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燕王府。
朱棣本日聚集了诸军大将镇日议事,谈了一整天直到夕阳西下,他当即命府中整治酒席犒赏诸将。宴罢除张玉、朱能、陈亨、姚广孝、马和等人留下,其他皆命退去。
陈亨在白沟河一战中负伤,左肩中了一剑,还好当下本能反应往后退了半步,不然这剑足以将其劈开,朱棣好言安慰了番,跟着又看向马和。
朱棣道:『马兄弟甘冒奇险,远从西洋将数十万两黄金运至北平,解决了此番起兵的军饷问题。白河一战与朱兄弟击溃李景隆的前锋悍将,立了头功,又在郑村坝与陈兄弟接连冲击七营,身先士卒。你真是我的福星兼悍将!』马和忙道:『黄金一事,仅是遵从国师妙策,白河跟郑村坝战事那是朱、陈二位将军指挥有功。』
但听得张玉冷言道:『兄弟们承王爷看得起,水里来火里去那都没甚么。就怕有人三心二意,两边观望,抽冷子背后捅刀!』陈亨心中犯疑:『张玉,这里都是王爷的好兄弟,你有事情就讲,别他妈的拐弯抹角。』张玉嘿嘿笑道:『陈亨,为将者须综观全局,你个直肠子汉,难怪你要中了这一剑。』陈亨想起郑村坝一战,马和与自己一马当先,连破李景隆七垒,杀得这开国将军的二代少爷破胆,在亲兵的簇拥下抛下大军逃命去,这一仗等于是帮朱棣送来数十万大军的军需品。战争打得便是补给品,郑村坝一役也画下了两边势力的分水岭,谋士之中已有人在提不妨与建文议和,画江而治。不过由于自己一接阵身上便中了这一剑,虽是在兵荒马乱之中咬牙撑到战后,但也知道是一名年轻小兵凌空一剑电闪画过,挡都挡不了。因此真正破领军破七垒的是马和,而那南军小兵的身手剑法不就跟这马和像得紧,想到这里,脸色一变,手按着伤口,恨道:『在下虽是从宁王部下新降,仰慕的便是燕王赏罚分明,适才军议,大伙都说是在下领军的功劳,不知燕王却如何封赏马兄弟?』他转过头来对马和道:『老子身上这一剑,马兄弟你可也逃不了干系!』朱棣本欲将马和破格提升为千户,看是随朱能继续前锋,听到此只好沉声问道:『马护卫,这是怎么回事?』马和离席,单膝跪下回答:『陈将军身上的伤痕看起来确是为我神膺剑法所伤,只是剑入不深,来人内力不强,应该是我二师弟所为。』朱能插话道:『白河一战前,马兄弟也被他二师弟伤了,虽说伤势不重,却是在下亲眼目睹,只是马兄弟你夹在中间,得有个说法呀!』
这几位将军中,朱能对马和颇有好感,陈亨心中犯疑,张玉则是不知从哪边听到甚么,已经有先入观!马和慨然道:『主上、国师与诸位将军,在下既身属燕王府,自当与诸位共同辅佐燕王,俾为天下百姓谋福。』朱棣沉吟了半晌,开口说道:『你这番话当真说到孤心理去,往下还有诸多历功机会。郑村坝一战破敌七垒,这功迹孤是忘不掉的。孤今赐你改姓郑,以示永记你今日之功。』张玉诸将脸色一缓,原本担心的是这年轻人升得太快排挤到自己的机会,如今只是个有名无实的赐姓,也就不再言语。
这时窗外传来数声吐气闷声,人体倒地的声音。跟着有人鼓掌说道:『恭喜恭喜,现在该是改叫郑和郑大人了吧!』这声音平平淡淡,传来殊无祝贺之意,朱棣眼中泛出光来,张玉诸人随即抽刀护住燕王,郑和身躯一颤,也转身面对走进来的两人。
道衍一直未发表意见,这时见李鸿渊师徒走了进来,想必外围的护卫都被解决了。这时马上假做欢声开口,合掌道:『原来是李掌门,这真是贵客临门吶,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李鸿渊拱手回道:『大师别来无恙!』又躬身对朱棣说道:『草民见过燕王!』此时朱能张玉陈亨等都已抽刀对住李鸿渊,道衍叫出来人是谁后,这几位身经百战的大将都如临大敌!
道衍见朱棣未答,扯上郑和,说道:『师父到了,还不上前见礼!』郑和心想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挺胸走上前去单膝跪下,拱手叫道:『师父!』
李鸿渊尚未说话,李涧叫道:『大师兄,都这般时候了,你还在三心二意什么?』郑和摇头道:『师弟,国家大事,不是你我可以一意孤行的!』
李鸿渊眼中放出精光,慢步上前双手伸出做势欲扶,郑和顺势正欲站起说话,李鸿渊右掌电闪上前,正中胸口。
按理说以郑和此时的内力造诣,中了李鸿渊这突袭的一掌,应是筋折骨裂,吐血倒地,虽不致有生命之虞,但也得休养数月。李鸿渊只觉得右掌击在一股蒙蒙云雾之上,虽淡然却汨汨不绝,将自己几股真气尽数卸去。此时他抽掌倏回,如鬼魅般回到自己原本站立之地,冷笑道:『郑大人已然另投名师,难怪对我这小小神膺门主之令弃如敝屣,不屑一顾。』郑和双膝一屈叫道:『师父,您听徒儿解释。』道衍哈哈一笑,插话道:『李掌门直是太拘泥于此等江湖门户偏见,和尚是看郑大人为我主在外冒险犯难,便将昔年无意中得到的道家护体气功略略传给了他,不意今日果然派上用场。』
李鸿渊道:『原来如此,那就再领教一次。』这一次不再留手,连出数掌,郑和大骇,纵身倒退连连化解,只是此次李鸿渊掌掌重击,郑和在空中连接两掌后真气几欲散去,第三掌一接当场吐血,瘫倒一旁。李鸿渊肃然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先除首恶,再清理门户!』
朱棣怒道:『虎毒不食子,你号称两榜出身的探花郎却如何对自家徒弟下这样毒手?』李鸿渊不答,抽出怀中洪武帝遗旨,对朱棣掷去,说道:『燕王你自己看吧!』朱棣接过后一看,仰天喃喃自语道:『父皇,想不到你留的是这么一招后手!』道衍走上接过一看,说道:『这甚么遗旨,假的。』言罢,三两下便将其扯破,吞下肚去。李涧叫道:『你干什么!』道衍狞笑:『和尚可没看到甚么遗旨!』
这时外面传来刀剑交击与喝斥声,李涧急道:『师父,师弟们挡不了太久!』李鸿渊不再多言,叹了口气道:『本来就没想过燕王你会奉旨自裁!』抽出天子剑,拔剑向前吟道:『若朕大行之后,有朱氏子孙敢违祖训,令李鸿渊持天子剑杀了,钦此。』口中边吟,手中剑出,首先冲上前来的朱能不是一合之敌,双肩双腿接连中剑倒地。张玉紧跟其后,谨守中路,不料李鸿渊身法如电,之字形绕过张玉随手一掌打中背心,张玉闷哼一声,吐血趴在地上。陈亨双目圆张,扯掉身上绷带,抽刀一劈,身上已自先渗出血来,李鸿渊侧身闪过,三指却倒持剑尖,剑柄随手敲在陈亨后脑,李涧认得这是五德非德中倒行逆施一招,端得匪夷所思。
燕王没想到转瞬间自己手下三员大将尽皆重伤倒下,他眼睛转赤红,突然问道:『建文那帮人就肯定可以把这大明天下治理的比我好?』李鸿渊举剑回道:『将来的事谁说得准,你朱棣难保不是好大喜功的一代暴君。我李某人执行完这洪武遗旨后,与你朱家便再无瓜葛,要取你性命的是朱元璋,九泉之下你爷俩儿自行分说去吧!』朱棣叹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你动手吧!』说罢闭目待死。
此刻传来一阵烟味,躲在一旁的道衍此时双手各持一管点燃了引信的手铳,他大声喝道:『李鸿渊退下和尚饶你不死!』此时只听得李涧跟郑和同时大叫:『师父快退!』李鸿渊知道这火器是燕军近年对蒙人骑兵的利器,急切间一个倒纵直翻了出去,右手天子剑顺手对朱棣掷了出去,乓的一声大响,火光烟气闪过,这一发并未打中。同时朱棣大叫一声,天子剑深直插入右肩,几乎透体而过!
道衍见朱棣应无生命之忧,快步逼进李鸿渊,又狞笑道:『躲得了一发,我看你如何再躲一次,死吧!』这时李鸿渊已靠近墙角,避无可避,巨响火光烟气又起,众人定睛一看,这枪打在郑和腹下。原来他护师心切,提起一口气横向奔至,替师父挡了这一枪,李鸿渊呆道:『你,你这是何苦!』郑和倒地吐出两字:『快走!』李涧终于醒过来,冲过来拉住李鸿渊往外奔出。这两剑并进,一般燕王府护卫如何挡得住,瞬时远远的去了。
一场庆功宴落得如此下场,朱棣与道衍对望一眼,又看了看地上倒了四人,同时叹了口气。