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足,白天打盹,总有睡饱的时候。
崔英连续几天睡饱了,和吃饱撑着一样开始整幺蛾子,先生讲课不安生,和前后邻座学童大声玩闹,老先生忍不住了,让她伸手打了两板子,丫头性子发作了,以至于得意忘形,叫嚣着可以再来两下,气得教书张先生来到师父这里“告状”。
“尊师重道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说辞,家教同等重要,你们若是不管管她,别说尊师重道,就是尊师重教也做不到……”
理亏,不占理儿,离叔早看出不妙,溜之大吉了,剩下一个师父,一个长辈只能站着挨骂,口水都喷到脸上了,都不好意思去擦,很是狗腿的倒茶陪笑做出保证,以后不会如此云云。
等先生走了,师父大袖一擦,白脸变黑脸,像极了卖艺变脸人。
崔英眼咕噜左右横转,想着什么法子蒙混过去。
“伸手!”
崔英不情不愿的把手递出去。到底还是小孩子简单心思,以为师父会心疼自己女娃,随便敲打几下、训斥几句就过去了。不过扭头看到车老头提着木棒当那“行刑人”的时候,心里到底还是慌了,看来师父是真的生气了。
“啪啪啪”接连三棍。一棍疼,两棍涨,三棍肿。
小姑娘脸上泪珠连成线,嘴倔脾气犟,硬是不哭出声。
打完董老头这边也没说话,只是把空地让给这对亲师徒,自己提着木棍走了。
穆鸿风心里叹息一声,拿出药酒帮她涂抹一边,疼的她直抽抽,为了安慰她,拿嘴还吹两下,随口问道:“知道为什么打你吗?”取出一截麻布帮她包扎一下。
“我惹到张老先生,让他心烦了。”这会儿没那么疼了,脸上的小河变小渠。
男人帮着女孩擦掉泪水,柔声道:“师父让你去读书识字,更是让你明理懂礼,你已经学过弟子规了,可你完全没有用心去遵从,师父并不是打算让你全部按照书本上去做人,咱们家不兴那一套老古板,尊师重道这四个字,咱们家更看重后两字,但世俗道理应该懂,最基本的礼仪得有。老先生那句话说得对,是我这个当师父家教懈怠了。”
女孩不说话,只是点头应者。
男人随后试探着问道:“丫头,我有个亲戚,恩,算是远房亲戚的那种,她还有两个娃,要不你先去那儿住一段时间去?”
崔英呆愣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嚎啕大哭,泪涕横流,“师父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以后不皮了,我以后再也不惹先生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打架闯祸了,我不做师姐了,我以后少吃些饭,我每天吃一顿就行了,我以后……我以后……呜哇……”
女孩为了不离开,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许诺都说出来了。
感觉还是不够,可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给了,只能嚎嚎大哭。
穆鸿风挤出个笑脸,说道:“傻丫头,想什么呢?师父就是说说,吓唬你哩,咋能把自己的宝贝孩子送人呢,我那远方亲戚教孩子可能还不如我,就是逗逗你,看把你吓的。”
“真的吗?”崔英任由师父帮她擦脸,小身板哭得直抽抽。
“那可不,以后可不能这样啊,连师父都被你吓到了,以后还要当大侠,让别人看到了多丢脸,那时候可不是把自己和小景连带师父的脸一块儿丢了,这可不好!”
男人拍拍女孩后背安抚她情绪,“书还是读的,以后要多讲点儿道理,多学点儿规矩……”
“嗯嗯嗯……”女孩抱着师父脖子猛点头,顺便把哭出来的鼻涕泡抹在师父肩膀上。
黄昏,小院内,一大两小。
陈景用树枝在师父做的沙盘上写下“兄道友,弟道恭”六个字。
“师父,我写的怎么样?”男孩羞赧的挠挠脸问道。
穆鸿风却是先指向旁边,问向女娃道:“丫头,这是你的字?你写的字?你画的字?还是说你真的只是在涂鸦画画儿?”
陈景听师父的话,想笑又憋着笑,差点儿没绷住。
崔英白眼一翻,“师父你老花眼了吧,这么大的字,靠的这么近,你咋就不认识呢?”
男人笑着向她拱手道:“那敢问女侠这是何字啊?请告知老夫一声,也好让老夫涨上一两分见识,可行?”
“这不就是那个嘛。”崔英陪着笑说道。
“哪个啊?”
崔英使劲儿给旁边使眼色。
陈景苦着脸,你自己都不晓得,我咋告诉你。
“就,就那个。”
“就哪个啊?”
“就那个的那个,反正就是书上的字。”
被摸到耳朵还没揪起,崔英就直呼“师父饶命!”
男人黑着脸,“天天不干正事儿,净知道玩玩玩,吃的还贼多,你是地鼠成精吗?地鼠还养膘过冬呢,你有什么?吃了就拉?把脑仁心肝肺都拉出去了?”
崔英垫起脚尖,抓着师父的手嚎叫,“师父我耳朵都快被你扯断了,别再拉了,都快成驴耳朵了,我以后改还不行吗!”
男人松开她的耳朵,怒其不争道:“以后收拾你!”
崔英揉着自己发红的耳朵,嘀咕着,“我还长了一点儿肉哩。”
瞅瞅另一边的字,不以为意道:“他写的咋样?”
“小景就是写的蚯蚓爬爬,也比你强一万倍!”
穆鸿风训斥完崔英,转过头来再看陈景字,就变得很是赏心悦目了。
“我年幼的时候,也就比你写的好那么一些,继续努力。一日一阶梯,步步登高,超过为师指日可待!”穆鸿风可劲儿为陈景打气。
“师父,真的吗?”陈景欣喜若狂的问道。
“假的,前边那句师父逗你玩的,后边是为师对你的期望,总之不可懈怠就是了。”说完转头瞪向崔英。
崔英眨巴两下眼眸,哀叹一声,拿头顶着师傅,垂头丧气道:“知道了师父,以后我也不会偷懒。”
陈景受不了崔英那个娇蛮样子,拉着师父的手,希冀着问道:“师父,你什么时候才给我买笔墨纸砚啊?不会要等我一直读完张先生的课程吧,那要等好久哦?要不师父你就只给我买,最便宜就可以了,不给崔丫买。”
崔英立马炸毛了,“凭啥子,凭啥子只给你不给我,写几个蚯蚓爬爬的字,就开始鼻孔看人了,你算老几?”
陈景咳嗽一声,故意粗着嗓门拿捏着腔调,学着师父刚才说的话,“小景就是写的蚯蚓爬爬,也比你强一万倍!”
俩熊孩子伸出胳膊腿儿,立马就要开始干架,穆鸿风一人赏他们一巴掌让他们消停下来,“天天想着吵架打架,没有一点儿自家人的认同感,要不得,知道不?”
穆鸿风按着两颗小脑袋转圈圈,“啥时候你俩才能知道‘家人’这两个字的份量啊?啥时候才能长大啊?啥时候才能让师父省心啊?”
破天荒听到这些话,陈景觉得师父可能真的不高兴了,“师父,要不然我教崔英写字吧?反正我有的是空闲,到时候师父可得破费帮我俩买纸墨笔砚了。”
“我用得着你教?”看着陈景眨巴着眼眸使眼色,再看看师父,只好哭丧着脸说道:“那可真是好啊!”
听到这里,穆鸿风眉开眼笑,翘起大拇指,“得嘞,等着就是这句话,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儿,等过几天为师出去访友,你们师兄妹、师姐弟可得要相亲相爱一家人啊!哈哈哈……”
“师父回来时顺手就帮我们买了笔墨纸砚呗,等你回来我刚好就教好崔英了。”
“对啊对啊!师父记得买,要是行囊不够大,不买当然也没事儿,就是记得带上一丢丢亲戚家土特产呗!”
“好说好说,小事一桩,你们是不晓得,为师在江湖上交友广阔、人脉非常。不是师父和你俩吹牛皮,只要师父显露意思一下,给为师送礼的人,能从山顶排到山脚,不要都不让走的那种。
看到你俩如此乖巧,为师甚是欣慰,掐指一算,今日正合时日,这就给你俩展示一下为师的江湖绝学,醍醐灌顶!”
说完把手撑在两颗小脑袋上,随着“啊”“哈”两声,撑起身子,脚掌离地。
“师父别闹了”
“师父,脑壳疼。”
“还有一招青龙吸水,接招吧!”
“师父轻点儿啊!”
“咬你啊师父!”
吃过晚饭,两个小人一起收拾碗碟,崔英面对师父长辈违心的做一个乖乖女,倒掉残渣以后胡乱抹上两把,就推给陈景了,陈景由着她胡来,毕竟这也算是有进步了。
记得她第一天来家里,第一次吃完饭的德行,饭碗一推,袖子擦嘴,拍着石桌,大喊一声“上茶”,三位长辈都不客气,挨个给她一巴掌,脑壳都磕到石桌上了。
后来慢慢收敛,虽然直到现在都没正式教训过她家规,她自己靠着小机灵,也琢磨出了一些规矩,现在对她已经不能要求太多了。
把洗干净的碗碟放进灶房小橱柜,刚出来,就听到师父问他们两个是否分出高下。
崔英抢着说道:“都说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可不就是说的我么。”
孟恓调侃到:“你这可不是小棉袄,你这分明是红心儿黑皮小铁炉啊!”搭配着她的面庞也算形象。
崔英双手叉腰,拿鼻孔看人,“孟叔你千万别瞎说啊!”
然后凑到师父耳朵根悄咪咪道:“师父,咱们不理他,你只要答应了,跟我说就行了,我保证不传出去。”
陈景喝口放置温热的茶,看到师父笑呵呵瞅着自己,稍想一下开口道:“崔妞,你是女娃,早晚要嫁人生娃的,还是别和我争了。”
本来开始的时候,陈景想和师父一样喊她崔丫的,可她就是不干,以为白白大了她一个辈分,占了便宜,后来陈景试着改叫崔妞,这次没答应也没阻止,算是默认了,陈景想不出“妞”和“丫”有多大区别。
不过崔妞占自己便宜毫不含糊,跟着师父喊自己“小景”,气得他牙痒痒。
“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干嘛还要和我抢大弟子的位子,再说我大你一岁,以后你嫁出去了,夫家知道娘家有个师兄,比有个师弟要好吧。”
穆鸿风不置可否,继续作壁上观。
“嫁个屁,生个屁”,崔英一把抢过陈景的杯子,一口把杯里的茶水喝干,想着“啪”一下砸到石桌上,临到最后,赶紧止住手头力气,安安生生的放好茶杯。
然后才说道:“我都和小翠商量好了,等过几年我长大了,师父那时候差不多也就死了,有啥传家宝之类的好东西可不留给我么。行吧,最少给我留一半,到时候我有钱了,就娶了小翠,小翠给我生娃。”
“啪”一巴掌,熟悉的感觉。
崔英傻呵呵道:“师父我错了,我刚才说话太急了,师父一定还能再活二三十年。”
“啪啪”接连两巴掌。
陈景没好气道:“你俩女娃咋生孩子?”
“你个瓜娃儿,我娶她的时候,我当她相公,她做我娘子不就行了,这种事儿还需要问,真是草包一个。”
陈景抓抓后脑勺,感觉她说的话哪里不对,可就是想不出来,憋的脑壳疼。
三个长辈笑声快要撑破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