子,也自然是临岸舫船的特有,一路走来碰到形形色色的招呼声,莺莺燕燕羞答答,“来呀客官”,和兆安城一个调调,更多是掀起舫船窗帘一角,看到两人后勾勾手指,抛出如丝媚眼期许恩客光临。
不时有一些路人就会踏足上船,有些人一看就是熟门熟客,踏足上船如进家门,有些人则是踌躇不定漫步,看到船上某位姑娘后就试着聊上几句,也有被某艘船上传来的芳音吸引,踱步而去寻找的。
豪放熟妇大嗓门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让自诩温润的陈景极度不适应,还没迈进木栈道就听到一个大嗓门女人声音从一艘舫船上传出,“老娘今日接客,是爷们就来战上一场!”
岸上的人都轰然大笑,一男子大声回道:“洛三娘,你前阵子接客,几个男人都喂不饱你?这次回来功力又见涨了?”
洛三娘泼妇一般喝骂道:“涨没涨你来我这儿过一晚上不就知道了,光会嘴上花活,怂货!”
被骂之人不再接话,跟着众人一起轰然大笑。
陈景看到每个木栈道旁边蹲守两三个人,按地方志上的说法,这类人属于“踏板人”,临月湾的大小喜坏消息,新耳闻老黄历等等,这些人最是精通,对于刚来此地外来人,有个踏板人引路最好不过了。
依附临月湾生存的踏板人身份及其卑微,即便是最下等的舫船上的姑娘都比不上,也就高出沿街乞讨的境地,有人挑中他们当引路人就得给钱。
说不上铁律,主顾若是不给钱,他们也毫无办法,本地府衙历来对于此事偏向外人,只不过来此风流地的人都不是差钱的主,从牙缝儿里扣出一点儿钱,就够他们吃喝几天了,这也是为何这类人如此不受人待见,却依旧死皮赖脸做这一行当。
寒颤是寒颤,可涉及到挣钱,许多走头无路之人就会说上一句,“挣钱嘛,不寒颤。”
走到打盹踏板人面前,轻唤一声,“醒醒。”
脑袋一戳一点的踏板人依旧还是老样子,崔英看到后不耐烦的吼上一句,“起来,爷爷赏你钱了!”
话才喊出来,三个踏板人本能一般,起身鞠躬拱手齐声说道:“恭祝大爷春风得意、春秋鼎盛、旗开得胜、凯旋而归、事事如意、步步攀高……”
陈景听着三人顺口溜一样的话语哭笑不得,外来人第一次听到确实舒心许多,很显然这是说了千百遍的客套话。
大概是自认太过卑微吧,说这些恭维话时,三人都没敢抬头,本来想等他们说完的,可等到百十来个句子还没停下迹象时,崔英爆发了,“你们他娘的说顺口溜呢,有完没完?”
很管用,立马停下了。
其中一人微微抬起垂下的脑袋瞥一眼陈景,再次低下头说道:“对不住这位大爷,俺们干这一行的都这样,不会拍马屁的根本留不住人,这不是糊口饭吃么,既然大爷不喜欢,俺们就不说了。”
崔英一手抓住那人胸衣提起,让他正视自己,另一只手握拳大拇指向自己说道:“看清楚了,这才是大爷,那个是二爷,分清楚辈分再说话。”
被提起的踏板人不扑腾不反抗,一个劲的点头答应,连带一个女子自称大爷的疑虑也丝毫没有,“大爷好,二爷好,大爷好,二爷好……”
陈景看不下去,呵斥她道:“你这是欺负人,放他下来。”
待那人落地后,对他说道:“我们刚来此地,人生地不熟的,缺一个引路人,你们三个商量谁来?”
其中两人也不言语,把刚被提起的那人往前推了一把,示意就是他了。
那人也不推脱,对着两人拱手道:“两位爷,俺叫赖三,家里排行老三,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不是俺吹牛,这临月湾的三教九流,大喜大悲,腌臜高洁的事情,姑娘行情价格,俺这里是一清二楚,你用俺是用对人了。”
陈景摆手道:“你不用和我说那些客套话,这次只不过正好挑中了你。”说完对着崔妞使个眼色。
崔英有些不情愿,还是把手伸进衣襟摸索一番,凭着手感摸出一粒最小的碎银,随手一抛丢给赖三。
赖三受宠若惊一样接住碎银,手势垂下几分,欢笑道:“谢大爷赏。”
说完把碎银递给后边一人,看来这是他们一家三兄弟了。
赖三接了赏银也不磨蹭,这会儿不是自家兄弟开张欢庆的时候,再次鞠身伸手道:“两位爷走这条栈道,后边各式各样形色不一的舫船都有,总有您看上眼的。”
陈景点头,“你先行一步就是了,不用太快,带着我们领略本地风土人情。”
这话清高的过分,有做作的嫌疑,赖三不敢回嘴,口中答道:“好嘞,两位爷。”
崔英有些看不下赖三的这副仆役做派,有些讥讽道:“喊我们大爷,我听着是爽,可你一直这么低声下四的,都没直起过腰来,累不累啊?”
赖三弯腰在前面带路,头也不回道:“俺就是做这份活路的,没想太多,给贵人鞠躬也不丢人,毕竟两位大爷是给钱了的,以前遇到的多数贵人都是临走的时候才给钱,像两位大爷一样直接给钱的贵人真不多见。”
崔英看向陈景,无语道:“得嘞,先给钱的是真大爷。”
陈景对赖三说道:“称呼我们‘公子’即可,‘大爷’二字,实在听着别扭。这里干净通透的舫船有哪些?”
赖三回道:“两位公子是‘吃荤’还是‘吃素’?”
此时正好位于木栈岔口。
崔妞一头雾水,啥荤的素的,她是一窍不通。
陈景凭着直觉说道:“歌舞曲艺足矣。”
赖三又问道:“公子是打算吃‘独食’还是‘众宴’?”
陈景猜对了上一问,心底多少有了数,继续道:“独食。花酒钱赏钱不会少。”
赖三了然,心中盘算一下,直起身后寻望几番,打定算盘后对陈景说道:“既然公子舍得花钱,这个时候大概就只剩下那么几艘舫船能接待公子了,俺就带两位公子去转悠一圈,必然能找到,放心,俺赖三是老实人,不会让公子花冤枉钱。”
崔英对陈景连蒙带猜的本事佩服不已,翘起大拇指,还是自家兄弟悟性高,就凭这悟性,日后找媳妇还不是手到擒来?
赖三老实人的自称真不是吹牛,走到一处栈道,也不用进去打听,只是看上一眼有什么人做客,甚至侧耳倾听一下声响,大概就能猜出入主的大概身份。
也不用两位公子跟随,他前前后后摸查观情,最后看了几眼游离在河湾中的一艘舫船,问向一名撑船渡客的船夫,摸清楚了状况才回到两位公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